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总觉得……”何童迟疑地开口。
——小鸟支棱起了耳朵。
“……有点不安呢。”
——切。小鸟不屑地飞走。也许她们的确不是来找自己的。
“怎么了?”嘀哩哩问。
“就是,就是这条小街,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我的心里毛毛的。”两人此刻正站在一个卖复古花瓣灯具的小摊旁边,五颜六色的氛围光凄凄惨惨地打在两人身上。何童像是怕冷似的搂了搂自己的胳膊,立马惹得嘀哩哩关心地轻抚。
“我想到了写鹿集市的作者的另一篇童话,《响板》,那个讲的就是悬铃木的故事。”
“也是很梦幻的故事吗?”
“是危险的故事。你要知道,童话里也会潜藏着危险的!”何童严肃地说,“《响板》里悬铃木的树精打着响板引诱各种小动物进入到悬铃木的树干里——包括人哦——和她一起跳着舞爬上旋转楼梯,像树液一样越爬越高,最后变成悬铃木叶子里的绿汁儿!”
何童脸上带了点恐惧,“这条旋转小街,会不会是旋转楼梯的进化版呢……”
嘀哩哩觉得这里的魔力很纯净,不像是那么邪恶的地方。不过——
“还真不好说。毕竟树在想什么,没人猜得透!我这么资深的精灵,都不知道树平时是什么心思呢。”
“那、那我们?”
“我这会也走累了,”嘀哩哩说着,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何童身上,“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就原路回去吧。到现在,今天的冒险已经很精彩了呀!”
——ADHD患者和乡巴佬一样,已经把找神鸟的事情忘记了。
两个人又惯性地向上爬了一段。
这条小街这么长,连个公共座椅都没有。何童正脑袋昏沉地在心里抱怨着,突然听到了一阵油煎的“滋滋啦啦”的美妙声音。
转个弯,就看到几个蒸腾着一团团热乎乎、香喷喷的烟气的小吃摊。
“啊啊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诶?”嘀哩哩就看刚刚还忧心忡忡的何童,一下像飞蛾扑火一般狂热地向一个小摊奔去,“何童,何童!这些,这些好吃的我也会做呀!不用买……”
何童已经听不到嘀哩哩说什么了,悬铃木的树液绿汁儿什么的也全抛到了脑后,她站定在小摊前,迫不及待地问:“这里接受以物易物吗?我有新鲜的玫瑰花瓣!”
嘀哩哩有些无奈地看着美滋滋等在小摊前的何童,心里不由得变得软软的。
她以前也经常对自己的小孩伙伴有这样的感觉。不过何童,或许是因为是年纪最大的伙伴,或许是因为是最后一个伙伴,总之,何童是不一样的。所以,这心里软软的感觉让嘀哩哩有点脸红了。
她拍了拍脸,追了上去。何童已经双手接过两个小碟子,快乐地用眼神示意嘀哩哩付花瓣。
碟子里各装着两块煎得表面焦黄发皱的豆腐,上面撒着香蕈碎和同样用油煎过的红辣椒圈和绿葱花,还洒了些秋油和醋。
何童一手托住两个碟子,喂了嘀哩哩一块豆腐之后,就又边吃边“嗯嗯”地嘟囔着夸赞,去下一个小摊了。
接下来的小摊子有卖用松果木烤出的长条的羊肉,搭配着韭菜花、青辣椒和盐的佐料的,还有撒了一层瘦火腿末的鸡蛋清蒸出的雪花蛋的。有一家豆沙小摊,不仅卖云朵一样松软的豆沙包,还卖一种夹沙肉,两块敦实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夹着厚厚一层豆沙,蒸完又煎,豆沙油润得红得发紫……
何童现在也不介意“动物会说话”和“器官买卖”了,她贪心地几乎每样都买了两份。
还有几个专门卖甜点的小摊,摆着像大脸盆儿似的巨型泡芙蛋糕,拌着酥球、浆果和黑巧克力碎的酸奶碗,还有用小纸盒装着的一块块冰蓝皮儿的海盐奶酪小方和抹茶皮儿的青提子奶酪小方……
最后两人手上都托着、提着、挂着各样美食,何童依然兴致勃勃。
“咦!那是什么?巧克力布丁吗?!”何童快乐地跑去看一个小摊上摆着的一块块焦糖色“布丁”。
“是橡子豆腐呦!”小摊里有人回答。
何童快乐地抬头,然后愣住了。
摊子后面,有一只围着围裙的松鼠,双手交叉在身前,姿态优雅地立在高脚凳上。
——好、好一只知性的松鼠啊!
