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指挥使大人似乎是故意的,学着我之前的疑惑口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我忽然冷静了下来,想到既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抓进诏狱,说明当前朝廷掌握的实际罪证,还不足以对我下手,或者更直白地说,皇上衡量了利弊,也许觉得留下我爹稳定东疆,比追究那一棺材财宝更重要。
所以,这老狐狸此时和我周旋,无非是想要敲打下我和我爹。最好地应对,应该是谦卑一些,在态度上服软,但对于任何的罪行指控,都必须坚称是栽赃嫁祸。总之,给彼此留个台阶,估计这事儿也就一揭而过了。
我叹了口气,也学着指挥使大人,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诚挚模样:“大人,你还记得前些时候,在上林苑有刺客想要行刺太子殿下?”
指挥使大人没想到我突然把话题扯了那么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不解地反问:“怎么?那件事难道和这件事还有关联?”
我硬着头皮点头:“大人,那次我在现场,亲眼看见从刺客身上翻出个有何首辅家用印记的钱袋。当时太子殿下就义愤填膺地下了定论,说是有人意欲嫁祸何首辅。”
“哦!”指挥使大人立即明白过来,“小李啊,你是想说那伙刺客,和这伙运财宝的贼人其实是一伙的,大费周章地搞这些事情,目的就是为了嫁祸栽赃何首辅?”
我赶紧真诚地向指挥使大人伸出了大拇指:“大人,要不您是指挥使呢!神机妙算,智慧过人,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指挥使大人被我夸得身心舒畅,又抿了两口茶,眉毛上挑,显出几分得意之色:“那是!”
但他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忙收敛心神,清咳了两声,匆忙改口道:“倒也不是我想到的,是圣上英明,早就看破了贼人的伎俩。怪不得圣上钦点你来负责此案,原来你小小年纪,见识过人,竟是也想到了这层。小李啊,好好干,圣上看着你呢,未来前途无量啊。”
这老狐狸故弄玄虚地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到此时才终于说清楚,皇上要派我查的不是那一棺材的财宝怎么来的,而是谁才是接二连三栽赃嫁祸的幕后指使?
上林苑行刺梁承深的真凶是谁,我不知道。但李福一行的背后主谋,只怕真的是我爹。因为就算给李福一千个胆,他也不敢栽赃陷害李家。他生在李家,长在李家,是李家的家将、一份子,而李家的家训就是忠义,他做不出此等吃里扒外的事情。
所以,与其说是要查出幕后主谋,还不如去查查,抠门极致的我爹,怎么会舍得给何首辅送那么多的财宝?
我爹这人素来心高气傲,可不是那种愿意拉关系,攀附权贵的人,否则何须讨好武官的死对头、御史的领头羊、文官的大头领何首辅,直接把我送给梁承深,巴结太子殿下,不是权势更大?
当然了,无论是讨好何首辅,还是巴结太子,在皇上眼中,都是结党营私,是要杀头灭族的。但富贵险中求,这朝廷上下,又有谁能全然不依不靠,孑然一身,却依旧平步青云呢?像我爹这样自诩清流的,不也开始给何首辅送财宝了吗?
我从指挥使大人那里领了命,提出想去诏狱见见那伙贼人。
指挥使大人大手一挥:“小李啊,皇上都发话了,这案子你来负责,想干什么你说了算,不用问我,去吧。”
我出了衙门,往诏狱去,林肃巴巴地跟了上来。
“你今日不是当完差了吗?大晚上的,回去休息吧。”我觉得以免节外生枝,见李福这事儿,我自己就够了。
林肃挺了挺胸膛,依旧看不懂脸色地表起了忠心:“老大,大晚上的,你还忙着,我怎么能休息?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给你跑腿打杂,传话提刀!”
我闻言停下脚步,转头不遮不掩地用质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林肃:“你小子这是抽的什么风?平日里本事没多大,心气倒挺高,怎么今日倒想给我跑腿打杂?给我实话实说,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林肃脸色微变,随即委屈地撅了嘴:“老大,我能打什么主意?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当差,我确实是不放心啊!就算回去了,我也担心得喝不下酒、睡不着觉的,还不如留下来照应着呢。”
林肃的一袭话,说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赤诚一片,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即赧然一笑,不再多言,由着他跟着我。
路过清河边时,河岸上的商铺门前挂着高高低低的灯笼,照得河边姹紫嫣红的朦胧一片,甚是旖旎。在这片薄雾似的飘渺光影下,一个茕茕孑立的背影,黯淡了周遭行色匆匆、熙熙攘攘的身影,刺入眼帘。
姚梓陌夜色中站在清河边上,莫不是想不开了,要跳河?
