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母亲处,里里外外的装饰让苏嘉仁就感到一股淡雅素净的风致。
两人同坐在小厅圆桌旁,喝着丫鬟刚刚端过来的银耳莲子汤。母亲知道她如今事事也上心了许多,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过来吃饭,于是每次都备了一些甜汤,等她过来喝,或者晚上临睡前送去。
嘉仁喝了一口,感觉甜甜的暖暖的,“这个汤味道不错,应该让以晴也喝一碗。她人呢?”
王氏喝了几勺,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她不爱喝这些甜甜酸酸的,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绣花也没别的事了。”
苏以晴是嘉仁的妹妹,在王氏的管教之下,多少有点胆小,不爱出门,只爱绣花,长得也像朵花,过于瘦弱。母亲是十分满意这样的乖乖女的,盼着以后好嫁人。
可是嘉仁总觉得妹妹要多吃点,活泼一点,多看点书更好。一起吃饭时,她也说过几次,可是母亲总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妹妹当然也只能听母亲的安排。
王氏原是钦州一个小商户的女儿。她和苏清怀认识是因为他当时的上司是钦州的,当时苏清怀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慢慢地,苏清怀仕途越来越有起色,而王氏却两年还无所出。她知道自己身子弱,怀孕不易,又担心自己的丈夫会纳妾生了儿子分走自己的宠爱,她特别希望自己第一胎就是一个儿子。这样该完成的任务就完成了,她也有了体面和夺不走的依靠。
孩子出身的时候,正好从娘家探亲回的路上。在客栈生完,一看是个女儿,她虽心里爱的紧,可是也同样为未来的体面和荣耀担心着。随行的孙嬷嬷是从小跟着她的,提了个主意。她想都没想,马上就按着办了。这次回家直接就告诉苏家的人,她的孩子是个带把的。
就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就过了十几年。
她可算是真真实实的把嘉仁当做男子了,凡是都哄着惯着,仿佛她是个小祖宗。还好嘉仁是之前受过一些教育的,所以也没有太任性胡来过。
王氏对于自己的女儿,那就很不同了,把以晴教的是一板一眼,只懂闺房的针线,长得也是瘦瘦弱弱,讨男人喜欢的样子。
嘉仁有些东西是看不惯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母亲十多年确实是爱她的。那些温暖和关心是真的,但是那些琐碎和愚昧也是存在的。扮男儿,固然需要小心翼翼,可是在这个时代,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喝完东西,王氏才说出重点,“你昨天去哪里了?”
嘉仁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抛下她一个人逃了的男子,她就头疼,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寺庙里面住了一晚,下次不会了。”
王氏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又不得不提醒,“娘知道你不会乱来,但是你自己的身份,不管在哪里还是要小心。”
嘉仁应付了几句,又说道,“刚刚祖父和我还有二弟说,之后我们两人可以去麓山书院读书。”
王氏听完,眼睛瞬间亮了几分,若是去了那里,自己的孩儿可就是一只脚迈进了朝堂呀,自己以后的依靠是稳了。笑着说,“那你好好加油,等你金榜题名,娘以后就不用操心了!”
嘉仁笑了,好好学习没有问题;金榜题名哪有那么容易啊。只不过是有了这个好的进修机会,自己须得尽人事,听天命,只能不断探索自己的潜力和可能性。未来谁又能轻易预测呢?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说,“孩儿会努力的,娘放心吧。不过这给老师的束脩,娘你得帮我准备好啊。”既然能进学院了,束脩不过是个礼貌客气的形式而已,但是这个形式可不能缺少。
“哦,你说的对,娘去给你拿。”王氏笑着拍了嘉仁的手,起身往卧室衣柜走去。
片刻,她端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二十两银子。
嘉仁接过盒子数了两次,“娘,这是二十两……”
平常给家里私塾的夫子的束脩一年也不过是十两左右。王氏觉得这次可是去那有名的麓山学院,束脩翻个倍也是应当的。她笑道,“这个可是我存了好久的私房钱,如果不是你要上学,我可是不会拿出来的。”
嘉仁面露难色,说道,“这可是有钱也进不了的知名学府,怎么能就区区二十两束脩呢?不说一百两,二百两,起码也得有个五十两吧。”
王氏也委屈起来,“我这一会儿,哪里去给你弄个五十两,一百两来!”
