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今是在人间啊。起伏太大,晋楚卿没缓过劲儿,双手往上一托,撑着宣融隋的肩膀。如雪淡然的脸上有过片刻的狰狞。
宣融隋抬手,天青色的袖袍自然往下一翻,露出他一小截的手腕,他回手,搭在肩上,覆在晋楚卿冰凉的手背上。
宣融隋目光如玉温润,他一字一句,“是在人间啊,所以——你是断袖,那我也是,不就好了。”
雪籽落下,坠在宣融隋的手背上,飘进他的脖颈里,凉凉的。只是转瞬,他唇上一热,整个脖颈都是热热的,一重一重热气打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心狠狠地颤悠了一下,既不习惯又难得心安。
宣融隋抬眼,在幽暗夜色下找寻眼前人,烟花绽放,迷雾散开,看清了晋楚卿如羽扇细长的睫毛,长睫之下,满是温情。
宣融隋看得脸颊燥热难耐,他微仰着,闭上眼,感受着晋楚卿带给他的唇齿缠绵。
悄摸着,他肩上一轻,下颚被轻轻捏着。宣融隋止不住地仰头,感受着掌纹磨着他的脸颊,温柔至极,于无声中将爱意说尽。
暗夜之下,烟花燃得越来越漂亮,晋楚卿的眸子越来越温柔。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掌纹用指腹耐心地磨着揉着,仿佛只有真真切切地抚摸着眼前人,才安心。
晋楚卿托着宣融隋的脸,更深一步,舌尖抵着他的牙,卷入口腔,攻势温柔又带着点儿凌厉。宣融隋感知着晋楚卿动作未停,反而更加大胆,隐秘地挑动着他的神经,他不免被吻得脑袋有些发昏,呼吸急促。
“仙师。”宣融隋双手往前一撑着,推了推晋楚卿的胸膛。
晋楚卿嘴角笑意勾人,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宣融隋快快地喘了口气,怕晋楚卿瞧见,又刻意稍稍放缓呼吸的速度。他缓过神,应道:“难受。”
晋楚卿:“想来是为师的问题。”
宣融隋没过脑子,快速道:“不是的。”
晋楚卿道:“想来日后多熟悉熟悉,便不会如此难受了。”
宣融隋眨了眨眼,理顺了晋楚卿话中的前后曲折,身子一僵,手没摸着脸,但能感觉到脸色滚烫。
烟花声弱,晋楚卿贴着宣融隋耳边道:“分明没上脂粉,脸色怎么这般……红。”说着,晋楚卿的指关节一靠,刮了刮宣融隋的脸。
宣融隋心中吹过暖流,泛起浪潮。晋楚卿说话间吐出的气,拂过他耳垂,他心中腾起四个字——耳鬓厮磨。他如此想,又不敢想下去。
“晋楚卿!”宣融隋有些不好意思,撑在晋楚卿胸膛上的手欲收回,晋楚卿抬手,直接拉住,他微凉的手捏了捏宣融隋的腕骨。
“嗯?”晋楚卿嘴角一勾。
宣融隋没有低头,顺着晋楚卿的指尖往上攀,两只手顺理成章地十指相扣。
宣融隋仰着脸,试图让风散散他脸上的滚烫,可风还来不及散,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晋楚卿,所以——我们算是……定下了吗?”
