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朝,惠武元年东京的中秋节和往常一样热闹。
苏府大厅,苏太爷坐正上方,大房二房分坐在他的两边。大房长子苏嘉仁和大家吃完团圆饭,又玩着笑着和大伙儿乐了一番,才告辞离开饭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换了一身深灰色素净的衣裳,更加显得她身姿清瘦,面容清冷白皙。她和嬷嬷说自己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就从家里出来了。
她不是单纯的散步,她是想去城东郊外的宝月寺,拜祭自己的父亲。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太多烦恼的长房嫡长子。以为岁月静好,在父亲荫护下,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看几页书,然后父亲母亲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那时候唯一的小烦恼,就是母亲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把刚刚出生的她说成是个男孩子,母亲身边的嬷嬷也帮着隐瞒。虽然身穿男装17年来偶尔有不便之处,但日子总是轻巧欢乐的。
可是现在她失去枢密使父亲的依靠,真的需要自己打起精神,好好担起振兴大房的责任与义务,为自己与大房的未来奋斗。
苏嘉仁担心在家里的祠堂拜祭父亲会破坏热闹的气氛,所以来到了这宝月寺。刚刚出门人群还熙熙攘攘,这会儿到了城南郊外的寺中,只有月光影影绰绰。
跪在蒲团上,她的背很直,双掌合在面前,闭着眼睛虔诚在神佛前想着:爹,如果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母亲和妹妹平安健康,我也会好好努力考取功名,照顾好我们大房的人,不让那二房的人有机会欺负我们……
苏嘉仁祈祷得太入神,没有察觉到一个男子也走了进来。
贺绩,人如其名,值得庆贺的成绩和成就很多。在西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贺将军的名号。他披肝沥胆,枕戈待旦,几乎没有打过败战,而年岁不过25。
可惜母亲姜才人在他五岁时就病去了,而他父亲,那九五之尊,只有在他进京述职时才会偶尔见一面。
贺绩母亲姜才人原是庶女,入宫之后,皇上也没有很重视过她,宠幸之后随意封了一个才人,连同她生的五皇子,皇上也不亲近。
贺绩虽然是五皇子,大宴朝的楚王,可却也不敢在宫中随意祭奠自己的母亲,于是在离紫禁城不远不近的宝月寺给母亲点了一个灯,每逢初一或者十五都会有寺里面的人添油加香。
上个月胜战归来述职,皇帝允许他过了中秋再走,所以今天他来寺里与母亲告别。
贺绩向来走路没有声音,他内力深厚,极其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与步伐。
迈步进入寺庙大厅,瞬间香气缭绕,盘香在头顶上方隐隐发热发光。亮黄色的烛灯带来的光晕之中,他看见那个衣着素丽的小公子跪得笔直,闭眼在祈祷,心中忖度:难道她也无人团聚,悼念去世的人才来这里吗?
原来不止自己一人每逢佳节倍思逝去的亲友,可谓是天涯共此时。
他没有和那人一起跪在蒲团上,而是走向左侧木桌上一排灯火前。在自己母亲那盏灯前,加了一些油,又点燃三根香,插在灯前……
苏嘉仁和父亲虔诚沟通完,就站了起来准备回家,太晚回去被知道了,恐怕会被罚。刚刚站起来,她就看见左边一排灯火前的那个男子。
他看上去背部坚韧挺拔,十分高大,可是点香时却十分认真和小心,虽然看不见正脸,可是他那一举一动都显得儒雅和风度翩翩。
因为站在左侧那人气质超凡,苏嘉仁多看了两眼才转身离去。
从寺庙大厅出门是细细密密的台阶,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去。台阶前面是一片空地,下了台阶平稳之后,抬头往上看。心里乐着想:月亮还挺圆的,而且为什么我走,月亮也跟着我走呢?
