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前往枫林山庄的大巴车,已准时停在了住宅屋的山脚下,大伙儿带着自己的简易行李朝着坡下走。
林夏惜上了车,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周予北,为表歉意,昨晚特地给他做了个小蛋糕。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摸了摸蛋糕盒的硬质外壳,林夏惜用食指挑起嘴角,脸上带上了标准的笑脸,她沿着过道朝后排去。
一阵春雨过后,窗外的绿意更甚。
周予北穿了件白色的T恤,没什么复杂的图案,但胜在清新自然。一眼看过去,跟窗外的景象莫名相配,旁边座位还搭了件黑色的休闲外套。
“你好。”
一道变了音的、有点类似于机械猫的声线响起,“请问是周先生吗?”
闻言,周予北从窗边收回视线,转向正前,声音是从他前一个位置的椅背下传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透明的有些精致的小盒子,缓缓从被遮挡的椅背下升了起来,还配合着“当当当”的出场音。
极其有仪式感。
盒子上贴了张便利贴。
是一副可爱的Q版图案,画的一个小人抱着另一个小人的大腿,流泪的眼睛是夸张的二次元风格,成波浪形。
正哭着说“我错了QAQ……”。
周予北没说话,默默调换了个姿势,手肘抵在窗户边沿,歪下头,手撑在太阳穴上。
蛋糕迟迟没人拿,手都快举酸了。
大概又过了三十秒,林夏惜才从座椅下探了双眼睛出来。
正好和周予北的视线对上,正撑着脸,目光懒散。
“?”
林夏惜不免控诉,“你看到了,你不接。”
走过来坐在她旁侧的许一舟看过来,说:“他不喜欢吃甜点。”
“哦……”林夏惜讪讪收回手。
白做了。
“我吃!”
林夏惜跪坐在座椅上,正要转过身之际,周予北身旁的座椅下突然冒出个人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抓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等林夏惜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早已空空如也。
林夏惜试图从欣欣的手里抢回她给周予北做的专属蛋糕,没曾想后者没给她这个机会,护崽似的护住。
林夏惜只好虚挥了挥拳,无能狂怒,咬牙切齿问:“你跟着来做什么?”
欣欣吐了吐舌头,言语间尽是显摆:“我叫周哥哥把我带上的。”
她拆开蛋糕的外包装,吃了口,好吃得腿摆了摆。
又想到这东西是谁做的,停了下来强装矜持,用勺子指着林夏惜,“我要监视你,不准你把我周哥哥抢走了。”
林夏惜回瞪她,用口型说了句“我又不稀罕”。
看着自己的诚意之作已经狼入虎口,她放下腿,转回去坐好。
车子启动,缓缓朝着山路行驶。
昨晚下了阵雨,今早雾气消散,晚春时节的景色清晰可见。
林夏惜推开窗子一个小缝,斜斜飘进来一些细雨拍打在脸上,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顿时觉得沁人心脾。
是她在格子间永远闻不到的味道,还挺喜欢的。
想法一出,她有些诧异。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有着在公司连肝一周不回家、困了直接用睡袋眯几个小时后起来继续肝的记录的工作狂。
林夏惜轻哂,靠着玻璃窗,准备眯会儿觉。
-
这次前往枫林山庄的目的地是上面的那片水稻基地,如今这时节正好是插秧的季节。
人手不够,所以他们就出动了。
大概耗费两周时间,这段时间她们都被安排住在山庄的一处宅院里。
一行人下了大巴车已是夜里,各自带着行李回房收拾整顿,明早晨起五点随村民出发上山。
快到初夏,夜里窗外蝉鸣更甚,有点吵,林夏惜没睡好,早上起晚了些。
一下楼,碰到同样起晚的丁渲,两人不约而同笑了,收拾完赶到稻田。
许一舟他们已经跟着村民们劳作了好一会儿,看着姗姗来迟的她俩,众人还笑话:“年轻人就是睡眠好啊。”
林夏惜跟丁渲算是小伙伴里年龄最小的了,两人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赶紧加入劳动人民队伍中。
大家都跟村民们一样,特地换上了统一的深蓝色防水材质的背带裤,整齐划一。
一下子像回到了上学时候穿的校服。
林夏惜看着自己的这一身行头,背带裤,水田靴,稻草帽,觉得有点滑稽。
再看远处稻田里的周予北,又觉得滑不滑稽还是得看人,看颜,看气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夏惜小声咕哝。
许一舟在她边上笑:“你这一上午盯人家几回了。”
“我是看他怎么插的。”林夏惜辩驳,“你看,插得这么均匀,直直一条线。”
水田分三区,A区较大,钱茂跟着村民们使用唯二之一的插秧拖拉机农作,周予北和5个小伙伴负责B区,半机器半人工。
林夏惜和许一舟、丁渲三人则是在最小的C区,因为是边角地,完全无法使用机器,所以只能采用纯人工插秧。
人工和机器没法比,才插两排,三个人就累得不行,咬牙坚持。
到了正午,才得以休息。
三人走到了林荫树下坐下,吃着饭团乘凉,林夏惜还忙里偷闲地听八卦。
钱茂是个资深科技宅男,早前也上过班,还换过好几家公司,但都待得不长久,据说是伙食费不够。
“?”
