下班后的小魔女 第6章 日月大王堡 三

由于呆头呆脑的随从有非常严重的政治性抑郁，所以她要求冒险内容中不可以出现关于政治的长篇大论。

月亮审核并通过了这个要求。

何童还不清楚这个条款是怎么生效的。她只知道在自己控制不住想讲一些创伤或秘密的时候，会莫名感受到某种阻滞，什么力量不让她接着说话。所以何童偶尔会期待其他条款生效会是什么样。

——想象一下，一个什么讨厌鬼要说出什么讨厌话，然后就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疑惑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自己就淡淡地说：“月亮不准你说。出于保护我的目的。

哇！

今天，何童就看到了这个条款是怎么生效的。因为大管家要跟这两个无知的外来人分享他的拼音版《君主论》读后感——

“让我告……啊！！！”

嘀哩哩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护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其实连鼻子也捂住了，所以是，捂紧了他的口鼻。

“唔唔唔——”

“哇啊不要揍我们，不要揍我们……”

一个小孩在嘀哩哩手下苦苦挣扎，一个小孩哭喊着去扯嘀哩哩胳膊，而嘀哩哩“咦？”了一声，回头眼神清澈地问何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呵，我竟然还期待着童话世界能给我什么金手指剧情……

何童淡淡地说：“他是想告诉我们建立新国家、成为新国王的指导思想吧，可能跟政治有关。而且很长。”

“我想起来了！合同里有这一条来着！”

“‘……嘀哩，他快憋死了。”

“哦哦哦！”嘀哩哩赶紧松开大管家，还很淡定地在他的袖子上擦了擦手上的口水。

——要不总觉得嘀哩哩内里是个小孩呢，这么大个个子跟两个小孩撕打在一起，一点脸红都没有的。

“你！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大管家一挣脱出来，赶紧和日月糖糖大王互相取暖地躲到了椅子另一边——和那个随便动手的大人隔把椅子让他有了些安全感。何童也走过去站在了嘀哩哩旁边。两边就这样隔着椅子对峙起来。

嘀哩哩为自己的突袭有些歉意，但不多，“我很抱歉。但我收到的规定就是这样呀——不要跟我们讲你的政治思想。而且，”嘀哩哩严肃地补充，“你说什么花言巧语，都改变不了你用魔法奴役了这些居民的事实，你做了很邪恶的事情，我希望你能鼓起勇气面对这个事实。”

“才不是！”大管家明显底气不足，“我已经在童话世界呆了一段时间了，我明明看到有些小世界是有国王的！他们可以当国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唔，他们那本来就有国王呀！”

“既然他们可以按照固有的传统和法律统治国家，那我为什么不可以用智慧和魔法征服这里的居民？！”

——何童怀疑月亮的监管不够智能，大管家不会要把他的长篇大论分段说出来吧。

好在嘀哩哩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听了这话她立刻无所谓地摆摆手，“哎！你要这么觉得那就更简单啦！我的魔法比你强，那你就听我的！现在立刻把日月双轮收回去，还给你的妈妈——它们是你妈妈的戒指吧？”

大管家有些气闷，他知道这个精灵的魔法很强，日月双轮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一点作用都没起——甚至那个呆头呆脑的随从也没受影响。可他不想就这样认输。

“只有魔法比我强还不够，必须得比我聪明才行！毕竟聪明人是不会听笨蛋的话的！”

“我们也比你聪明。”嘀哩哩想也没想就这样干脆地说。

“胡说八道！你们一看就是一对呆瓜！”

“你太自以为是了。”

呆瓜随从突然皱眉来了这么一句。大管家本以为她还会再说些什么，结果她满脸不高兴地不说话了。大管家只能自己走流程，“如果你们可以回答出我的问题，那我就认可你们的聪明！”

“你问啊。”呆瓜随从不服气地说。

“咳咳，你们知道循环吗？”

“……什么循环？不会是科幻奇幻或者哲学的话题吧？”

“是数学！”大管家又露出对自己很满意的神态来，“3乘0.3的循环，等于多少，你们知道吗？”

