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熊大宝的好意后,韦仁打开书篮将书简拿到书案上开始自习。
韦仁之前因为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地方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对于生活实在热爱不起来,更别提学习了。只是如今既已进学,韦仁也不打算敷衍,主要是他也没有敷衍的本钱。
算术和常识课且不说,仅仅是识字课对于韦仁而言就算半个全新的领域——不止字音,文字的字形也与韦仁熟识的相差甚远,即使是他学过的医古文在这时的用处也不大。
可以说,在没有认真学字的情况下,韦仁能准确写出五分之一的常用字都算他这一年的书没白读。再加上字词的起源、反语和训诂,以及韦仁必须掌握的毛笔字,韦仁觉得文盲的帽子他至少还得顶个一年半载。
朝元馆中一共26个学生,戚先生按照学生的学习进度对学生分批教导。
韦仁和同桌的熊大宝自成一批,韦仁这时候才知道,熊大宝也只比他早进学半个月,戚先生给韦仁讲课时,熊大宝再听一遍也只当是复习了,反正他的进度也没比韦仁快多少。
朝元馆的课程自卯正二刻起至午时终,中间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从未时起上到申时初刻下课。
学生们会留在学馆里吃午食,粮食则是各家提前交给学馆的,由戚先生的妻子统一做给学生吃。
上午的课一结束,学生们全都端着食盒往厨房跑。韦世然路过韦仁身边时,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案,急急刹住脚步。
韦世然弯腰从韦仁的书篮里抄出他的食盒与他自己的一起夹在左手臂弯处,右手拉住韦仁的手,一用力就把韦仁从蒲团上拽起了身,二话不说窜出课室。
韦仁起身时姿势不对,还被书案的角磕了一下,一边跑一边对韦世然抱怨:“大兄,你跑什么?”
韦世然头也不回地教育弟弟:“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韦仁闻言,差点儿左脚拌右脚,后面的路程专心奔跑,安静如鸡。
二人跑到厨房时,打饭的队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韦世然瞪一眼拖后腿的弟弟:“再这么慢,下次不拉你了。”
韦仁瞥一眼正站在第一位的卫询和第二位的秦宁双,这俩都是韦世然的好友,卫询正冲着他们挥动手里的食盒,笑容十分得意。韦仁看得纳闷,问韦世然:“只有粟米饭和蒸芥菜,排第几吃的还不一样?”
韦世然对卫询挥挥拳头,看样子倒不是生气,反而有些鼓励的模样,嘴上则教育弟弟:“你个傻蛋,要是都一样,我会拉着你跑?”
韦仁:……我是傻蛋,你是大傻蛋吗?
念在大兄干饭也不忘他的情谊上,韦仁没骂回去,而是转着脑袋观察厨房。
厨房比韦仁想象中的大,除了师娘做饭以及堆放杂物的地方,厨房里还专门隔出一块空地,摆放有四个长方形的矮案以供学生们吃饭,矮案四周也有草编的蒲团。
按理说,一桌怎么也会坐六、七个人,但其实是坐不满的,因为总有学生会端着食盒蹲到院子里对着树、对着屋檐、对着蚂蚁……对着一切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去用餐。
韦世然等韦仁打完饭,就带着他走到一个人最多的木桌旁,桌上另外三面已经坐了六个人,此时,除了韦家兄弟外,还有两个学生也端着食盒站在一旁,正对着空出来的座位虎视眈眈。
两个人的脸色都是臭臭的:“我们先来的,凭什么不能坐?”
秦宁双竖着右手大拇指指向自己:“我们比你们先,这里是给世然和他弟占的。”
坐在秦宁双旁边的卫询也说:“我们一直是一起的,有本事下次你们跑得比我们快。”
臭脸之一:“卫询,你前几天还说不和他们俩往来呢!”
卫询听到这话,想起三人休沐时丢松塔砸到他二兄,秦宁双和韦世然双双跑路害他独自被二兄胖揍的事,眼神不禁有些游移。
韦世然一看友谊的小船有要翻船的迹象,重重将食盒放在案桌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引回卫询的注意力后才对那二人说:“先生说过,君子坦荡荡,卫询是君子,心地宽广,他早就不生气了。”
秦宁双附和:“卫询最大气。”
卫询挺挺胸膛表示没错:“我们是好朋友!”
