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百凤山围猎场。
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百凤山山势绵延,横跨数里,猎物繁多,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举办过不少次大型围猎。
此等盛事,不光是大小世家积极参与、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机会,同样也是散修与道士一举成名的机会。
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
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
然而,待到姑苏蓝氏的骑阵出现时,这份矜持便维持不下去了。
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
众人心道:“蓝氏双璧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
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众多女修纷纷为之倾倒,含蓄一些的只是放下了扇子,张望的姿态迫切了些,而胆大的则已经冲到观猎台边缘,将早已准备好的花苞花朵朝那边扔去,空中霎时下起一阵花雨。
忽然,蓝忘机一抬手,截住了一朵从背后掷过来的花。他回首望去,只见身后尚未出列的云梦江氏骑阵那边,为首的江澄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而他身旁一人坐在一匹黑鬃的骏马上,胳膊肘搭在马头顶,正若无其事地望着一旁,与两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谈笑风生。
江澄看了看观猎台上挥成一片五颜六色绢海的手帕,心道:“这个魏无羡,还真是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惹草。”
“魏无羡,到时候进场可别这么不识抬举。”
“我知道啦,我什么时候给云梦江氏丢过脸?”
江澄轻打他一拳:“就你嘴贫。”
魏无羡做了个鬼脸:“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此时,金光瑶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响起:“清河聂氏骑阵入场!”
聂明玦极高,站立时便给人极大压迫感,骑在马上更有一种俯瞰全场的迫人威势,观猎台上的嘈杂霎时小了许多。在世家榜榜上有名的男子出场时,几乎都免不了要被砸一头一脸的花雨,排名第七的聂明玦则是个例外。
若说蓝忘机是冷中带冰,如霜胜雪,聂明玦则是冷中带火,仿佛随时会怒气腾腾地灼烧起来,更让人不敢轻易招惹。因此,即便胸口怦怦狂跳的姑娘们手里已经攥牢了汗涔涔的花朵,却怎么也不敢掷出去,生怕恼怒了他,反手就是一刀劈垮整座观猎台。
不过崇拜赤锋尊的男修助阵不少,欢呼声反倒格外震耳欲聋。而聂明玦身旁的聂怀桑今日依旧是穿得考究无比,悬刀佩环,纸扇轻摇,乍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然而谁都知道,他那把刀根本不会有什么出手的机会,多半只是在百凤山里逛逛,看看风景而已。
清河聂氏之后,便是云梦江氏了。
魏无羡与江澄策马登场,刹那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花雨,砸得江澄脸色发黑,魏无羡却沐浴其中,甚为惬意,冲最高的那座观猎台上挥了挥手。台上最好的位置是兰陵金氏金夫人的,坐在她身旁的便是江厌离。此前金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怜爱地与她说话。
江厌离平素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显眼的妆容——低眉顺目,这时看到两个弟弟与她招呼,面上却忽然灿烂起来。她放下扇子,对金夫人腼腆地说了两句,走到看台边,朝他们掷了两朵花。
掷这一下花了她最大的力气,魏无羡和江澄一瞬间还有些担心她掉下来。见江厌离站稳,这才放心。二人扬手轻松接住,皆是微微一笑,将淡紫色的花朵别在心口,这才继续前行。四周不少女子对江厌离报以羡艳的目光,她低着头又回金夫人身边去了。
正在此时,一排白底金纹的修士带着轻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冲了出来。为首最前的一人眉目俊朗,身披护甲,自然是家主金光善。
金夫人赶紧拍拍江厌离的肩,牵着她的手又拖到看台边,给她指下面兰陵金氏的骑阵。
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猛地勒住。马上之人身姿潇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朱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
魏无羡嗤了一声,在马上笑个半死:“我真是服了他。这么惺惺作态,跟只花孔雀有什么区别吗?”
江澄道:“你收敛点,阿姐还在观猎台上看。”
魏无羡道:“你放心,只要他别又把师姐弄哭,我懒得理。我说,你就不应该带她来。”
江澄道:“兰陵金氏力邀,拉不下面子。”
“我看是金夫人力邀吧。魏无羡瞥她一眼,“她待会儿肯定会想办法把师姐跟那个男公主撮合到一块去的。”
说着,金子轩已策马奔至靶场之前。这排靶子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与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对应的山道便地利越佳。
金子轩速度分毫不缓,反手拔出一只羽箭,拉弓一射,正中红心。观猎台四面一片欢呼。
见金子轩大出风头,魏无羡与江澄脸上却毫无波动。忽然,不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哼,一人高声道:“在场的哪个不服气,尽管都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
这人高大俊朗,肤色微黑,嗓门嘹亮,乃是金光善的侄子,金子轩的平辈堂兄金子勋。此前金麟台开办花宴之事,魏无羡与金子轩有过争执,他记了这个仇,现在便过来挑衅。
魏无羡微微一笑,金子勋见他不应答,面露得意之色。而等云梦江氏的骑阵也行至靶场之前,魏无羡对正在马上搭箭试弓的蓝氏双璧道:“蓝湛,帮个忙?”
