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爷正拿着小剪刀,一心一意修剪那檀木桌上的松树盆栽,略微沉吟,缓缓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嘉仁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祖父,他面上冷冷谈谈,看不出喜怒。她老老实实回答,“昨天我去宝月寺,本来只是散散步,后来出了点意外,就歇在那里了。”
苏太爷把剪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如今你居然还敢夜不归宿了。你是越发大胆了!你爹以前埋头公务,对你们兄妹两是极为宽厚骄纵,把你惯得也是极为散漫。秀才举人的考试,你也是随意准备,成绩勉强吊车尾。既然你爹不在了,我少不得替他好好管教你!免得你丢了我苏家男儿的脸。”
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苏清怀,小儿苏清逸。五年前苏老太爷年老致仕,本该和苏老太太享享清福,可惜五年前老太太咳疾难愈,不久就离世了。
苏清怀是苏嘉仁的父亲,也是苏太爷最最骄傲的儿子。他为人耿介,端方正直,不到40就官至枢密使。可惜过刚易折。去年,他由于在朝廷上直言冗兵的事宜,而被追杀。也不知道是他触动了哪个权贵的利益,而被下此狠手。
嘉仁的母亲王氏,去年几乎哭了一个月,心情才慢慢缓过来。她的父亲去世,她也是难过了,不过生活就是无常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迅速的调整和适应,适者生存。
七年前,她本来在庆祝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和朋友在游乐园坐过山车,那过山车突然离轨,她害怕的往下坠去。醒来就是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娃娃了。
来到这里,作为长房的嫡长子,父亲又有显赫的官位,她的日子还是挺舒坦的。虽然二房的人都有点不太搭理她。
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她不得不承担起大房的责任。
听到老太爷的话,苏嘉仁暗自惭愧,怯怯说道,“孙儿知错,请祖父责罚。”
祖父以前因为父亲的原因就很偏爱自己,如今愿意管教自己,也是为自己好,苏嘉仁现在只想好好努力,像父亲那样出人头地。所以有人管是好事,不管她,才是不在意。
“既然你有心认错,就去把《礼记》抄一遍给我,天黑之前抄完。”苏太爷看她态度诚恳,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不过这个责罚的任务还是不轻松。
苏嘉仁点头称是,就去自己书房奋笔疾书了。
《礼记》从现代人来看,个别句子是有点过时,不过里面也有不少可取之处。苏嘉仁本人是很喜欢这本书的,只是一整本抄起来,实在费功夫。连孙嬷嬷给她送来的午饭也没有吃,抄了一天,总算是在天黑前抄完了。
苏嘉仁写完才发现,她的手疼得很。
此刻,她又开始讨厌那个人了!那个昨天把她弄晕,扔在衣柜里面和老鼠共度一晚的坏人。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夜不归宿被罚抄!
看上去人模人样,眉目端正,武功高深的,可是居然留下她,他自己一个人逃走了。
整理好自己抄完的那厚厚一堆纸,苏嘉仁拿着就往祖父院子走去。
刚走到院子门口,苏嘉仁看到路的另一边走来一个男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远远看去透出一种儒雅的气质。此人正是二房苏清逸的长子-苏嘉文。
看到是他,苏嘉仁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堂弟小是小她一岁,不过心思可多着呢!这几年没少和她过不去。
以前她爹是枢密使,官压了二叔户部侍郎好几级。祖父祖母偏心大房,二房怎么会心理平衡。不能把她爹怎么样,少不得要挑剔祸害她一点。只是她觉得自己大一岁,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再怎么样还有爹爹护着。
现在没了爹,她可是得打起十二万的精神,不然少不了吃亏。
苏嘉文看见走过来的哥哥手里拿着一叠纸,就知道她是被罚抄了。这个家里八卦传的比什么都快。
虽然男子外宿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看见自己的大哥挨罚,他总是开心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对苏嘉仁戏谑道,“大哥的字确实需要多练练。多多抄写,没什么不好。”
苏嘉仁听完这刻薄的话,不想理,直接往祖父院子里面走去。
苏嘉文看她说不出话,脸上还是挂着笑,三步并做两步往前赶上她,侧身撞了她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嘉仁没有意料到这个弟弟会侧着身子撞自己,突然一下失衡,手上的一叠纸掉了一半,她看着这个二弟的背影,嘴里咬牙道,“简直就是个无赖!”
