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龙慈寺的一处溪水边,嬴璟绝陪着敬籽浮顺着溪水清洗一番法力幻化而成的扫帚和簸箕,右眼皮一只在跳,他想着定是有人在记挂着他。
他不由联想到人间的一则迷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嬴璟绝不多思索,便一笑而过,他一福星最不怕的就是灾祸了,每一道灾祸都像是突破修为前必过的一堵屏障,过了,就能更上一层楼,法力无边,福气更旺。于他而言,自是灾祸越强,越有压迫感,他能迎着灾祸而上,才更好——更何况,最大的衰神就在身边,右眼跳灾?不足为惧。
“阿卓,你别愣着,接着我的扫帚。”敬籽浮站在溪边,裤脚卷到小腿肚上,甩了甩手上的扫帚,猛的一声落后,就朝嬴璟绝扔来,“我这可是神器,别被水打湿了。”
“好咧,老大。”嬴璟绝一把接下扫帚,眼皮又是一跳,一股轻扰身心的厄气萦绕着他的身心,他翻手,淡定地压下来。这感觉他熟悉,早些年,冲破修炼关卡的时候,就是这感觉。他正想着,双瞳一凝,他会有此感,想来,敬籽浮也是如此——
相克的力量,让身心不爽。
他抬眼,望着敬籽浮认真洗簸箕,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颤了颤。
嬴璟绝拿稳手中的扫帚,与自己腰间的神器——锦鲤金棍搭在一起,他上前一步,道:“听小皇帝说,年末将至,再过几日,江南徐南百花街和千枝巷就要上演一出游神表演了,游神后要祭神酬神,庙会里头群神集聚。小皇帝说山上寺里观中修行是修行,既要游神,我们前去看游神逛庙会也算是修行。所以——我们这山间修行可以早些结束了。”
敬籽浮提着手上刚洗尽的扫帚,眼皮都没抬,道:“修行结束那正好,但是去看游神就算了,咱们还是避避风头吧。”
“避避风头?”
“你是不是阿卓?”敬籽浮目光一凝,只是顷刻间的工夫,神力一使,以极快的速度,蹿到嬴璟绝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嬴璟绝,他猛一蹿进,嬴璟绝都来不及躲,只是感觉到鼻尖一凉,敬籽浮用它沾着水珠的鼻尖顶着他的鼻梁,眼珠子一凝,作势都要弹到嬴璟绝的眼睛里去,他一副质疑的狠样,“嗯?是不是被谁夺舍了?”
“你一向是知道我的,庙会游神什么的,我是最不爱去的。摆明了百姓都是奔着财神爷福星那些大手笔好命格的大神仙去的,没人会在那时候拜我,而我也从来不爱去逛无趣的庙会,想来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我不去百姓还能好好过个节,少沾点我身上的衰气和厄气,你向来知我心性的,嬴津卓?你不是嬴津卓吧!报上名来,何方妖孽?神号为甚?”
嬴璟绝直勾勾地凝视着敬籽浮,心惊得砰砰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慌,他故作镇定,撇了撇嘴,道:“我一个霉神,谁会替了我,老大,你这脑子整天都在想什么?”
“老大——”
嬴璟绝继续纠缠道:“老大,你不知,如今这庙会是在戏乡——江南徐南,这里戏园多戏台子也多,大家伙除了拜财神爷的,重头戏还是得拜戏祖的,而且,晋大祖师爷还下凡于此地坐镇,咱们怕什么,有什么厄运衰气,祖师爷会替我们挡下的,百姓也不会无端受牵连的。”
“如果厄运和霉运实在扰到人间百姓了,戏祖师爷施法让他们入戏避开就好。小皇帝不就是戏灵嘛,他叫我们去,那祖师爷肯定会替我们把关,把烂运罩着,你我放心去就好。”
“也是,祖师爷却是是对那恶灵好。”敬籽浮赞同地点了点头,眼神略带疑色,他又盯了会儿嬴璟绝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若有所思道,“有戏祖师爷在,你我身上的厄气想来也影响不到人间百姓……”
突然,敬籽浮想到了什么,拉高声音,跳脚道:“老大不准你这么自怨自艾,你我怎么说也是九重天上有名有姓的大小神,诸天神佛见着咱们,谁不得喊一句霉运真君好,扫把星君好。”
敬籽浮离远了些,鼻尖的水珠悄悄移到嬴璟绝的鼻梁上,他絮絮叨叨:“没人敢替你,也没人敢替我,那是因为咱俩厉害,没人敢动!”