——会接受小学生挑战的我，才是真正的笨蛋。

何童咬牙，想真的把这个大管家揍一顿。

嘀哩哩在旁边像模像样地思索了一下，苦恼地扭头问何童：“你知道答案吗？我们精灵不学数学。”

——现在答或不答，我的智商我的智慧我的一切美好品德都已经被侮辱了！

何童的脸慢慢地涨红了。大管家有些得意，觉得难倒了她们，嚣张地说：“不会是吗？那你们……”

“1111！行了吧！你个自以为是的小东西！现在，立刻马上，结束这场闹剧吧你！”

大管家没料到地看着突然狂暴的随从，“你……你也学过奥数？”

——你给我死！

就在何童考虑是对大管家施行热暴力还是冷暴力时，城堡上方交错轮转的两个戒指的光芒极快地黯淡了，然后越变越小，打着转儿从稀疏的树枝之间掉落下来。

大管家慌忙伸手抓住两个戒指，想耍赖皮，“等等！我还要再问个问题！我还知道一个‘一人说真话，一人说假话’的难题！”

“日月大总管，你还想把这些小故事当成聪明、智慧卖弄多久？”

嘀哩哩一边轻抚着何童的背，一边满不在乎地这样说。

“啊？”大管家想纠正她又叫错了自己名字，但名字后面的话……实在过于严厉了。他第一次有泪水开始在眼里打转。

“大总管，真正的聪明是思考的能力呀。在我看来，你只是记住了很多像知识的小故事，然后卖弄地讲给别人听而已。听过这个故事就知道答案，没听过就不知道——不瞒你说，我没听过3和0.3循环的故事，可我听过‘一人说真话，一人说假话’的故事，所以你的第二个问题也难不住我们——除去这些故事，你的思考在哪儿呢？你解决新问题的能力又在哪儿呢？”

大管家流出了眼泪。

何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虽然何童很高兴嘀哩哩的受害者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同时，这段话的受害者其实也不止大管家一个。

“或许你觉得自己把有魔法的戒指带到这里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其实童话世界的很多人都会这个方法啊，只不过有的人用它制造危机，有的人用它解决危机。至于你，”嘀哩哩真诚地向两边摊了摊手，“看看你制造的这一切，在这儿我感受不到你的智慧，这儿只有不负责任的胡闹，还有坏心眼儿。”

大管家终于无助地瘫倒在地上，和日月糖糖大王抱头痛哭起来。

——隐隐约约记得，嘀哩哩叮嘱不要把小孩子惹哭来着……

“实话讲，你还这么年轻，停留下来做国王只会让你的灵魂一点一点地腐朽呀！为什么不多去几个世界看看呢？你可以在冒险旅途中慢慢学会平等、尊重和善良，还有真正的智慧与魔法。”

——最后一句简直像是在骂人。

不过大管家倒是深受触动，他哭泣着抬起头，好似一只迷途羔羊。

“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哇啊——”大管家泪奔地半起身，嘀哩哩温柔地向他伸出一只手，立时便被大管家那两只小手握住了。

嘀哩哩又布施一般地伸出另一只手，也立时被日月糖糖大王那两只小手握住了。

“呜呜——嘀哩哩老师，我也可以吗？”

“当然！”嘀哩哩开始对日月糖糖大王做话疗，“对了粉钻闪闪糖，你不是精灵吗，有了人类伙伴，你为什么不仔细制定冒险计划，反而在这里做大王呢？”

日月糖糖大王不安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使命要求我去冒险，可我的心却想做一个大王，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嘀哩哩静止了一瞬。

旋即又找回了自己的演讲节奏。“如何在使命和心之间找到平衡，这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呀！”

最后，嘀哩哩用一段鸡汤给这次教育划上句号：“孩子们，生活不会像故事那样直接告诉你们问题的答案，问题和答案之间思考的长路，最终还是需要你们的脚步亲自去走呀！所以，勇敢地出发吧，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吧！”

“嘀哩哩老师！”/“嗯！”