林夏惜听到这儿笑了,又无厘头又觉得这事儿发生在钱茂身上好像很符合情理。
葛晓静则是家里相亲把她逼得太紧,她此前是个企业里的hr。
照她的说法,她见过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但都没有她的相亲对象奇葩,实在是受不了出来透口气。
……
这些都是许一舟跟她说的,两人边吃边聊,还扯了些杂七杂八的。
“你们在这里偷懒,周哥哥去哪了?”
老远林夏惜就感受到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然后就听到了这声质问。
“你——”
欣欣走到了树下,手里不知道从哪扯了根草,又把小嘴撅起指着她,“又把周哥哥藏哪儿去了?”
林夏惜莫名。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她能藏哪儿?
日头正盛,晒得人心烦。
林夏惜敷衍地探起半身,往稻田里看了一圈,随手朝一个方向一指。
“那儿,有个白衣服,自己去看看,是不是你周哥哥。”
然后继续吃手里的饭团。
“走,一起。”
欣欣非要过来拽她,“去找周哥哥,不吃饭他会饿肚子的。”
林夏惜气笑:“那你就不管我饿不饿肚子?”
“你手上不就正在吃吗?”欣欣理直气壮,“我不管,快走。”
“不去不去。”
两人在树下推推搡搡,活像扯头花的小学生。面前人细胳膊细腿的,深怕给她扯脱臼了,林夏惜勉为其难站了起来。
一起来,就被人往树荫外拉,她极其不情不愿,叹气连连。
兀的,肩膀磕碰到什么东西,林夏惜正欲抬头看去。
一双手掌突然覆上了她的双眼,视线、光影皆被遮挡,只从两指的缝隙间瞧见了一个不明物体从半空中掉落。
“周哥哥!”欣欣喊了一声。
林夏惜身形一僵,因为四周农田的泥土味很浓,那一刹那她并没有闻出身后那股独属于周予北身上的清香味。
现下,倒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了。
短暂的几秒后,眼睛上的手挪开,她得以重新视物。
可能是视野盲区,可能是动作太快,旁人都未过多注意到。
欣欣早已丢开了拽着她的手,奔向了身后人,抱住周予北的手臂。
转过头,看到地上的某样东西,“啊”的叫了一声,跳到了周予北的背后。
“我说钱茂啊,你那半成品就别拿出来吓人了。”许一舟走过来,无情吐槽。
钱茂眼疾手快地把掉落在地的假人手臂往黑塑料袋里塞,回过头嘿嘿笑:“我这就回去优化下,下次保证让组织满意。”
说完就起身扛着大袋子跑了,没跑几步,又折回来从篮子里抓了五六个饭团,然后放心跑远。
“……”
“夏惜,你还要在那站多久?”