“嗯,定下了,定紧了。”晋楚卿说着,反手扣紧,手指贴得近,人也贴得近,他重复道,“紧紧的,很紧很紧。”
“那你之后要是不想定下来,要记得跟我说一声的。”宣融隋提醒道,他心想着,之后若是晋楚卿要回天上去,那也能应当提前通知他一声。
晋楚卿原本清冷端方的脸突然一僵,他不明所以,眸色微变,伸手托住宣融隋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上去,他想着,为何宣融隋突然这么说,是他不想与自己久一点,更久一点,万万载吗?还是……自己不够让人安心。
想到这点,晋楚卿的吻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感,似要将宣融隋碾碎了,吞进五脏六腑里头,好让他心安,好让他不离开自己,同自己真真切切万万载。
宣融隋瞳孔一缩,他明显能感受到晋楚卿压近的情感,晋楚卿不想放开他,此时此刻的他也是!不想放,根本不想放。
宣融隋心中涟漪频起,他不容多思,舌尖往前送了送。
晋楚卿将馈赠收了起来,睫毛颤了颤,温存片刻,他松开了。不过身心却未彻底松开。晋楚卿低俯着额头,额头和宣融隋贴在一起,他的手指绕在宣融隋的嘴角,将宣融隋下撇的嘴角往上拉了拉。半晌,他道:“不会不想定,我不会离开你。”
“当初下来,就是来陪我的小神仙,眼下陪也陪了,人间很好,但习俗不好,我陪了好久,他才答应与我做断袖,与我一起过。”
宣融隋:“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晋楚卿额头上的炙热的温度透到宣融隋的额上,酥麻得宣融隋心神一震,身体内的血液都在忍不住地叫嚣。
“你是下来找戏灵的,所以,我……”
“就是你啊,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吗?”晋楚卿抬眼,认真道,“你就是戏灵,你就是戏灵仙神。”
晋楚卿:“九重仙台是我为哄骗你学戏才铸的,你下凡是因为嫌天上无趣想下来见见人世繁华,我呢,是为你而来。”
“等你度完人间的劫,我们再一起回天上去,回九重天,做神性相同的神仙,好吗。”晋楚卿低着声在问。
轰的,宣融隋的脑袋,仿佛一声炸响。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没想得太明白之前,他的心却盈满了雀跃。
这样啊,他就是戏灵吗?他就是戏灵!九重仙台是仙师为他铸的,仙师也是为他下凡的,仙师偏爱的自始至终只是他,不管是天上人间他都是仙师唯一的徒弟。
“融隋,定下了就是定下了,我们一起过,不容反悔的。”晋楚卿认真道。
宣融隋:“我没想着反悔。”
“那就好。”晋楚卿的额贴着宣融隋的额,漫天的雪籽从天而坠,没能穿过他们的紧贴的额,只能落在玉冠上,氅衣上。
宣融隋整个人发麻,缩着的瞳孔好似也麻了,整个人如被火灼烧过,麻麻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只是知道心上很厚重很厚重,他想不了太多,只是低着头,贴着最亲近之人的额。
游神处,多庙会。
到了时辰,由神庙神观迎到神轿上,受了膜拜后,夜凉,再放回神庙神观。如此一连多日,才是真正的酬神祭神。
神像置在神轿上,从千枝巷游到百花街,享世人香火膜拜,同时,也得按各神官的神职分配,赐福赐财赐神力,总之就是……得有所赠。
眼下,戏祖的神像从前头过,神明降世,百姓跪地,纷纷膜拜。
宣融隋推了推晋级楚卿的背,神色不自然道:“仙师,他们在膜拜,你去赐神力吧,正是节日,刚好欢喜欢喜。”
“今日确实欢喜。”晋楚卿松开宣融隋,唇上似沾了甜蜜。
“……嗯。”宣融隋只是瞧了一眼,脸上绯红一阵,快速转眸,别开眼。
晋楚卿:“你想看游神或回棠梨园都行,我尽了职,就来寻你。”
“嗯。”
银袍渐远,戏祖神像微亮,眼角红痣一闪,神明降世。
神明降临世间,缝补人间疾苦。
神轿上安放的戏祖神像经过,大家心领神会,都觉着游神的时候,神像开了天眼,会引天上的神明下凡,于是纷纷祈祷起来——“戏祖显灵,入戏解愁解忧平遗憾。”
“我这前半生,有太多的遗憾了,戏祖师爷,就让我入戏一场,平复一次吧,就算是黄粱一梦,庄周梦蝶,只要能入戏窥一窥前半辈子,我就无憾了。”那中年男子跪在载着戏祖的神轿旁,苦苦祈祷完,又补充道,“若我心愿能达,我必感恩戴徳,今后日日为您上香火,便是风雪交加,也不会落下一日。”
那中年男子双手合上,情绪到浓处,还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旁边一个青年,背上还有个书袋,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戏祖,今日难得遇上游神,赐我个入戏窥未来的机缘吧,我倒是想知道,眼下寒窗苦读有没有用,若是能窥见未来的成就,我便能知道眼下如何做了?”
“若是科举高中,那就是秉灯夜读,没日没夜,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若是未来没这可能,也好早早得知,不如眼下就换条路子走,免得绕了远路。”
“求戏祖显灵赐机缘!”
那读书人也是虔诚。
宣融隋绕到一侧,找了个最好的方位,以便更好地看到戏祖神像。他随着大众,也朝戏祖神像拜了拜,就是手边少了线香,不然,他定是要给仙师添上香火的。
宣融隋感知到自己这下意识的想法,嘴角一勾,多日里来,日日给戏祖上香,如今,倒是养成了瞧见神像就想上炷香的好习惯。
宣融隋嘴角扬着,突然神像亮起,银光乍闪,但好似只有他一人能瞧见,因为——信徒们都跪拜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
“求戏祖赐机缘……”
宣融隋震惊地睁大了双眸,他听到了信徒的心声?为什么?是因为他将入戏的“戏法子”学得很好,所以才能听见吗?