——Happy——Ending——！！！

何童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大两小趴在椅子上演出这旁若无人的戏码。

事实上，刚才一段有好几处何童都有吐槽的灵感。但是她已经看明白了，童话世界和嘀哩哩有把人变笨蛋的魔法。大管家和日月糖糖大王已经被蛊惑了。就和自己当初签合同时一样，被嘀哩哩的宣传语蛊惑了。

——但是，因为我只在心里偷偷吐槽，所以得以保留了内心的清醒与智慧。我只是一说话才会变笨蛋。哼哼。何童得意。

最后，大管家把日月双轮送回了现实世界。它们的确是他妈妈的戒指，不过他并没有讲戒指拥有什么样的魔法。

正在城堡施工的本地居民一脱离魔法的控制，也都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竟然没有为难大管家和粉钻闪闪糖——因为大王堡已经覆灭，所以便不再称呼她为日月糖糖大王了，大管家则依然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

“我说过的呀，其实经常有小孩子惹出麻烦的，所以童话世界的居民都已经习惯了。”嘀哩哩快乐地向何童这样解释。

不过依然是有些事情要处理的。例如有几只水獭希望可以带走瞭望塔上的红色蜀葵，好拿去装饰它们小河上的家；扁头泥蜂也提出想直接在这里定居，它们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泥瓦匠，已经没力气再衔泥做巢了；缝叶鸟们也想把香豌豆花瓣的裁片平均地分一分，带回家里去……

嘀哩哩让大管家和粉钻闪闪糖试着自己解决这些居民的诉求，以此作为新冒险的新起点。

何童等得有些着急，而且，在这里待越久，被大管家问“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和我一样在童话世界”的风险就越高，最后只能悄悄附在嘀哩哩耳边提醒：“小狗怕是已经在等我们啦！”

“哎呀！我都把Jason忘了！”

“对呀！”何童开心点头，“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好！那等我和粉钻闪闪糖说些事情就走。”嘀哩哩温柔地看了眼何童，和她贴贴一下后就拉着粉钻闪闪糖去说悄悄话了。她还要跟粉钻闪闪糖强调一下制定冒险计划的注意事项，“爱与美”之类的。还有如何应对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类伙伴——这些可不能给何童听到。

这下就留何童和大管家面面相……

——不能和他对视。何童平静地看向远方。

但大管家这个年纪的小孩眼色实在有限，而且他还没忘记之前的问题，所以慢慢地凑到何童面前，小心问她：“你也学过奥数吗？”

何童沉默了一会，决定对大管家施行冷暴力。

不知道这个冷脸随从为什么不理自己，大管家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衬衣下摆，“红、红彤彤阿姨，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何童没好气地回道：“听到了。只是不懂你说的‘奥数’是什么，没听过这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3乘0.3循环等于1呢？”

“刚好听过这个故事而已。”

“噢是这样！”大管家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就说嘛，如果真那么聪明怎么会去当随从呢！”

——什么随从？这小东西是不是一句话骂了我两次？

何童高傲地斜睨着向下看了眼大管家，“聪明就不会做随从吗？”

“啊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唔，聪明人会更厉害，或者更潇洒些……红彤彤阿姨，我不是在说你不厉害不潇洒的意思！”

何童“哼”了一声，虽然想到了很多挖苦他的妙言妙语——例如告诉他他以后不止会做随从还会当牛做马还会因为聪明比别的牛马干更多活——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冷暴力。

两个人又接着尴尬地沉默了一会。

“我是说，我是说……你看着很聪明！比嘀哩哩阿姨还要聪明呢！结果竟然是你给她做随从……对！我是这个意思。”大管家担心自己真的惹何童生气了，开始胡乱找补。

何童内心赞同地点了下头，又立刻警惕起来——不会想挑拨她和嘀哩哩的感情吧——不客气地回击道：“你有那么多关于政治的长篇大论，不是也让粉钻闪闪糖做大王，你做管家吗？”说着便多了些恶意，“怎么，因为自己现实里只能做傀儡，所以也想拥有个傀儡？”