臭脸二人组看白痴一样看了卫询一眼,最终放弃争辩,悻悻离开。
韦世然招呼韦仁:“快坐。”
韦仁在韦世然身旁坐好,打量一下左手边的戚丰和王弃疾,又看看坐在他对面的熊大宝和孙赏,开口问韦世然:“干嘛都抢这个桌案?在这桌子上吃饭比较香吗?”
除了熊大宝,其他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对韦仁重重点头:“香!”
熊大宝嘿嘿一笑,将他自己的食盒——不是盛着学馆今日伙食的食盒,是另外一个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食盒——的盖子打开了。瞬间,肉香绕梁,八个裹着浓浓酱汁的肉丸子整整齐齐躺在食盒里。
学生的家境大都不差,每天实实在在的三顿饭已经超越九成九的人,但也不是每个人天天都能吃到肉的。而且肉丸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酱香着实诱人,韦仁自认不算馋肉,嘴巴里也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韦仁以为熊大宝能分出一半肉丸给大家就算是超级大方了,毕竟肉丸也不大,结果熊大宝往自己的粟米饭加蒸芥菜的食盒里夹了一个肉丸子后就把肉丸食盒推到了桌子正中间。
六双筷子齐刷刷伸向肉丸食盒,又以火中取栗般的速度各自夹走了一个。
韦仁:……
熊大宝在韦仁愣愣的目光中略略探身将食盒推向韦仁:“一人一个。”
面对熊大宝如此盛情,韦仁觉得再次拒绝不太好,而且他觉得,再不接受,肉丸子就要被其他人的视线给烤焦了。
韦仁没用筷子,而是拿起食盒中的八角漆盘,把最后一个肉丸子直接倒进自己的食盒中。将食盒推还给熊大宝后,韦仁对熊大宝笑了笑:“多谢你啊。”
熊大宝似是比韦仁还高兴,再次对韦仁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笑容:“这是狗肉的,你喜欢我下次再带。”
韦仁点点头,别管啥肉,这年头都是金贵东西,听韦玄成说,狗肝还是古代八珍之一呢。
不过韦仁也没有立马开吃,这一路被韦世然带着,他都还没有机会洗手。如今的卫生条件肯定不能和上辈子相比,但经过上一世各种病毒的洗礼,不到万不得已,韦仁吃饭前是一定要洗手的。
韦仁站起来前还看了一眼正举着筷子准备开吃的韦世然,韦世然察觉到弟弟的目光,先是假装无视,但也只扛了几息的时间,便认命地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
正把肉丸子塞进嘴里的卫询疑惑地看向韦世然,含糊地问:“你们干什么去?”
“洗手。”韦世然看一眼缺了一半的肉丸子,叮嘱卫询,“帮我看着!”
韦世然带着韦仁在厨房里找了一圈儿才找到一个盛水的陶罐,韦世然对还在给其他学生打饭的师娘大声喊道:“师娘,我用些水洗手,可以吗?”
师娘头也没抬地喊回来:“出去用,别把水洒在厨房里!”
韦世然打量着陶罐的大小,自忖一个人是抬不动的,再看看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弟弟,只好把秦宁双喊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半搬半挪地把陶罐移到了院子里。
然后,韦世然和韦仁就用葫芦瓢盛水,互相帮对方浇水洗手。
秦宁双一边抱怨韦家兄弟事多,一边伸出手表示要洗手:“我也出力了。”
吃完饭后,学馆里的学生就分散成数个小群体开始玩儿游戏,因为不止一拨人想要学馆中央最大的空地,大家还要为争夺场地抽签。
卫询手气不错,挥舞着短树枝宣布:“我们赢了!今天玩儿牵钩!”牵钩就是拔河。
抽中长树枝的学生瞪了卫询一眼后就和同样有些失落的几个同伴抱着鞠球走开了。
这些人一走,卫询身边迅速聚拢起一群人,刚刚还为卫询鼓劲的小伙伴无缝衔接地转换立场,开始争夺队长的位置,队长也是由抽签决定的,最后是秦宁双和孙赏双双抽中了短树枝。
两个队长开始争夺自己属意的队友,从这里开始,比拼的就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了——秦孙二人先比了一场角抵,秦宁双胜出,所以秦宁双先选人,孙赏后之,二人依次轮换着选人,每次只能选一人。
因为以往游戏的人数是单数,两个队长选完自己的队友,剩下的那个人做判官就行,如今多了一个韦仁,选到最后,剩下的人变成了两个。
秦宁双看着两个矮子排排站,心虚地没敢看韦世然,他光想着自己挑选的队员不能输给孙赏那边的人,结果把韦仁给忘了。
至于韦世然,他也心虚着呐,他刚刚沉浸于给秦宁双出谋划策,也把自家弟弟给忘了。
最后还是孙赏说:“你俩来一场,谁赢谁做判官。”至于剩下的那个,只能当观众了。
韦仁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熊大宝,内心有些微妙,一方面觉得两个人一起被其他人嫌弃了,对熊大宝有些同病相怜,一方面又不想输给个小白胖子。
韦仁看向熊大宝:“你会角抵吗?”