蓝忘机扫他一眼,不语。
江澄:“你又要做什么?”
蓝忘机:“何事。”
魏无羡:“借你抹额用用?”
闻言,蓝忘机立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蓝曦臣则笑了起来:“魏公子,你有所不知。”
蓝忘机却道:“兄长,不必多言。”
蓝曦臣道:“好罢。”
魏无羡迅速将黑带系在目上蒙住双眼,搭弦、拉弓、放箭——命中!
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电光火石,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靶上红心便被穿了个透心凉。静默片刻,四面八方这才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比方才为金子轩掀起的更加狂热。
魏无羡唇角微勾,将长弓在手里转了两转,往后一抛。
那头金子勋见他这下风头比兰陵金氏更大了,重重一哼,面上心上都不是滋味,又道:“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儿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
魏无羡道:“好啊?”
金子勋一挥手,下令:“走!”
他手下的修士赶紧策马往前猛冲,想要率先冲入,占领先机,迅速将品级高的猎物一网打尽。金光善见自家骑阵训练有素,甚为得意。
见魏无羡和江澄仍坐在马上,他笑道:“江宗主,魏公子,怎么?你们还不入山吗?当心子勋把猎物都抢光了啊。
魏无羡道:“不急。他抢不走。”
旁人皆是一怔。金光善正在思索“抢不走”是什么意思,却见魏无羡翻身下马,对江澄道:“你先走。”
江澄:“你悠着点,差不多得了。”魏无羡摆摆手。
他一勒缰绳,率云梦江氏驰骋而去。魏无羡则蒙着双眼,负着双手,不疾不徐地朝百凤山山道前行,仿佛不是来参与围猎,而是在自家闲庭信步。
众人心中疑惑,难不成他还真打算整场夜猎都不把覆眼的黑带取下来了?这样还能怎么参加围猎?但面面相觑,终是觉得事不关己,乐得看戏,各自出发。
……
那头,江澄支开云梦的子弟,自己悄悄地跑去跟踪魏无羡。一路上的脚步声几乎没有,魏无羡蒙着布,即使五官再灵敏,也难以分辨出来。而魏无羡独行许久,终于在百凤山深山内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
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从更为粗壮的树干上横着生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魏无羡在枯皱的树皮上拍了两把,感觉甚为结实,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
观猎台的喧嚣之声早已被阻绝在山林之外,魏无羡靠在树上,黑布之下的双眼眯起。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
他举起陈情,唇中送气,手指轻抚。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冲向天际,在山林中传得悠远绵长。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靴子的足尖扫过树下的野草,碧青草叶上的晨露沾湿了靴踮,但他毫不在意。
一曲毕,魏无羡抱起双手,换了个更舒服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笛子插在怀中,而那朵花还别在他心口,散发着一缕略带凉意的幽香。
江澄躲在一个特别隐蔽的灌木丛中,确定无人之后,悄悄地扒开丛的一角,悄悄看魏无羡在干什么。而当他看到魏无羡坐得舒服惬意时,他心中一火:“这个魏无羡,围猎时居然在偷睡!”
可奈何他现在只能躲在这,否则出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育”一番。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就快睡着了的时候,忽地一动,清醒了过来。他坐了很久,江澄也看了很久,双眼都快合成一条线了,突然听到了脚步声,马上回神。
有人走近了。
不过这人身上并无杀意,因此他仍是歪在树上懒得起来,连蒙眼的黑带也懒得摘,只是歪了歪头,换个舒适的姿势。
江澄则特别在意那人是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的面孔,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人就飞一般地走掉了。而看到面容之后,他心头一惊:“居然是他?!”
半晌,没听到对方说话,魏无羡忍不住主动开口,道:“你是来参加围猎的?”
对方不应。
魏无羡继续道:“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
对方依旧一语不发,但朝他走近了几步。
魏无羡倒来了点精神。普通的修士瞧了他都有几分忌惮,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怎么敢靠近他,遑论是单独相处,而且还靠的这么近了。
若不是这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气,魏无羡还真觉得对方像是不怀好意。他微微直起身子,侧首望着对方站立的方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
魏无羡被推得背部砸在树上,右手刚要扯下蒙眼的黑带,立即被来人拧住了手腕,劲道不小,一挣居然挣不开,可是仍然没有杀意。
他左袖微动正要抖落符咒,却被对方觉察意图,依样擒住,按着他两手压到树上,动作极其强硬。魏无羡提起一脚正要踹出,忽觉唇上一温,当场怔住了。
这触感陌生而异样,湿润又温热。魏无羡一开始根本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到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个人,正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树上亲吻。
“什么!”江澄忍不住了。当年在百凤山,江澄因为勤于狩猎,很多时候忽略了旁边的人,就连江厌离与金子轩的那一段他都没有亲眼见到。现在倒好,给他重来的一次机会,竟·看到了蓝忘机和魏无羡激吻!