嬴璟绝心一动容,同时提着的心动容过后,也是悄悄一松。
敬籽浮说着,斜了嬴璟绝一眼,搭在嬴璟绝胸口衣襟上的手拍了拍,神色微异,转瞬,在嬴璟绝眸光恍惚中,他猛的,起身朝嬴璟绝一跃,拽着他的胸口衣襟,直往下扯。
原本看着松垮的衣衫却难得结实,敬籽浮一个猛拽,只是拽下胸口一角,他眯眼,嘴角一撇,上手的劲更足,一个抬手踢腿,就往嬴璟绝身上扑。
“敬籽浮!”嬴璟绝对这孟浪劲一紧张,下意识手上凝起气,抬手打出的掌一顿,迅速地后撤一步。
敬籽浮眼底微红,他趁着嬴璟绝往后仰,抽手一推。两人脚下皆是一虚,一扑一仰,水花四溅,溪水湍急。顷刻间,敬籽浮的麻布衫和嬴璟绝身上的长袍登时湿透。
“我倒要扒了你的衣服,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阿卓,是不是小霉神!是不是我兄弟。”敬籽浮说完,作势就要在水中扒光嬴璟绝的衣服。
此时,非是兄弟,而是兄弟之兄弟的嬴璟绝撑着手,眉一横,嘴角微垮,一个翻身,强压上去,胸口的衣襟瞬时撒了一通。
敬籽浮气得龇牙咧嘴,伸出的手按在嬴璟绝的胸肌上,恶狠狠地使劲地抓了一把。
“老大!”嬴璟绝闷哼一声,喉结上下一滚,似充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老大什么老大,滚到老大身上算什么规矩,快起来。”敬籽浮正龇牙,水进了他的嘴,他立马闭嘴,伸手推开,可嬴璟绝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压根推不开。
“老大,你扒我衣服这又算哪门子规矩。”嬴璟绝皱了皱眉,难道平日里,津卓和敬籽浮都到了能互扒衣服的程度,他心上起了疑云,五脏六腑顿时躁得慌,就算是潺潺溪流也断不尽他此时心中的**。
敬籽浮套话道:“你我平日不就是这样的嘛。”
嬴璟绝哼了一声,见敬籽浮推得厉害不松手,便由着他推着扯着,自己手一翻,一把拽着敬籽浮细细一截的手腕,将他从潭底拉起来。
“阿卓,都怪你,我背上黏糊糊的,都是青苔。”敬籽浮嘴上的抱怨声不止,投向嬴璟绝的眼神却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听着嬴璟绝一声声的‘阿卓‘,嬴璟绝眼底一暗,心中万般变化,有些变味的涩,同时,恍恍觉着敬籽浮应当是没看出什么问题的。毕竟——只要津卓不下凡来,推翻他这个身份,那诸天神佛,忌他法力无边,羡他福气涛涛,无人会来干涉。
津卓是他弟弟,行为举止不用刻意学,也自然像个三分。而且——敬籽浮和嬴津卓这千百年来如何相与,他见多了,学也是学得像的。
“老大——”嬴璟绝学着嬴津卓平日的口气,见敬籽浮神情,心微松,他续道,“我帮你拍拍背,去去苔藓粘腻。”
“去你的,滚!”敬籽浮骂骂咧咧道,顺手拧着全湿的衣摆。他微眯眼,心中明晃晃的,跟个明镜似的。旁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当初他跟嬴津卓玩闹,误将他推到九幽冥泉里头,这才知道霉运真君不习水性,而眼前这人,徒有他小弟的面容,但骨子里,绝对不是阿卓。
这个人不是阿卓!不是阿卓!不是我小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敬籽浮内心的小人走在崩溃的边缘,五雷灌顶。想着近日里来跟这个不熟的神官称兄道弟,骂尽九重天上的各个神明,他就一阵懊悔。
一时间,他没头绪,辨不出这神官是哪位,但他当机立断,对方在暗,自己在明,他得探清虚实,再出手。
敬籽浮心里清楚,面前这个神仙——真他妈是个狗东西,闲着崩屁耍他玩呢!
你准是九天神佛里边最清闲的那个,我用满身厄气衰气诅咒你,信徒散尽,香火少少的。
等我回了天,知道你是哪个狗神仙,我把你神殿炸了!长明灯灭灭灭!全都给你灭掉!一盏也别想留!