大管家呆愣一会才反应过来何童在说什么，惊恐地后退了几步。他看着何童的脸，发现除了不高兴之外，还多了几分——坏心眼儿！

“你、你是个大人？！”他终于发觉不对了。

“……不然呢，我看着像小孩吗？”

——不该嘴贱攻击他的！

“不！我是说——你是个人！年纪很大的人！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和我一样在童话世界？！”

——啊啊啊啊啊！！！

何童在心中尖叫、崩溃、打滚、流泪。但面不改色。平静地忽悠：“我也是在你这个年纪来的童话世界，不过因为实在太聪明，所以长大之后童话世界又和我签了新的合同，聘请我做小魔女顾问——专门解决戴眼镜的小孩们制造的危机。”

大管家信了。

他抬头看看何童那副圆框眼镜，起了好胜心，“我眼镜可有三百度呢！”这在二年级学生中可是很了不得的事。

“我800度。”

“总有一天我也会800度的！”

“呵，谁管你。”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小魔女的！”

“……尊重。”

就在何童考虑用热暴力让大管家闭嘴时，嘀哩哩和粉钻闪闪糖终于结束了悄悄话。

听到大管家大喊要成为小魔女，粉钻闪闪糖有些疑惑，“咦，你怎么想做小魔女啦？改梦想啦？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做家政吗？”

“啊、啊不、不是家政，是管理，管理……”大管家手忙脚乱地想要阻止粉钻闪闪糖。

趁他方寸大乱，何童也不多做停留，急忙拉住嘀哩哩的胳膊就要跑，“咱们快走吧，小狗等很久了！”

“嗯！”嘀哩哩快乐地任由何童扯着自己向外走，还不忘回头跟粉钻闪闪糖和大管家挥手告别：“我们先走啦！粉钻闪闪糖，要加油啊，你一定可以的！还有大总管，你……”

“我一定会成为小魔女的！”

“……你也一定可以的！”

嘀哩哩虽然很瘦，可却有些力气，何童好似一个拉船纤夫，脚蹬着地，低头咬牙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

“再见啊，孩子们！”

“再见！再见！”/“再见！再见！”

——你们要不要这么依依不舍？

何童从牙缝里挤字，“快——走——吧——啊啊！！！”

两人出现在角度足足快70度的大草坡上。

何童惨叫一声向下扑倒，嘀哩哩“咦”了一声也仰面摔倒。就这样一起从坡顶滚了下去。

——啊，这里的草确实很鲜美呢，而且油光水滑。在这上面打滚确实是很快乐的事情啊。

何童滚到底还有些意犹未尽。嘀哩哩躺在她旁边，快乐地“呜呼！”了一声。

“冒险完美结束啦！”

何童有些不舍地坐起来，状似成熟地掸了掸衣服上的草屑。嘀哩哩也立刻弹起身，扒着何童的肩膀夸赞道：“何童，你真的很有天赋！你现在都可以控制走闲想的小路啦！”

“哪有哪有，只是一点点的天赋而已。”何童虚伪，“咱们还是快点去找小狗吧，它估计都要等着急了。”

“嗯！”嘀哩哩和何童手牵着手往白蜡树的小道走去，“其实不用这么紧张时间的呀，我们和Jason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等一会没什么的。你看我们平时等Jason，或者你等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呀！”

——谁说我没怨言的。

两人远远地看到正蹲在低垂的白蜡树枝条下的白色小狗。

它也看到了两人，尾巴快乐地摇了起来。

“嘿！Jason！”

嘀哩哩快乐地向它摆了摆胳膊，又小声对何童说：“看，好朋友之间，就算是等待也是快乐的呀！”

说完松了何童的手朝小狗跑去。小狗也向她们跑来。

何童看着亲热地拥抱在一起的一人一狗。

——或许，我来到童话世界之后，确实收获了一些朋友，也确实收获了一些友谊。还有一些真正的快乐。虽然有时有点痛苦。

所以就这样，痛并快乐的冒险又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