等到许一舟的提醒声响起,林夏惜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傻傻杵在原地,嘴里包的饭团也还没咽下去。
她抬脚过去坐下,继续吃着手里的饭团。
树荫下已坐了五六个人,林夏惜和周予北之间夹了个欣欣,但这并不影响她用余光去瞄他。
大脑后知后觉开始放映方才周予北用手遮住她眼睛的那一幕,嘴角不禁上扬,连自己都没发觉。
那一幕有多么好回味呢……
吃完饭开始下午场的新一轮劳作,林夏惜的记忆仿佛还被滞留在上午。
拿着手里的秧苗笑了好一会儿,余光看到旁人从身边过,她才停下来,弯下腰继续。
又插完一排,到了两区的分隔线上,有排木桩子,林夏惜停在一边儿用手扇着风,散热。
无意间抬眼,看到不远处周予北和许一舟、钱茂靠着拖拉机的车身,在说着什么。
林夏惜手里的秧苗已经插完,她靠着木桩注视着那边。
日光斜移,身上的热气也在渐渐消散,她不知不觉手搭在了木桩上,下巴嗑着手背。
他们在说什么呢……
说得这么认真。
周予北侧对着她,不太看得清脸,对话似乎没讨论出来什么结果。
他背身拿过车上的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田野里的风吹过来,衣角被吹得鼓成包。
喝完水周予北把水瓶拧好丢回原位,转过来看着C区。
正好是林夏惜所在的这片区域。
两人的视线成对角线。
林夏惜蹭的站直了身子,举起手臂默默地做了几个弯腰的活动动作,然后慢慢缩了下去蹲着。
停顿了好半晌,林夏惜才探出头回过身去看,周予北压根就没管她,继续和身旁人讨论几个区的插秧工作。
林夏惜:“……”
本来就是,明明隔得这么远,他又不一定能认出她,就算认出,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她是在看他。
她倒是先慌了。
还傻兮兮地举起手暴露自己,欲盖弥彰。
林夏惜懊恼地手捏成拳,锤了锤脑门。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开始数落自己。
林夏惜你干嘛呢,好好的盯着他看做什么,犯花痴吗?
无语。
骂完自己,林夏惜起身回去。
“啪叽”一声,一团泥砸了过来,印在了自己侧面的背带裤上,泥水顺着腿根滑落,黏兮兮的,看着就怪恶心的。
小女娃的咯咯笑声传来。
林夏惜紧了紧拳头,想将面前这小屁孩就地正法,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成年人的身份。
她拔出陷在田地里的腿,往另一侧走,远离那个“小魔头”。
折回去拿了最后一捆新秧苗,继续,背上再次袭来攻击,林夏惜视若无睹,接连几个泥团攻击。
不多时,背上已经被砸成了一幅画。
直到她弯腰插完最后一根苗,一个小身影纵身跳了过来,咚的在她正前方降落,霎时泥土四溅。
“呸……”
林夏惜吃了一嘴泥,忍无可忍:“云欣欣!”
“哈哈哈哈哈……”
被叫到的人丝毫没有愧疚感,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倏忽,什么东西好像也飞进了自己的嘴里,欣欣停下嘲笑,看到了自己面前的泥坑上那只罪恶的脚。
脚的主人学她的样子叉着腰,可劲显摆。
“哼!”
欣欣不服气,“看你踩得更高,还是我踩得更高。”
说着就去踩泥坑,林夏惜也不示弱,跟上,各自挑最大的踩,平地上的已经不能满足。
互相对视一眼,秒懂对方的意思,朝前冲去。
巨大的笑声从C区传到A区。
“什么声音?”许一舟直起身,回过头看,没看出个所以然。
声音越来越大,周予北喝着水,都不禁循声看去,眯了眯眼,只见一处废弃的水田里有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在疯跑。
远远看去都看不清模样,俨然成了两个泥人。
最初那个不屑一顾的某人此刻跑得比她口中的小屁孩还欢。
正前方一个超大的泥潭,可以想象能溅起多大的水花,林夏惜和欣欣两人几乎是心里默数三二一同时踩了进去。
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声尖叫。
等周予北再回头看时,水田里已不见身影,只听到远方一声声喊着“周哥哥”。
坐在自己身上的欣欣哇的哭了起来,林夏惜哭笑不得,她当了肉垫还没先喊疼呢。
听到她在喊谁后,林夏惜也顾不得爱护幼小,抬手就捂住欣欣的河东狮吼,强行闭麦。
然而无济于事,林夏惜手上满手泥,欣欣也吃了满嘴泥,更加觉得委屈,顿了两秒,放声嘶喊。
“周哥哥——”
话音刚落,林夏惜正前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堵住受损的耳朵,还是挡住丢人的脸。
她一寸一寸、像开了0.5倍速地抬起头。
周予北就站在岸上,抱臂看着下面她们这两个泥人,对上林夏惜的视线后,慢慢地挑了个眉,“?”
林夏惜:“……”
有没有洞,她想申请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