嬴璟绝没管身上湿透的衣衫,直勾勾地盯着敬籽浮,扑面而来一股邪恶的气息,纵是如此,还是清醒地捡起落在草丛上的扫帚。他想着,如今遮面术罩笼着,敬籽浮一时半刻是发现不了的,又悄悄观察了自己金身所藏之处未有异动,这才面色归为镇定。
嬴璟绝与嬴津卓,一福气笼罩,一霉运聚集,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命格,但事实就是一母同胞,亲近得很,连金身所藏,也归于一处。
嬴璟绝想着,扫把星君和津卓向来交好,津卓金身所藏方位,敬籽浮大抵是知道的,但正是知道,才最最好。
若敬籽浮此时探他金身所藏之处,定然不会觉出异常,反而更加笃定自己就是嬴津卓。
……
敬籽浮瞪了一眼嬴璟绝,从上往下好好打量着嬴璟绝,他微眯眼,气哄哄的表情微敛,神色古怪。
嬴璟绝被敬籽浮这样盯着,似心脏漏跳半拍,问道:“老大,怎么了。”
“阿卓。”敬籽浮逼近半步,伸手右手,搭在嬴璟绝的肩上,呼出的气息打在嬴璟绝的耳垂上,他凑近,轻声道,“我总觉着你变了。”
嬴璟绝咯噔一声,面不改色道:“哪里变了?”
砰。瞬间,嬴璟绝的面色一僵,未隔衣衫,胸膛之上,多出一只手。
“我说变了就是变了。”敬籽浮伸手,就往下探,“你这胸肌没之前大了,腰见着也粗了不少,这般便不俊了。”
敬籽浮微蹙眉,打量着嬴璟绝身下那尺寸,啧啧两声,又在虚空中比划比划着。
嬴璟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往旁侧了个身,避开敬籽浮,“如何?”
敬籽浮讪讪地收回手,阴阳怪气地道:“真是……大——不如前。”
说完,他又啧啧两声,似是想将多日里被欺瞒的怒气一并发泄出来。
“老大还真挺了解我的。”嬴璟绝瞥向敬籽浮,语气生硬,这副躯壳上他没多动什么手脚,除非这几日,他……
“那是——”敬籽浮傲娇又得瑟地仰了仰头,道,“你我一起洗澡也是常有之事,我自是了解你。”
嬴璟绝脸上硬是挤出干巴巴的笑。
敬籽浮顺着嬴璟绝黑了的脸色,眼往下瞟,继续道:“难道是寺里观中斋饭太淡了,给你吃扁了,你不要狡辩,这明显是不如先前大了。”
敬籽浮说着,又往下瞧了瞧,见嬴璟绝吃瘪,他笑道,“以后,斋饭,我分你一半,给你补补。”
“你在说哪儿?”嬴璟绝双眸锃着危险的光,他压近身子,寒着脸补充道,“老大。”
“说胸肌呢,还能说哪儿。”敬籽浮扯着嗓子高声道,“阿卓,我当你是我兄弟,你可别生出什么歹毒的念头啊。”
敬籽浮调戏完,连连后退两步,脸上扬起的笑比骄阳明媚,得瑟得能立刻架个梯子,揽下九天日月。
“老大,你的扫帚。”嬴璟绝嘴角扬着古怪的笑,把手上的扫帚递到敬籽浮的手边。
敬籽浮面上一怔愣,想到自己的神器落到这个歹人手中,稍急,略气,他倾身,抬手就欲夺回。
嬴璟绝把扫帚在手中翻了个转,往自己腰间一藏。敬籽浮前倾朵扫帚的身子不稳,细腰直接把在嬴璟绝手中。
“老大,你腰是细,俊也是俊。”嬴璟绝一手往上探,一手往下探,一脸正色,又微含笑意,道,“其余的,我再探探。”
敬籽浮怒道:“你放肆!”
“老大——”嬴璟绝学嬴津卓的语气道。
敬籽浮全身的寒毛一颤,快步一退,一把夺过嬴璟绝腰后藏着的扫帚,然后气愤地又瞪了嬴璟绝一眼。
嬴璟绝哼哼两声,“言归正传。游神当真不去?”
“去去去!我当然去!”敬籽浮横了一眼,跟这歹人,这寺庙清修他是待不下去了。若是去游神,那时候众神像齐出,这狗神仙定是要吸收一番人间香火,为众信徒实现愿景,到时候他从中顺藤摸瓜,没准还没联系上阿卓,就知道这狗神仙的真面目了。
百花街,雨夹雪籽,阵阵寒。千枝巷,游神庙会,喜气浓。街巷相连,爆竹声中除年兽,贯了天的富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