何童几乎是慌张地在脑子里调度出了“知性”这个词。因为她实在不想用“性感”形容一只松鼠。
“这是用橡果做的,凉拌或清炒都很爽口呦。”身材曼妙的松鼠礼貌地推销道。
而何童就像被黑洞抓住了一样,无助地看着松鼠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人话来……妈呀!
“美、美丽的小姐,我的脸怎么了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松鼠脸上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啊、啊?”何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真诚地扯谎:“啊对不起!我是觉得你长得好可爱,我最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了,哈哈……”
“哦,谢谢,美丽的小姐,”松鼠用羞涩又热烈的眼神望着何童,“你也很可爱。你的脸蛋儿看起来比清晨的玫瑰还要娇艳。”
何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大胆的眼神回望了回去。
等她意识到做了什么,立刻被自己呛了两下。“咳、咳,那个,哈哈,谢谢。”何童无助地踮了两下脚,“唔,我没有厨房,这种需要料理一下的食材我买了也做不了,我、我还是先走了。”
“等等,美丽的小姐!”松鼠叫住何童,优雅地推出来一个小玻璃罐子,“我送你一罐红茶栗子酱吧!这个可以直接抹在面包上吃,茶味很浓的,又甜又不腻。”
“那你这接受以物易物吗?我有新鲜的玫瑰花瓣。”
“哦,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交易,是礼物!”
何童不想白白收别人的东西。她这会提着的大布袋里,只有布袋一角还剩些花瓣了,她就连布袋一起都递给了松鼠。
“那,这些花瓣就当我的回礼吧!”
于是,何童美滋滋地收获了一罐红茶栗子酱,松鼠则含情脉脉地收下了玫瑰花瓣和一个大布袋。
——事实上,小鸟刚才一直站在一排栗子酱罐子上。它正做着最后一次努力,看这两个人是不是来找它的。它装模作样地站在罐子的金属盖儿上,小爪子踩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可是两人不仅没有注意到它,其中一个还和摊主调起情来了!
——而嘀哩哩,她也很吃惊。这一人一松鼠在干什么?!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似的!何童还把自己的大布袋子送松鼠了!
何童没心没肺地把栗子酱夹在胳膊里,回头朝嘀哩哩快乐地使了个眼色。
嘀哩哩心里怪不得劲,可是作为一个专业的精灵,她是不可能在伙伴勇敢社交的时候泼冷水的,所以她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呀!何童!你看,童话世界的小动物朋友们多喜欢你呀!”
“那是当然!”何童现在有些自信,“我这种甜美型的女孩,就像野玫瑰花瓣那样吃香啊,哈哈哈!”
甜美型、野玫瑰什么的,让嘀哩哩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怀疑新买的酸倒牙香水是不是不小心漏了些出来。
她气闷地低头,跟着无知无觉的何童向上爬。
好在这些美食的小摊就是悬铃木小街的最后一段了,两人向上转了一圈,终于来到了一个大平台,也就是旋转小坡的尽头。
平台上一圈圈断断续续的弧形长椅,像树的年轮一样围绕着中央一处四层的花池喷泉,长椅之间则点缀着淡黄、浅绿还有棕色的异形路灯,白色的光线照亮了长椅上零零星星歇脚的行人们。
何童奔向一个浅绿色路灯下的长椅,快乐地把自己夹着、提着、挂着、托着的各式小吃一样样摆到长椅上。
“嘀哩,咱们就在这儿把这些好吃的全吃光吧!就当是GIRLS' DAY!”
嘀哩哩也把自己提着、挂着、托着的东西放下,何童跟着美滋滋地把它们都阅兵似的摆好。
“GIRLS' DAY是什么呀?”嘀哩哩也有些被何童快乐的情绪感染了。
何童压低声音,“就是我经期综合征暴饮暴食的日子。但我平时只有一个人,所以只能GIRL'S DAY,现在咱们两个人,就是GIRLS' DAY了!”
