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黑衣人难道是来捉拿我的金羽卫?那他们大可穿着金羽卫的制服,堂堂正正地追来,为何要遮遮掩掩地扮作黑衣人?
所以,他们是来杀我的,而且是暗杀。
这么看来,面具男还真是在救我。先将我救出了诏狱,又让我避过了暗杀。
我忽然想到了梁承深,一丝不安涌上心头。这些黑衣人不会是他派来的吧?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梁承深吗?先是设计将我捉入诏狱,又派人来暗杀,他若想让我死,为何不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有些恍惚,跌坐到了地上。
眼前是无数贪嘴的乌鸦,见我不动了,扑簌簌地又都落了下来,一瞬间盖满了黑衣人的尸身,不停地用嘴去叨啄微腐的人肉。
我猛然回神,发泄似的挥刀,斩落了几只徘徊在我身侧的乌鸦。红色的血雾从鸟身上喷射而出,新鲜的血腥气,顿时让我警醒般地头脑清明了起来。
我对朝廷来说,微不足道,我爹和他手中的兵权,倒还值得他人觊觎。我现在如此下场,只怕我爹和李家上下更要遭殃。当务之急是赶回东疆,看看我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处境?至于梁承深,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与他问个明白!
有点点日光透过漫天的鸦群照了下来,落在我身上,亦是点点斑驳的光影。我豁然起身,沿着土路,向东急奔。
我知道自己现在不宜抛头露面,故而到了最近的镇子,买了身男装,束了胸,又给脸上涂黑,贴了络腮胡子。本来还想买匹快马,结果一摸身上,钱花没了,只得无奈作罢。
我以前走到哪儿,都有家仆或好友一起,从来不需要我掏钱,所以,竟没意识到,很有必要揣点儿银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我平日里也很少做女子打扮,此时身上连点儿金银首饰,可以当了换钱的东西都没有,真是一贫如洗,穷得叮当响。
但这一路回东疆,没钱可不行。我当即拽了一个看上去老实的路人,问他镇上最富的人家在哪儿?
那人哆哆嗦嗦地垂眼看了看我手中的长刀,又抬眼瞧了瞧我凶悍的面容,最后双目上翻,吓得晕了过去。
这镇上的人,未免也太胆小了吧!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像是在提醒我,自己已经有一天没吃过东西了。眼下还是得先填饱肚子,再想想怎么搞钱。
我将长刀拍在食肆的桌上,吆喝着伙计,好吃好喝的,只管端上来。架势十足的唬人,一副爷有的是钱,尽管好好招待的豪迈相。
那伙计是见过世面的,斜眼瞟了瞟我的长刀,笑容满面地唱着喏,转身大声招呼着上菜。
食肆茶馆,人多口杂,最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我端起茶碗,埋头喝着,耳朵却恨不得支棱到别桌上,听听其他食客都在说啥。
有人抱怨,王寡妇脾气太大,自己路过多看了她两眼,就被她一棍子打在腿上,瘸了好几天。
我冷哼,活该!他指定没用啥好眼神瞧人家,再有寡妇怎么了,不过是死了男人,她哪日改嫁,说不定嫁个更好的。
又有人说,方员外新纳的小妾,水灵得像是春日里的新芽,忒嫩!
我想,员外嘛,定然有钱,今夜就去这个方员外家,拿点儿值钱的,顺道再瞧瞧新妇到底有多嫩。若太嫩了,就别让那方员外乱掐了,得找机会将新芽救出来,送到合适的地方去。
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发现听来听去,无非家长里短、桃色八卦,渐渐地没了耐心。这镇子太小,也没啥高门大户,更没人关注京城最新的情况,比如谁越了狱,谁劫了狱,谁被通缉了,谁成了逃犯?
转眼饭菜摆了上来,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小伙计还挺会安排的。我当即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半盏茶的功夫,碟子和碗都被我舔得铮亮。这真是这辈子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我打了个饱嗝,眼睛却下意识地四处乱瞟,虽然饭吃了,但我没想好该怎么结账。吃霸王餐?我李小将军可干不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儿!找人借钱?这食肆不大,一眼望过去,也没看出来哪个家伙像个不差钱的主儿。
我寻思着,实在不行,给掌柜的干点儿活抵饭钱吧。正要喊来掌柜的商量,就见那掌柜的一脸谄媚地跑了出来。
他从我身边跑了过去,跑到了门口,点头哈腰的,招呼门口刚到的两个捕快。
“刘捕头,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镇上来了?您可一定要在镇上多呆几天,让小的好好孝敬孝敬您!”掌柜的将两个捕快迎到了食肆内,熟稔地攀谈了起来。
那两个捕快,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是掌柜的口中的刘捕头,另一个是二十多岁的猴脸瘦子,一看就是刘捕头的手下。
刘捕头为人有些倨傲,斜眼睨着掌柜的,那架子端得比金羽卫那个笑面虎指挥使大人还足。
“可没时间在镇上多呆,是京城派下来的大活!这吃完了饭,就得赶紧去忙活。”刘捕头因自己被京城重用,派了大活而倍感劳心劳肺。
掌柜的赶紧趁机又捧了几句:“哟,您这大活干完了,还不得从县城直接升到京城的衙门啊!”