还是仙师的缘故?
宣融隋没多久这个问题,听到了信徒的心声,他才知道……赐神力其实也是一件劳心劳神的事情。他单是听着,就觉着不简单。
一道熟悉又空灵的声音传来——是仙师!
晋楚卿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入宣融隋的耳里——
“想要窥见过往,平复遗憾?可是遗憾已定,穿梭过去再次窥见,又有什么意思。以现在的心态去看曾经苦苦挣扎的自己,遗憾就不会成为遗憾了吗?也许只是徒加伤感罢了。毕竟当时的你,已经竭尽全力,尽了最大的努力。”
中年男子身子一颤,神明点中了他,他于心底声嘶力竭,“可是,我想回忆遗憾。”
“何种遗憾?”晋楚卿的神像微亮,“平的是喜?怒?哀?惧?爱?恶?欲?哪种?”
中年男子眼下的黑眼圈浓浓的,他激动地回道:“吾妻因难产而死,我想着,再回去一趟,哪怕只是戏!我想我会拦下父母,不让吾妻沾上这生子之难。”
“哦。是……爱啊。”晋楚卿空灵的声音传到那男人耳边,也传到宣融隋的耳边,他手中琴弦一拨,神力赐,道,“吾得一挚爱,幸甚,恰今朝是有福之日,便赐你往返之机缘。”
那中年男子凭着戏祖的语调,知自己得了机缘,忙感恩戴德地言谢,“谢戏祖师爷,谢戏祖师爷!”
宣融隋听着,没由来地脸色不自在,指尖在手心蹭了蹭,又蹭了蹭。
他的入戏法子学得好,借这空暇,也随那中年男子入戏一窥。
越是窥着……他却皱起了眉。
还是无用功的。
这男子入了戏,回了过往,想着改变他和妻子的命运,奈何——他明知爱妻会因难产而亡,但老母日日抱怨其妻不生子,日后无以养,晚年会孤苦。老父抱怨无以传宗接代,祖上无颜。日日如此,日日如此,父母施压,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那男子其心不坚,其爱妻怀子,如昔,难产,再亡!
那中年男子出戏了,他面露苦色,抱头哀嚎痛苦,眼下的黑眼圈更黑更浓,他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跌,人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
“见未来?想以现在的眼界,改变过往?”晋楚卿问读书人。
读书人点头,满脸似刻着的青云之志,他道:“想,我想,我不想绕弯路,早日看清早日走上正轨。”
晋楚卿皱眉,未应。
读书人拿出读书人的机灵劲,“戏祖师爷得良人,祝您与良人琴瑟和鸣,相濡以沫,长相厮守,天荒地老。”
“借你吉言,望我如愿,望你如愿。”晋楚卿嘴角微扬,手往琴弦上一拨,赐神力,许入戏。
宣融隋错开眼,脸上滚烫,他不去看那神像。
他想着,入昨日之戏失败了,那入未来之戏,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转机,于是乎,便同那读书人一起再次入戏。
宣融隋跟着那读书人走完他的一生,读书人往后的科举没中,但是……
那读书人在戏境中醒过来一起,是由一道银光琴弦唤醒的,宣融隋看得清楚听得也是清楚,想必是仙师将他唤醒的。
读书人知未来科举未中,脸色悲愤,还有丝丝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自己多年苦学,不信自己的满腹经纶,最终竟不能登科取士。
“可窥见?”