熊大宝犹豫地摇摇头:“我没角抵过。”
韦仁放心了,对熊大宝勾勾手指:“来吧。”
韦仁和熊大宝相互握住对方的肩膀,伴随孙赏一句“开始”,两个人的脑门就顶在了一起,你推我退,互不相让。
韦仁和熊大宝都不太会角抵,全凭力气互相顶牛,直到韦仁脚下一滑,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连带着熊大宝也被他给拽倒了,二人开始贴地战。一会儿这个抱着那个的腰翻滚,一会儿那个揪着这个的脖子在地上划车轮,纠缠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外加尘土飞扬。
刚刚秦宁双和孙赏角抵时,围观的小伙伴喝彩得热闹,现在换成韦仁和熊大宝角抵,围观的小伙伴又是嫌弃又是笑得分外欢乐。
最后,韦仁稀里糊涂又十分幸运地让熊大宝的脚丫子先踩出了圈儿,成功获得第一场牵钩比赛的判官席位!
韦仁一手扇着面前的灰尘,一手拉住熊大宝的手把他拽起来:“承让。”
俩人虽然“打”了一场,但真是一点儿火药味儿也没有,熊大宝顶着满脑袋的汗,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喜悦的光,声音不高,但其中的跃跃欲试却是掩饰不住的:“我回家练练,以后再比!”
“以后再说。”绝对没有以后了。
韦仁也确实只玩儿了一次,哪怕韦世然和他保证,只要自己、卫询或者秦宁双能抽中队长就一定把他拉进队伍,韦仁也没有丝毫动摇。
和大兄保证回家不告状后,韦仁拍拍屁股回了课室——他得睡午觉。
躺在两个蒲团拼成的垫子上时,韦仁只在脑海里闪过“明天要带个毯子过来”的念头后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大儿子叫喊着“我们赢了!你们下蹲二十次!”、二儿子因为睡着有些冷又往大氅里缩了缩时,韦玄成正在家里安慰赵氏,劝她再用些午食。
“五郎有四郎照顾,你不用担心他,你现在最该顾着的是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这个。”
赵氏有些伤心:“我也是一时被三嫂的话给激着了,她外甥年少好学,与五郎有什么关系?我乐意让五郎多快活两年,与他人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你愿意让五郎去上学就让他去。”韦玄成柔声安慰,“五郎比四郎更喜欢读书,早上我送他去上学,他看着多有精神啊,肯定特别高兴。”
“真的?他平日间不睡到辰正可不乐意起。”说完,赵氏的眼圈儿甚至都有些泛红了,“四郎都不喜欢学馆里的饭食,五郎肯定更不习惯,你还不同意给他们带饭。”
韦玄成赶忙抚着赵氏的腹部,解释道:“儿子不能养得太娇,再说,学馆里的饭菜虽不如家里精细,也饿不到他们,这次若是个小闺女,我们好好疼她,不让她吃一点儿苦。”
赵氏嗔了韦玄成一眼,伸手覆盖在韦玄成的手背上:“我倒希望这是个儿子,一想到二娘要嫁去李家,我就舍不得。”说到这里,赵氏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给二娘找的通武艺的僮使可有眉目了?”
“找到了,过些日子就能带回来。”话题渐渐转到韦元茹的嫁妆上,韦玄成趁机又哄着赵氏吃了些东西,赵氏的心情总算是回转了。
然而,赵氏的好心情只保持到两个儿子归家那一刻。
看着站得远远的,衣服上明显蹭了土,鼻头还红红的韦仁,赵氏满脸寒霜地看向韦世然:“你让你弟弟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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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朝元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