这个甜蜜的名字,让嘀哩哩把之前的气闷完全地忘记了。
何童贴心地安排嘀哩哩坐在长椅上休息,又要了一枚银币,着急忙慌地跑下去买了一大罐野莓子酒回来——还让摊主饶了她两个小小的甜酒杯。
今天自己这个甜美女孩似乎格外吃香呀。何童还没开始喝酒就已经有些微醺了。
小鸟站在浅绿色的路灯上,冷眼看着下面吃吃喝喝的两人。
——真好啊!看看她们,多快乐啊……
它,或者说她,在心里忧愁地羡慕着。她也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不过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是的,首先,她并不是在搞什么闹小脾气出走那一套。她是遭遇了人生危机,对自我、对未来、甚至对过去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所以万般痛苦、万念俱灰地,出走的。
可不是那种故意出走,好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小脾气。
不过,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她确实在悄悄盼望着山那边的朋友们会出来寻找她,好让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有可无。
可是已经这么多天了,她什么也没等到。她每天守在悬铃木的附近,没有人注意她,没有人在意她。好容易等来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还只知道欢天喜地地逛街!
路灯下的嘀哩哩和何童不知道神鸟正站在她们头顶伤春悲秋。
何童仗着在童话世界大吃大喝不会变胖,正一口甜一口咸一口酒地放纵着。
嘀哩哩吃东西秀气得多——何童想,或许这就是她那么瘦的原因——喝起甜味的莓子酒也是小口小口地细抿,不过她依然是有点醉了,脸颊上像是抹了野莓子的汁液一样。
“何童,你很会,喝酒吗?”嘀哩哩看着一杯一杯喝水似的灌酒的何童,关心地问。
“……唔,嗯?我没怎么,喝过酒。”
“那,你怎么,还喝这么多呀?”
“……哈哈,喝酒,这种事,只有喝不喝,没有,会不会。”何童面色平静,可是说话和嘀哩哩一样慢吞吞的。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嘀哩哩,她慢吞吞地傻笑起来,何童也慢半拍地跟着傻笑。
两人的笑声在小鸟听来格外刺耳。
呵!两个醉鬼!小鸟鄙视地看了眼她们,又仰头吟诗,哦,这喧闹的、快乐的世界,和格格不入的我!复又低头自怜,渺小的、无人在意的、可有可无的我!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何童是真的醉了。
脑袋里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汪野莓子酒的海,玫红色的海浪“刷——刷——”地轻轻拍打着,仿佛一双温柔又耐心的哄睡的手,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不过还真别说,脑袋一进水,反倒让何童模模糊糊想起点什么了。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唔,什么事?是不是,有喜欢的东西,没有买?”
“不是,是更早,来这条小街,之前的,什么事。”
小鸟不满地低头看这两个醉鬼口齿不清地对话。
那个尖下巴问:“唔,那,是什么呀?”
那个圆脸说:“咱们,是为什么,来这里来着?”
尖下巴又说:“好像是,想看看,树干里面,有什么。”
圆脸皱眉,像在思索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就是,为什么,想,来树干里,看看呢?”
小鸟被她们两个絮叨得有些烦了,从路灯上飞下来,打算让她们小声点说话。
圆脸双眼迷离地端着酒杯,神态安详地说:“……咱们,好像是,来找神鸟的?”
尖下巴恍然大悟状,“哦,对呀,神鸟!”
——啊?!你们真的是来找我的啊喂?!
小鸟没忍住嘶声地“叽”出了一声。怎么让这么不靠谱的两个人来找我啊?!
她气愤地在椅子上跳了几下,正巧跳进残留了一些棕色酱汁的小碟子里,两个醉鬼终于齐齐看向了她。
——是的,她可不是闹脾气地出走。难道一发现有人来找她,她就要急急忙忙地上去相认吗?那可不行。
所以小鸟并不与两人互动,只抬起沾了酱汁的小脚爪,一心一意地看起来。
“……呀!对不起。这些,我们等会,会收拾。”嘀哩哩小心地把小鸟捏起来,拿手绢帮她擦拭脚爪。
何童端着酒杯有些庆幸,还好这个两人团队里有靠谱的自己,不然这个委托肯定是要黄了!她慢吞吞笑起来,又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一路,上来,有遇到,疑似的小鸟吗?我记得,神鸟,只有手心大?”说完仰头又把手里的酒灌下去了。
正在嘀哩哩手心享受温柔轻抚的小鸟猛地紧张。
如果她们问起我——哦,这个尖下巴女孩的手掌真暖和啊——我是绝对不会回答的。我会以我倔强紧闭的喙,和忧郁疏离的双眸,筑成我内心伤痕的墓碑,再——哎呀不要摸我的头——再决绝飞走,空留一线美丽而神秘的残影,让她们揣摩、追寻……诶诶诶?