转念又觉得不是,他身旁的那株垂柳似有几分眼熟,所以,他站定的地方,不正是纸鸢节那日,他久久伫立之地吗?姚梓陌到底是在等人,还是在追忆?此处对他定然意义非凡。
林肃也看到了姚梓陌,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嘱咐我:“老大,我过去把姓姚的推下河,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我斜眼横了他一眼,之前差点儿占了人家的便宜,怎么一见面不尴尬,倒还理直气壮地欺负人?真当京城没王法了?
“站住,别节外生枝!不过,我倒是有点儿纳闷,他站的那地方,可有什么特别?我可是不止一次看他跟个木桩子似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了。”我虽然不让林肃节外生枝,但我这人其实最爱节外生枝,眼下本应快些去诏狱,我却因着好奇,半天没有挪步。
林肃不以为意:“老大,你等着,我去揪着姓姚的问问,啥都给你问得清清楚楚。”
我赶紧将林肃拽住,那日在云兮阁,他喝得烂醉,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情有可原。可姚梓陌只喝了一杯就遭了道,只怕从始至终头脑都残存着几丝清明。虽然他后来没有找林肃兴师问罪,但不代表他不记恨厌恶林肃,毕竟那杯酒是林肃端给他喝的。
御史嘛,读书人,最看重名节脸面。尽管我聪慧过人,及时化解了两人间不合时宜的**,但他俩当时多多少少,确实是有了些肌肤之亲。林肃现在过去,看在姚梓陌的眼中,无异于提醒他,曾与眼前这个男人有过不堪的一幕。而那一幕还被我看在了眼里。若我是姚梓陌,非得恼羞成怒,将我和林肃推河里溺死不可。
林肃哪知道我为他如此操心,只是不解地瞧着我拉着他袖角的手,脸颊上渐渐溢出两片匪夷所思的红润。他娇羞地说:“老大,你抓我抓得这般紧,是不是终于被我感动了,发现自己离不开我了?”
我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世上哪怕是头母猪多看他两眼,都能被他品出点儿情意,简直自恋到没边儿。
哎,我是不是在说,自己是母猪?我真是被林肃气糊涂了!
“都说了别节外生枝,你再这般惹事生非,就别跟着我了。”我一边教训着林肃,一边灰溜溜地转身,怕被姚梓陌回头看见,不敢在清河边多留,兜了个大圈子,绕道去诏狱。
到了诏狱,我将林肃拦在外头,自己进去提审犯人。我终于见到了用棺材装财宝的那伙贼人,但有一个算一个,从头到脚我都不认识,更没有李福。
我问贼首,可知我是谁?
贼首被用过重刑,整个人血葫芦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看着我的目光满含亏欠,他费力地起身,跪在我的脚边:“小姐……小的……对不……起你和大将军,实在……扛不住了……”
这人的信念感比指挥使大人还强,都被打得半死了,还搁这儿演呢。
我抬脚将他踢翻在地,踏上他胸口处的伤口,稍稍用了些力:“你可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贼首疼得登时翻了白眼,没了呼吸。
我抬了脚,有些纳闷,这人莫不是纸糊的?我只用了点儿挠痒的力气,他竟然疼得晕死过去了。我向后招了招手,立即有人上来,将半桶冰水泼上了贼首的脸。
贼首幽幽转醒,无限哀怨地望着我,可怜巴巴地请求道:“小姐,杀……了小的吧,小的没脸……活了。”
我一听,终于明白过来,这场栽赃的戏,我既已经上了场,他这是急着要推进到下一个环节了,就是做贼心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他若是死在我的手里,只怕这罪名我李家就坐实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想到此处,我赶紧让人将贼首的嘴塞住,以免他咬舌自尽。转念又觉得多余,他现在残存的那点儿力气,别说咬断舌头了,咬块豆腐都难。
我让人快喊医师过来,给他包扎治伤。想死?没那么容易,敢栽赃李家,就算不查个水落石出,也得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