嘉仁作为长子,在这个家是每月有五两的零用。她爱看一些难以搜罗的孤本书籍,钱基本都在这个上面花了。有时候也会给下面的人赏点小钱。基本没有多余的存款。
但是王氏不仅月例是十两,而且每年祖父投了钱的铺子也会分到大房和二房。一年到头下来分的钱,少说也有一百多两才对。
嘉仁道,“那您的月例和年终铺子分的钱呢?”
王氏脸有一些冷,“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们吃饭确实都是厨房里统一买的,没花什么。可是去年七月你爹去了,我上上下下打点了多少钱,你爹才安稳风光的走了。你爹是个好官,那些他挣的银子虽然都给我了,可是清清白白的官是没有太多钱的。你说你祖父的铺子分钱,确实每年年底也有,但是那也是多的才上百,少的时候也只有几十,我为你们兄妹两的衣食住行上心的话,总是要花不少的。哪里还有那么多闲钱呢。”
嘉仁听完这一番话,这会儿也理解母亲,自己和妹妹吃的穿的确实母亲都费了不少心,不少钱。于是安慰母亲,“儿子明白,是我没有考虑清楚,学院这里少点就少点吧。束脩上面少一点,儿子一点在学业上面好好表现。以后一定让您和妹妹都有个好的依靠。”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祖父帮忙。祖父因着父亲的优秀,向来是偏爱她这个长孙的。
可祖父帮着给了这个进书院的机会,已经是不容易了,哪里好再去麻烦。
况且,大房有需要就去麻烦祖父,二房知晓了,肯定又会心里起疙瘩。二婶卢氏,未出嫁时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嫁了二叔苏清逸,嫁妆是十分深厚的。
他们可不用麻烦祖父,但是肯定也不希望大房去麻烦祖父。这样才显得公平。
王氏看见儿子这么懂事,脸色也和蔼一点,“你能明白娘的处境就好。你就是娘以后得依靠了。娘也明白这书院不是那凡夫俗子去的地方。这个束脩还是不能太寒碜。”
嘉仁好奇看着母亲,难道她其实还有其他私房钱?
“你爹那个时候升官,一高兴也打了两支贵重金钗给我。如今我也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既然你需要,那就先拿去当个几十两。反正年底的时候,省一省再赎回来就行了。”王氏笑道。
嘉仁听了,有些高兴,但还是犹豫的问了一问,“娘这样真的好吗?爹给你买的金钗应该不好随便动吧?”
王氏笑道,“那有什么?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也和我一样高兴。没有什么比你去学院更重要了。你只要安心学习准备科考,其他的都是小事。”
说着,她就款款走向自己的梳妆台去,一个个翻着那些檀木小屉子。
王氏越翻屉子,越着急。明明应该在这里的,怎么会没看见呢?
看见母亲有些慌张,嘉仁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王氏说自己很久之前是把那金钗放在这个梳妆台的小抽屉里面的。一时无果,叫人去把孙嬷嬷叫了过来一起找。
孙嬷嬷也查找了片刻,说道“太太以前确实是把金钗放在这里的。自从自己两年前被调到少爷的院子,这里的事物和卫生都是有大丫鬟春英管理。”
王氏想都没想,就说,“那就把春英叫来问一问。总不能丢了吧?谁还能来这里偷了不成?”