等她花了片刻收拾好那飘了一地的纸张,走进祖父的书房,刚刚作恶的那人已经坐在小圆凳上,惬意的拿着盖碗喝茶,脸上是若无其事的坦荡。
嘉仁对着正襟危坐的祖父,施礼请安后,把自己罚抄的一沓纸双手恭谨的递上,“祖父,这是孙儿抄写的《礼记》。已经全部抄完。”
苏老太爷随手拿起翻看了几页,笑道,“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抄完了,你这认错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你先坐下吧。”
嘉仁坐在了苏嘉文旁边的另一张小圆凳上,旁边的小厮也已经倒好了茶水。
苏太爷把那纸放在一边,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罚抄也只是小惩大诫。你们两个都是我们苏家未来的希望,一言一行都要禁得起推敲。”
嘉仁和苏嘉文都连连点头。
“正好你们两个都一起来了,我有个消息也想告诉你们两兄弟。我们东京城南郊外的麓山学院,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祖父道。
苏嘉仁心里嘀咕,麓山学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东京京都数一数二的学府,不仅仅有最好的教育资源:老师都是当朝大臣,甚至是太子皇上身边的近臣;而且只要两只脚迈进了麓山学院,那可是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朝堂。里面的学子都非富即贵,自己的好友庄铭去年也那里学习了。
苏太爷看见两人连连点头,听得认真,继续道,“那书院的老秦院长和我有些交情,前几日我和他一起钓鱼时,说道你们两个都已经考了秀才举人,很快就要考进士了,但是还欠点火候。他答应我让你们两个一起去麓山学院进修。”
嘉仁一边听,一边点头。她心里是有些激动的,这个可是来之不易的机会。虽然家里一直有为两人请夫子,可是家里请的夫子如何能比得上麓山学院的呢?那可是有钱也未必能请得到的。
苏嘉文也点头称是。不过他脸上到是显得更加冷静一点,他向来学业优秀。自己的父亲总是被大伯的光芒给盖住,家里没有少给他压力,他也一直努力着,次次考试排名都在自己大哥前面。可是大家好像却总是更加偏爱大哥苏嘉仁一些。
“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只要你们好好学,以后不仅能考个好功名,祖父也会大肆奖励你们的。现今已是深秋了,离明年的春闱也不到半年,你们要好好加油啊。嘉仁,你也不能像先时那样在学习上过于淡薄。”
以前嘉仁有父亲苏清怀在,没有什么压力,她书虽看了,但也是全凭兴趣,考试差不多过去就行了。
她也不想抢谁的关注,其实那些考试对她来说都不算复杂,谁让她之前有一双学历史的父母呢。文史哲上的内容,她被熏陶的可多了。只是不想显得太机灵,免得惹麻烦。
如今,却不能不走心了,自己的未来和发展,大房的体面和尊严,还有祖父的期待,这一切,只有依靠自己,胜算才最大。她必须支棱起来!
她认真回道,“谢谢祖父,嘉仁受教,一定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苏太爷又看向苏嘉文,“我知道你是个学习优秀的,继续好好努力就行,心思有时候可以不用太重了。”
苏嘉文恭敬道,“谢祖父教诲,孙儿定不让您失望。”学习上,他总是很有信心,和那不上心的大哥是不一样的。他虽是弟弟,可是哪次成绩不比大哥好?
苏嘉文说完看了大哥嘉仁一眼,心里想着,那人也就是长得好看,有个花架子罢了,其他的,哪里比得过自己。
祖孙三人又闲聊几句,方才散了。
嘉仁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都黑了不少,秋天就是慢慢的日短夜长了。白天没有时间吃饭,晚上孙嬷嬷特意准备了比平常更加丰富的晚餐给她。她吃完饭才去母亲那里。
如今,父亲不在,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整天等着和家人一日三餐,没事晒晒太阳。现在可是需要自己狠狠认真拼搏一把的时候了,为了节省时间,吃饭就在自己小院中解决,偶尔才去和母亲妹妹一同吃。
再说母亲那里的人,也有些怪怪的,尤其是那大丫鬟春英,总有点过度热情的意趣,弄得她总是不尴不尬的。自己小院的人都挺服服帖帖的,母亲那边的人她怎么好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