“蓝……”江澄立马起身。可话还未说出口,却被后面一只有力的手给捂住了口,他的手被死死地摁住,整个人依在那个人的怀里,动弹不得,无法发声。
那个人动作尤其强硬,活生生地将江澄拖着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本想抬脚猛地踩在那人的靴子上,可这人的臂力十分得大。江澄被擒住了双手,腿居然也动不了。
魏无羡猛地挣了一下,想强挣出来扯下黑带,但一挣居然没挣脱。本欲再动,可又忽然生生忍住了。亲他的人,好像,正在轻轻颤抖。
魏无羡一下子就挣不动了。
他心道:“看样子这姑娘力气不小,人却又怕又羞啊?紧张成这个样子了。”否则也不会趁这个时候来偷袭他了,该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敢做这种事的。
况且对方修为应该不弱,那自尊之心必然也更强。万一他贸然扯下黑带把对方看到了,这姑娘该有多不好意思?
四片薄薄的唇瓣辗转反侧,小心翼翼,难舍难分。魏无羡还没决定好到底该怎么办,缠绵的唇齿却忽然变得凶悍起来,魏无羡的牙关没咬紧,被对方侵入,一下子变得毫无招架之力。
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想扭过头去,对方却捏着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唇舌翻搅间,他也目眩神迷,直到对方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厮磨片刻,恋恋不舍地离开后,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魏无羡被亲得浑身发软,靠在树上好一会儿,手臂才涌上些许力气。
他举手猛地扯下黑带,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一痛,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灌木,老树,野草,枯藤,哪里有什么第二个人?他还有些恍恍惚惚,在树枝上坐了一会儿,跳下来时,脚底竟是一阵发虚,甚至头重脚轻。
他连忙扶住树干,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竟被人亲到腿软站不稳。抬头四下环望,半点人迹也没有。方才那一幕,仿佛一个荒唐又香艳的白日梦,教魏无羡忍不住想起那些山精鬼怪的传说。
可他能确定,那绝不是什么山精鬼怪,必定是人。
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一阵虚无缥缈的痒意直爬到心尖。魏无羡右手抚上心口,却发现原先别在这里的花不见了。他在地上搜索一番,也没有。总不至于凭空消失了。
魏无羡怔了好一会儿,无意识碰了碰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
……
过了一会儿,到了个更隐蔽的地方,那双捂着江澄的手才慢慢放下。江澄立即转身,却不料嘴唇直接贴在了那人的唇上。那人唇如润玉,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的唇好软!
就这样,江澄扶着那人的肩膀,不禁多停留了几秒。四片香甜的嘴唇缠绵在一起,不舍不离,显得他格外的奔放。当然,两秒之后,江澄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亲别人,便立马弹开,打了自己几掌。
“呸!我在干什么!”
“江宗主,你方才……”
那人素衣若雪,缓带轻飘,长身鹤立,腰间除了佩剑,还悬着一管白玉/洞箫。江澄定睛一看,居然是蓝曦臣!
“蓝宗主?怎么是你!”
“抱歉,江宗主。方才过于冒失,还请江宗主见谅。”
江澄见是蓝曦臣,而刚刚又不小心地亲了他,羞愧和丢人油然而生,之前被他强硬地拖走的事早已忘在九霄云外。
蓝曦臣小心翼翼地问:“江宗主,你方才……?”
江澄低着头羞愧:“蓝曦臣!你别讲了!”
“好。既然江宗主不愿说,在下也不会再提。”
此时江澄内心极度焦躁,他不知自己刚才为何会有那样的行为,脸红得像泡泡茶壶。蓝曦臣见江澄这样,嘴角轻扬,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江澄这样大方。
从前的江澄强硬而严厉,拘谨且小心,刚才的举动却让他耳目一新。
抬眼看见蓝曦臣轻笑,江澄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曦臣答道:“江宗主,方才您也看到了。若这件事被人传出去,想必您也不好受。顾及到您与魏公子的颜面,还望江宗主见谅,我们日后定会好好赔偿魏公子。”
“罢了。”江澄叹息。
他要真大喊了一声蓝忘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而且方才也是他自己贴上去亲蓝曦臣的,要是让金光瑶知道他吻了蓝曦臣,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他了吧。
他双手抱拳,向蓝曦臣道歉:“抱歉蓝宗主,刚刚是江某过于冲动了,还希望蓝宗主能原谅江某刚才的过失。”
蓝曦臣连连摆手:“江宗主,这非你之过,整件事我也有责任。现在围猎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吧。想必魏公子应该在到处找你。”
江澄道:“好罢。”
走着走着,蓝曦臣温声道:“江宗主,你今天令我很意外,颇为勇敢。”他静静地看着江澄,盯得他有一丝脸红。
江澄有些不满:“蓝曦臣,不是说好了不提吗?再提我不客气了。即使你是高高在上的泽芜君,江某也绝不会让你半分的!”
蓝曦臣笑道:“好罢,不提。”
蓝大实在太好贴了,舅舅控制不住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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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突袭强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