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云雾重重,万家灯火开始点亮。
厨房里香气四溢,身影忙碌,客厅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因为满员,住宅屋难得如此有生气。
等林夏惜在厨房忙活完,屋外已月亮高悬,她们这边屋子里的五人,加上许一舟那边的三男两女,坐满了客厅的那张长桌。
从来没见过这客厅这么热闹,在厨房就能听到外面七嘴八舌的声音。
稳住,别慌,你可以的。
林夏惜定了定神,把灶台上的菜端了出去。
菜一上场,葛晓静先捧场:“好香啊,我已经流口水了,你怎么这么棒啊。”
面对这样的夸赞,林夏惜先说了句谢谢,然后如实交代:“我就是真正的厨师大佬边上的小助理。”
林夏惜厨技麻麻,只会些简单菜式,敷衍自己倒是可以,这么多人她可hold不住。
而且她们提的那些当地的美食她也不会做,这些都是阿嬢们亲自上阵搞出来的,她就在旁打个下手。
葛晓静笑:“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一般来说,这种聚会,至少林夏惜参加过的,在场的人都更倾向于自己玩玩手机,或者跟相近的人聊几句就等着开饭。
但可能本来参加义工的小伙伴,就是喜欢这种新奇的体验,类似于数字游民,性格比较外向,就算不外向,在一路的旅途过程中,也会变得外向。
反正饭桌上一个个聊得甚是欢畅,也没多注意到她,林夏惜在一旁安静摆盘。
直到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摆在正中的时候,香气过于扑鼻,对面一个女生看了过来,也看到了她,眼神有些欣喜,说:“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女孩吧。”
“啊,我是。”林夏惜点头。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在场都能听到,出于礼貌,大家纷纷停下了交流,看向了这边。
而且因为林夏惜是最后端菜上桌的那位,所以大家伙儿都坐着,就她一个人杵在正中,大家很容易就把视线投向了她这个“新来的女孩”。
既如此,林夏惜也就没坐下去了,准备干脆做个自我介绍。
她开始在脑子里搜刮每次转学,在讲台上对着班级同学讲的那套自我介绍词。
不过不同的是,当时下面那些同学并不在意她的到来,而如今,七八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有些紧张,林夏惜揪了下衣摆。
“大家好,我是林夏惜,很开心能加入雾山义工行这个集体中……”
开场白有很多种,幽默型,俏皮型,闲聊型,很不凑巧,林夏惜选了个最尬的,一本正经地阐述起了自己的生平经历,从小学在哪儿读,到大学读的什么专业,俨然职场面试现场。
果不其然,待她说完,大家的笑脸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原弧度。
通俗来说,尬住了。
林夏惜还注意到对面有个男生正举着茶杯喝水,都忘了吞咽。
呃,是不是搞砸了……
还是钱茂率先打破尴尬,呵呵笑了几声:“林夕夕是吧,来,夕夕妹子,给大家伙唱首歌儿吧。”
说完,自顾自地鼓起了掌。
这回轮到林夏惜尬住了,但她还没来得及纠正他,后半句听到钱茂让她唱歌的要求,林夏惜如临大敌。
想起自己那唯一一次当众表演发生的糗事,连忙拒绝,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场面好像变得更尴尬了。
正当要下不来台时,倏地,一阵悠扬轻快的旋律响起。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不免偏头看去,林夏惜也不例外。
角落的高脚凳上,周予北坐在上面,一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踩在横杠上,他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吉他。
晚风从他右侧的窗边吹进来,吹动额前的刘海,随着修长手指的拨弄,一首好听的旋律就弹了出来。
一个男生开口道:“好熟悉,The Sky乐队的吗?”