她低下头,看见距离寺门还有几米,夜色太深,她没有看见外面的一排黑衣人,直到走到门边才发现外面有人。
这些穿得乌漆嘛黑又蒙着面的人是谁?她怦然一惊。她是来祭奠的,不是来送死的,不管是谁,跑为上策。
她突然把门一关,然后木栓反锁,就拔腿往回跑。
一回头,就看见刚刚那个高大的男子,没想到他看上去如此清英雅秀,来不及解释,苏嘉仁抓起他的手一起跑。
贺绩看见前面这人,一张秀气清润的脸,转身拉着自己跑。竟然还有人想帮助自己逃生,向来都是他救人性命。
其实从寺厅出来,他一下阶梯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太安静了,只有前面那位小公子轻松的脚步声。本来手已经摸向腰中佩戴的软剑,可是这小公子居然拉着他跑。
跑了没几步前面的那小公子就娇喘微微,贺绩挣开抓住他的手,然后揽着那人的腰,一个翻身就来到了那寺庙后院的一个阁楼,轻声慢步的进了厢房,两人一起躲在一个很大的衣柜里面,两人面对面站着。
顿时苏嘉仁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这人身上有一股清淡的皂荚味,他们是不是隔得太近了。
苏嘉仁没来得及细想,突然听见吱吱喳喳的声音,那是老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她紧紧抓住了眼前这人的衣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住了。她就是这么不喜欢老鼠。
贺绩感觉自己的袖子越来越被抓紧,知道是眼前的这位小公子怕老鼠了。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老鼠其实很可爱,如果你饿了的话,它们的味道也挺不错的。”其实这也不是乱说,打战总有粮草短缺的时候,什么虫子动物他都吃过。
嘉仁以为这个人是要安慰自己,听他说完,没想到是打趣自己。她不敢开口说话,只是轻轻踢了他的鞋子一下。
他突然抓住她的肩,“嘘,别动。”
只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还有若近若远的声音传来,“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他一定就在这里……”
贺绩听这声音感觉像是北泰人的口音,那群人当然视他为眼中钉,他从北泰人那边赢了太多的城了。不过,东京城内想要他死的也有,比如东府那位。也许是东府和北泰人合作来害他也不一定。
今天是最后在京的一天,又是祭拜的日子,没有把亲兵带在身边,是他疏忽了。不过他也不怕,自己这身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突然门被踹开,他听见有人进来,知道这一战必不可少。对着面前的小公子说了一句,“别出来。”他就从柜子里面冲出去了。
刀光剑影下,进来的那两个人,瞬间倒地。
贺绩往阁楼门外一看,没有人。大概是没有在这里的其他房间找到人,所以就到寺庙别的院子里面去了。如果他继续躲在这里的话,总会有人在寺庙找他,那在这寺庙的人都不安全,只要他走了,这里的人就没事了。
关上门,打开衣柜的门,对里面闭着眼睛的人说,“我先走了,你就在里面,明天早上天亮了再走就没事了。”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苏嘉仁立马就从衣柜里面出来,看见地上模糊的尸体,声音有些发颤,“你去哪儿?我能跟你一起出去吗?”
“你在衣柜里面是安全的,这里他们已经找过了,要是有人来,看见这两尸体就知道,没有人在这里了。”贺绩说。
“可是……衣柜里面有老鼠……”
贺绩歪了一下头,笑了,伸手从后面给了这人脖子一下。这人就倒在他的怀里面了。他懒得解释那么多,只要他走了,这人一定是安全的。他把她抱起放入衣柜,看到一条衣绳绕在她的脖子上面。
他抬起她的下巴,把绳子扯离了她。月光下,她的脖子修长,素净的衣服歪了露出了里面的裹胸……他笑了,原来是个女娃娃,怪不得胆子小。
可是牵起他的手逃跑的时候,还挺胆子大的。
贺绩把人放好,看着那个小姑娘,心里想着:不用害怕,你会没事的。只要我走了,你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他把尸体搬到门口,让那群人看见,然后他动作夸张吵闹的逃走了,那群人也跟着他大的方向追去。
第二天,贺绩低调的和一群人出了城门。坐在马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城里有谁在意他呢?认识他的都仿佛想要他的命,不过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好像还挺不一样的。
苏嘉仁醒了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从柜子里面出来,虽然有一点血迹,不过尸体已经不见了。昨天那人太过分了!
遇见危险时,她带着他逃跑,可是他却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和老鼠共眠。下次再见到他,一定不能放过他。
她赶紧飞奔回家,沐浴换了衣裳,才不慌不忙的往祖父那里去。
晨省昏定是苏家的老规矩。苏太老爷也是书香世家的传人,以前在官场上虽然只是个六品的书吏,可是摸爬滚打几十年,没有人比他更在意老规矩。
苏嘉仁走到祖父跟前,恭恭敬敬施了一个礼,“孙儿给祖父请安。”她心里面打着鼓,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发现自己昨天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