“升不升职的,不重要!咱吃朝廷这碗饭,就得出力卖命。”刘捕头倒是个甚有觉悟的捕头。语毕,他向四下瞧了两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靠近掌柜的继续道,“其他郡县也铆着劲儿呢,谁先抓住人,谁立功!”
“其他郡县的捕头谁能和刘捕头您比啊,一定是您先抓到!”掌柜的不住口地吹捧,而后瞪圆了眼,好奇地追问,“抓谁?”
刘捕头被他捧得舒服,也不避讳,将嘴凑到了掌柜的耳畔,用极低的音量,说出了钦犯的名字。
我恨不得也将耳朵凑过去,听听说得是谁,不会就是我吧?于是,忍不住又偷偷瞟了那两个捕快几眼,觉得以我的功夫收拾他俩轻而易举,便放下心来,继续竖着耳朵偷听。
“镇上这两天,来没来什么生人?”刘捕头问掌柜的。
我一听,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桌上的长刀。生人?这不就坐了一个。
掌柜的陪笑:“那路过的总是有的,小的之前不知道您需要关注,也没留意,之后我帮您留意着。”
“二舅,你看……”年轻的瘦捕快倒是眼尖,向那刘捕头使眼色,眼角的余光牢牢盯着我手下的长刀。
刘捕头有些不耐烦:“臭小子,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外人面前叫我二舅,尤其是办公差的时候。听上去好像我任人唯亲,你是靠关系上位的。”
瘦捕快不以为意:“行了二舅,衙门内外谁不知道你是我二舅,我叫不叫你都是我二舅,比我爹还亲的二舅!二舅,那边儿那个,我过去问问?”
刘捕头嫌弃地剜了他一眼,还是点头示意他去吧。
我正寻思着,都说外甥像舅舅,这二舅怕不是亲生的,因为这两人全身上下都是反着长的,没有一点儿相像。
那瘦捕快晃晃荡荡地向我走了过来,距离我半丈远处站定停住,厉声向我喊道:“把手从刀上拿开,举到头顶!”
一时间,食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汇聚到了我的身上,好似无数的箭矢一同射向了我,像要把我射穿一般,看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登时怒气上冲,拍案而起,长刀更是牢牢地握在手上。
剑拔弩张,眼瞅着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捕快就要被我教训一番,我也可能因此暴露,引来更多的追兵。掌柜的却适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摁回到凳子上。
“哎呀,刘捕头,这人是山上的猎户张二愣子,人倔得很,算不得生人。您今天好不容易光顾我的小店,理这些个倔种干什么。我特意给您留了好酒,您二位坐下来慢慢尝尝。”掌柜的回身将瘦捕快拉回到刘捕头的桌前,也将他摁坐到凳子上,挥手让伙计赶快上了酒菜,殷勤地给那二人倒酒,不住嘴地奉承着。
我闷声坐在原处,又喝了半盏茶,伙计悄悄地凑了过来,摆手示意我快走。
我不解,向他坦诚道,我还没付饭钱呢,因为我没钱。
伙计有些着急,偷瞄了那两个捕快一眼,见酒过三巡,二人正喝在兴头上,似乎并没有关注我这边,才送瘟神似的小声催我:“掌柜的说,饭钱不要了,你快走吧。”
我一听还有这好事儿,当即拎起长刀,一溜烟儿地出了食肆。
我在镇子里逛了一圈,看到最好的大院子,就拉住路人求证,问是不是方员外家。路人瑟瑟发抖地点头,眼神时不时地扫过我手里的长刀。我怕再吓晕一个,当即松手,道了声谢,赶紧放路人走了。
今日在食肆里,被瘦捕快一声吆喝,我定是吸引了不少注意,为免节外生枝,这镇子不能久留。今晚到方员外家拿了路费盘缠,就得赶紧连夜跑路。至于那两个捕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他们不回去搬救兵,倒是不需要放在眼里。
我忽然反应过来,那食肆的掌柜的为何要帮我掩饰?是怕打起来,砸坏他的小店?那也不至于为此说谎诓骗朝廷的捕快啊,这要是我落了网,他不就成协犯了?到时候别说他的小店了,就连他的小命都别想要了。
所以,这人难道认识我?
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又提刀悄悄地摸回了食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