身旁的女生反驳:“我听着怎么像Hery乐队的。”
“不是吧,我听过Hery的,不是这个调调。”
“反正肯定是英国摇滚乐曲调。”
……
大家听得入神,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仿佛都忘了刚才的小插曲。林夏惜看了一眼,顺势坐了下去。
“管他哪个乐队的哦,好听就成了。”钱茂拿着手里的筷子当鼓棒,跟着节奏敲。
大家好像都很享受音乐,一个个要么拿着手边的工具挥舞,要么就自己身体摆动,头脑摇晃。
沉浸,自我,放飞。
林夏惜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这些词。
而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嗨翻天的音乐会现场,全场跟着crazy的时候,她只想着捕捉观众的大屏幕千万不要照到她这张气氛不搭的脸。
嗯,因为真的不搭。
-
吃饭途中,大家还在讨论着刚才的乐队话题,说起自己喜欢的音乐,没多久又转到了喜欢的赛车,看过的一场精彩的足球比赛,美国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饭没吃到一半,话题不知转了几番。
林夏惜以为周予北和她一样,会是个安静的倾听者。
不曾想他们每个人的话茬他都能接住,都能聊,在对方无话可说时,看出其想聊的意愿,也能适时抛出话头,让对话流畅又舒适的进行。
明明平时也不是很熟的样子,可是聊起天,却不会有任何的阻碍,游刃有余,如老友般畅谈,又不过分越过社交线,会把握度。
有些意料之外。
可是转念一想,周予北不是向来如此吗?
林夏惜突然想起,周予北在高中那会儿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受欢迎,路过篮球场能看到他和隔壁班的打篮球,偶尔也会和低年级的组队。
有一次,他和林夏惜班上的男生打,那节自习课林夏惜都能听到他们讨论着周学长的球技有多好。
还有一次,他们高中的附属小学的小学生们被老师领着来参观南沅,周予北作为学生代表之一接待,那些小孩子们也特别喜欢他。
尤其是那天林夏惜从食堂吃完饭出来,隔着铁丝网看到一群小女孩围着他跳兔子舞。
画面别提有多温馨和谐了。
当然偶尔也会被她撞见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在教室里做物理竞赛题,在化学实验室里做实验,在树下一个人戴着耳机听歌……
往往这个时候他又会很专注,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林夏惜也只会从一旁抱着书籍默默地走过。
在她看来,周予北可以磨灭自己的光芒,融入到人群中,不会突兀,也可以随时抽身出来,让所有人仰望着他在国旗下意气风发地演讲。
融入与独身,好像所有的这些都只取决于他的选择。
而她林夏惜,普通的林夏惜,却很难如此自洽。
饭桌上不知不觉早已空了个位置。
/
屋外,月亮依旧高高挂着,不受俗世里的欢闹与忧愁所扰。
林夏惜倚在二楼的木廊柱上,她酒量平时还挺好的,今天不知怎的,果酒才喝了一半,已经有点微醺。
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夜空,在几颗星星旁边,有一颗远远的,一个小点。
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但她还是看到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夏惜没回头,以为只是路过。
脚步声走近后停止,林夏惜闻到了一股栀子花清香,是下午从李奶奶家那里回来时,一起无意间穿过一片栀子花林的周予北。
这股清香让她想起了下午回时的那条路,许是那条路风景太美,与她同行的又正好是周予北,此时此刻她竟有了些倾诉的想法。
她头朝后躺,靠在柱子上,下巴微微抬起,眼神落在院子里随意的一棵树上。
“其实,昨天许一舟让我组织聚餐我是有点不愿意的……”
吃饭她倒是有经验,组织吃饭她就没什么经验了。不只是组织吃饭,只要是跟“集体”有关的事情,林夏惜都不太行。
从小到大,她在集体活动中就是充个数的存在。
自己不会去出头,也本来没人会想到她,当个迎新晚会的伴舞都是个不用上场的替补。
唯一一次还是高二的时候,因为有江可可这样的“显眼包”朋友的存在,她参加了人生第一次的上台表演——舞台剧。
在大会堂,面对上千观众,表演了个杵一小时的树桩子。