这读书人于戏境中扬言道:“谢戏祖,那条没中科举的路我窥见了,但我往前也窥了窥,那条路上,我在游神祭神之时,并未被您选中,没有被您赐神力,没窥着未来。所以,照这情形,世事无常,未来也不是一成不变,还是可以更改的。”
“不愧是读书人,脑袋还是挺灵光的。”一道银光琴弦声响,晋楚卿空灵的声音在戏境中响起,他道,“所以,你知晓你的结局,还是不信。”
读书人:“我信那个结局,我只是不信命,不信只要那一个结局。我觉得一次不成,第二次我一定成,我满腹经纶,注定少年登科,从即日起,比先前更努力刻苦,结局总能比窥见的好上许多。”
“时也,命也,运也!楚王虽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江山万里。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
宣融隋于戏境中唱了出戏,提了一嘴,他怕那读书人还未悟透,就从戏境中醒过来,于是提了声音,帮着他在戏境中多沉浸会儿。
晋楚卿闻到熟悉的戏腔,原本不想多说什么了,嘴角一勾,他无奈一笑,又帮了一回,他道:“想来就算是赐你百次神力,你窥见百次未来,就算未来不如你愿,你还是不会放弃读书这条路,你不信戏,不信命,不愿种田经商,还愿秉灯夜读,一条独木桥走到底走到黑。”
读书人:“跟心走,不逃命,才能——逆天改命。”
读书人:“戏祖师爷,便让我一条独木桥走到底吧。”
晋楚卿:“不信命,也挺对挺好,既然你心坚如磐石,未来之戏已窥见了,与其往后来我这,不如还是多去文曲星君的庙中多走走,或许,他会给你新机缘。”
“谢戏祖赐教。”读书人一乐,俯身道,“文曲星君那求拜才气文运,您这我也不会落下。读书人之义,不忘恩。”
读书人说完这番话,琴弦声响,他被驱出戏境,回到游神现场。
戏境之地还留下两人,不对,非人是神。
晋楚卿:“融隋,你在这吧。”
“嗯。”宣融隋冷静着,不过,还是有点疑惑,他疑道,“仙师,未来道路的方向已经定了,重来一次真的有用吗?”
“道路千万条,但通的大致方向还是一样的,命中无文运,强求会很痛苦的。”晋楚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但是他若是乐在强求,那就随他去吧。”
宣融隋锁眉道:“仙师,你说让他拜文曲星君?可是文曲星君——真能改他文运?”
“若是他拜文曲星君,文曲星君在职时瞧见新添的香火,觉着投缘,或许会替他逆了命格,添上文运。”晋楚卿说着,眸子微凝,仿佛从戏境中脱离出来,看向站在远处的晏清之。
晋楚卿回过神来,续道,“不过,还是得看他和文曲星君投缘否,若是他心够诚,添香火的日子久一些,或许会有用。如今文曲星君下凡游历,神职暂放,来日等文曲星君回了九重天上,重拾神职,到那时,这读书人若还一心向学,虔诚拜神,闲暇之际,不落功课,走一样的路,或许会通达到不一样的地方,彼时,逆天改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性坚如磐石,祝愿他少年登科,金榜题名。”宣融隋真心祝福,想着子民不易,择业的道路虽有千万条,但是这千万条都不易的,各有各的难处和艰辛,若能心想事成,将热爱贯穿到底,也是美满的事。
他的百姓,一定要平安康顺,处盛世一隅,看浮化三千,无忧无惧最佳,若惧也能顺势而解。无不得不上战场之苦,无苛捐杂税之难,致力于己所喜所爱之业,乐己所乐,免生计之愁,得偿所愿,安居乐业,真以宣楚为桃花源。
何为百姓,这才是真百姓。
天有仙境,人间亦有桃花源,他的民,自要成为桃花源中民。
宣融隋刚祝福完,闷下声,思及神仙都需信徒一事,又无奈地抿了抿唇角。
他望向晋楚卿,不解道,“仙师你为什么让他改拜他神,多一个信徒不好吗?而且又不是不能两个神仙一起信。人间可没这习俗。”
晋楚卿招了招手,宣融隋于戏境中,易掌握,他轻松地走到晋楚卿身边。
“我先前没什么别的想法。”晋楚卿压低声音,凑到宣融隋耳畔道:“方才听你的声音,我便盼着他如愿,多一个信徒少一个信徒是无大碍,你既希冀他如愿,我便也盼着他多去文曲殿前走走,秉灯夜读,窥涉百家,乘可为之风,步有为青云,终能得偿所愿。”
“他会是个有福之人,希望他如愿。”晋楚卿的鼻尖抵着宣融隋。
宣融隋道:“我希冀天下每一个人都能如愿以偿,平安顺遂。仙师亦有此心,以全力,希冀天下人如愿。”
“所以你我有共同的信仰。”晋楚卿的鼻尖抵着宣融隋,“借他吉言,你我是最般配的良人,定能琴瑟和鸣,天荒地老。”
宣融隋不好意思,稍仰着的头偏了偏,不等他别开头,晋楚卿便情不自禁地倾下身,赐神力的双手一撑,捧住宣融隋的脸颊,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宣融隋微怔愣,又偏了偏头,晋楚卿抬了抬下颚,唇若涂丹,落在宣融隋的薄唇上。
与此同时,百花街上途径的神轿上,清冷尊贵的戏祖神像微动,神像的面上盈满青光,青光融进银色的神光里,是极致的惊心动魄。
“时也,命也,运也!楚王虽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江山万里。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吕蒙正《时运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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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游神定情入戏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