嘀哩哩擦拭干净小鸟的脚爪,把它放在一边,还用手指温柔地推了几下,“去玩吧。”
她醉的没有何童厉害,可她比醉酒的何童也靠谱不到哪去,这会她慢吞吞地回忆了一下,苦恼地对何童说:“唔,感觉,没什么印象呀。”
——演的吧你们?!小鸟开始有种被这两人愚弄,不,是被命运愚弄的悲愤感了。
可这两人脸上的苦恼不像是装的,她们齐齐地叹了口气,捧着酒杯呆望起前方。
“那,我们等会,去别的地方,找……哇——”
“……哇——”
两个人齐齐慢吞吞地“哇”起来。
小鸟悲愤着朝她们看的方向扭头,没忍住也“哇”了一声。
又出现了,那只巨大又华丽的金刚鹦鹉。它正站在圆台中央的喷泉那里清洗羽毛。
自从来到这个悬铃木小街,小鸟已经见过那只金刚鹦鹉好几次了,她必须承认,她在被这只大鸟的美丽外表惊艳之外,还暗暗地嫉妒它。这不是多么卑劣的情绪,却足以让她自怜上好几天。
看看那只鹦鹉啊——它正泰然自若地立在喷泉旁,时不时地把脑袋或翅膀浸入到水里,再自信地甩动几下,亮闪闪的水花从它那泛着宝石光泽的羽毛上缓缓滑落。哦!它这会又伸展开它那气派的翅膀来了,朱红的背羽,宝蓝的翅膀,肩上过渡地点缀了几层淡赭红、琉璃黄和水晶绿的羽毛,颜色绚烂得过分。当它在喷泉的花台边走动时,那红蓝相间、仙气飘飘的长长尾尖也跟着轻盈地跳跃。
——哇!做鸟就该做成它那样啊!
小鸟忧伤又嫉妒地看着金刚鹦鹉,想到总是无视自己的两个人对着它发出那样的惊叹,再抬起翅膀看看自己黄褐色的羽毛,她又要落下泪来了。
“神、神鸟……”那个圆脸这样喃喃道。
——对啊对啊,神鸟就该长成那样才对啊,而不是像我,这样黯淡又渺小……
“可是,她好像,比手心,要大。”嘀哩哩提醒何童。
“……唔……我看看……”何童慢吞吞地抬起手做捧状,眯着一只眼对准那只巨大鹦鹉。
果然,远处鹦鹉的身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心上。
“看,像手心,那么大!”
嘀哩哩忙凑上来,眯起一只眼,就着何童的手看向鹦鹉,“……真的诶!只是,有点胖了。”
“这是自然,这条小街,那么多,好吃的,再加上,酗酒,肯定会,发胖的。”
——酗酒的是你才对吧?!叽!!!
小鸟看着一下变得志得意满的两人,气得想飞起来叨她们。
何童倒是非常满意,“快,咱们,收拾收拾,就去找它,聊一聊。”
“嗯!”嘀哩哩开始从不知道哪里慢吞吞地抽出一个大袋子。
两人醉酒后的症状出奇的相似,没有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只有莫名的稳重——两个人的动作都像是开了0.5倍速。
小鸟无语地看着她们慢吞吞地把食物残渣倒进大罐子里,接着擦小盘子,叠纸盒子……两个人都忙活得像是忘了还有正事。间或进行一些肉麻兮兮的互动,比如那个圆脸抱着栗子酱罐儿和小甜酒杯,叽叽歪歪地说那些是她魅力的象征,呵!真无聊!也就只有尖下巴那种有着柔软手指的善良女孩儿,会耐心地回应她了,还帮她把栗子酱和小酒杯不知道装到哪里去了。
小鸟等她们收拾东西,等得无名火起。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被不靠谱的两人气到忘记忧伤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隐秘的小坏心思,凭空出现在心头。
——为什么,不看看她们,怎么迫害,那只华丽的金刚鹦鹉呢?
这样的小心思,像白日里的流星一样,鬼祟地划过了小鸟的天空。她甚至不敢让它在自己纯洁的天空上多停留一会。
咳,小鸟若无其事地跳到两人旁边,灵巧地叼起一只小盘子,帮忙放进袋子里。
咸口的小吃都是在《一食一味》里看到的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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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鸟和悬铃木小街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