就这样,都还闹了些笑话,这件事后来被她划分到了高中生涯的“黑历史”,完全不想提起。
上班之后,她知道自己不合群,每次聚餐,就等着抽个签凑一桌,吃完饭就散。
比起在饭桌上嘻嘻哈哈聊着不知道哪个部门的八卦,再等着哪位绅士的男同事开车送回家。她更喜欢散伙后沿着城市街道吹吹晚风,在广场台阶上坐着散散酒气,再乘公交回家。
所以总的来说,上学的时候,她想和同学搞好关系,她们觉得她不够真诚,是在刻意地讨好,想加入她们的小团体。
工作之后,她只想维持淡淡的社交关系,同事却在背后说她清高,不和部门的人打成一团,是不是已经有了高升的路子。
她好像永远都无法处理好和这些人的关系。
永远。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最后也只说了那一句。
身后的人也没有因为她没头没脑的一句“不愿意”就刨根究底为什么,就仿佛好像知道就算他不在,这句话她也会对风说。
周予北俯身压在木质护栏上,两手交握,俯瞰下面的群山夜景。
一副你随意,就当我掉线了或者不存在。
可林夏惜偏要链接上他。
“你说——”
林夏惜半个身子都倚在廊柱上,抬手指着天,因为有些醉意,说话声音带着点虚浮,“那颗星星为什么不合群,是因为不够亮吗?”
周予北看了一眼,没有嫌她这个问题无厘头。
天文宇宙自有其运转规律。
这是林夏惜想的周予北会拿来答复她的答案。
过了良久,他淡淡开口。
“可能是视力不好吧。”
哈?
林夏惜笑了,周予北说她眼神有问题。
“才不是。”她朝下一指,“你信不信就算这里是成千学生的大操场,我也能一眼……”
林夏惜把手指指向他,“看到你。”
这是她特有的搜寻功能,用来搜寻周予北的功能。
说完,林夏惜觉得自己这话过分“暧昧”了,兴许是觉得她是酒鬼,周予北却并不在意,或者压根没听进去。
风吹着树影晃动,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嘈杂欢笑声,大家正喝着酒玩着游戏。
周予北一半隐在月色中,一半隐在阴影里,静静看着远方。
“有一个故事。”他缓缓开口,“在动物节那天,小鱼先生被他的朋友青蛙拉去看兔子小姐的表演。”
耳边突然听到周予北说起了一个童话故事,林夏惜无语失笑,把她当成欣欣了吗?
声音还在继续。
“舞台上负责唱歌的小鸟嗓子却突然发不出声了,兔子小姐没办法随歌起舞,然而歌声还是传了出来。原来,是被赶下台的小猫公主躲在后面为她唱起了歌。”
“最后兔子小姐完美地跳完了这支舞,获得了小动物们的掌声,大家都为台上的兔子小姐而欢呼。只有被朋友拉来的小鱼先生,看到了后面唱歌的小猫公主。”
“所以只是看不到,但不代表……”
周予北转过头,某人已经靠着木桩子睡着了。
林夏惜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腾空了,在半空飘啊飘啊飘,飘回了自己的大床。
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来,脑袋还是有点疼,记忆断断续续,她只记得她睡着之前谁给她讲了个睡前故事。
哦,周予北。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紊乱了,或者周予北也喝醉了,把她当成了欣欣,才会突然给她讲童话故事,还这么幼稚无聊。
不过不得不说这男人嗓音低沉又好听,这么一个幼稚吧啦的故事都说得那么有磁性,不去当cv真是可惜了。
这是林夏惜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她有没有回应她忘了,好像笑着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玩意儿呀”就睡着了。
这么一想,在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睡着了,确实有点不太厚道哈。
林夏惜想着如果再碰到周予北,她一定认认真真,不带任何嫌弃地听完这个故事。
虽说,她还是更倾向于,是周予北也喝醉了脑子不灵光。
果然,林夏惜去还李奶奶家的竹筐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骑车回来的周予北,招呼都没跟她打一声,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她还是打消了听故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