嘉仁一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孙嬷嬷也把自己的疑虑担忧给说了,“太太,有个事我早就想和你说道说道。”
王氏知道孙嬷嬷一向忠心可靠,不然也不会把她给安排到自己儿子的院子。便说道,“嬷嬷,有什么你就直说吧,你向来是周全的。”
孙嬷嬷看着自己的主人还有小主人说道,“我如今主要在少爷院子里面,偶尔过来这边呢,也少。自从那大丫鬟春英被安排管太太这边的事之后,我每每看见她都觉得她越发神采飞扬,穿的用的也比之前要好很多。恐怕是有些问题的。”
嘉仁听完,脑海里面之前的那些不对劲,如今都讲得通了。有时候她来这边喝茶,那春英总是的打扮总是流光溢彩的,有时给她递过去的帕子都带着金线。本以为是母亲对眼前的人过于大方,也许是那人自己动手脚也不一定。
对自己有着毫无分寸感的热情,又对母亲的首饰动手动脚。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在母亲身边。嘉仁越想越气。
这个大房,不好好管管是不行的了。母亲就是对大家太和蔼,如今下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王氏觉得孙嬷嬷说的对,那春英也许是有些不对,说道,“先叫人来问问吧,也别冤枉人了。若真的是她,好好教训两句就是了。”
嘉仁叹道,“母亲,这样不可。”
“这有何不可?”
“如今父亲也不在,我们大房少了很大的一个支撑,二房对我们虎视眈眈也就算了。自己房中的丫鬟还不能好好管,这样下去,一个两个有样学样,如何能行。”嘉仁严肃的说。
孙嬷嬷听到少爷这么说,连忙点头。
“那依你说怎么办才好?”王氏担心的问。
“现在大家也都差不多将将要入睡了,不如乘着这个时候,把大家都叫过来。一个个问清楚,如果愿意坦白,尚且可以给一个机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可是不承认,不坦白,又让我们搜出证据,那必然要狠狠打了再赶出去。如此方可以儆效尤。”嘉仁说道。
说干就干,王氏和嘉仁坐在东院大房的小厅,苏以晴也被叫来,站在了母亲身边。她们等着孙嬷嬷一一把大房的下人全部叫过来,整整齐齐站在小厅之中。
王氏院子,苏嘉仁院子和苏以晴院子中的大丫鬟,小丫鬟,粗使丫鬟,包括嘉仁的两个小书童,东林和南江也都规矩的站在小厅之中。呜呜泱泱大大小小几十人,小厅都快站满了。
有人小声议论着,这晚上叫我们都过来干什么。有的人脸上神色紧张,有的人脸色神色带着不解和好奇。
王氏喝着茶,她只是做足主人的样式,真要她处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嘉仁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时把大家叫过来,是有一件事需要大家配合,如果大家能做好,那大家以后上上下下还是和和气气的,如果不能,那么别怪我不客气。该兑现的惩罚,不会少。”
有人小声问道,“是什么事呢?”
“其实这东院大房里面的东西被乱动,之前就有发现过,一次半次就没有计较,也是给你们脸面。可是如今有人实在是过分了,作为大房长子,我不得不和你们伸张一下规矩。如果你们此时能把拿了的东西交还上来,我和母亲可以不计前嫌,继续留着在这里。”嘉仁道。
一说完,大家就纷纷讨论起来了。
“谁拿了什么就赶紧承认吧,别拖累我们不相干的人了。”大房的大丫鬟春英尖着嗓子说。
嘉仁小院中的秋梦和冬雪低头小声道,“这少爷是怎么了?以前对咱们都那么和煦,突然一下这么凌厉了……”
其他人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无辜的样子。
嘉仁看她们都不说话,再次问道,“没有人从主人的房间拿过东西吗?现在不承认的话,待会儿查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春英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承认,终于还是没有。她心里嘀咕着那太太就是个没主见的人,她能怎么样?那少爷平常也秀气的很,还能把她们这些人处罚了吗?
说不定根本就只是吆喝几句,吓吓人而已,难不成少爷发现什么了,还能真的把她给赶出去不成?自己可是在这大房,少说也有十年了,还是大房的大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