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已不像白日那么闷热,林夏惜还是觉得全身的温度在升高,脸颊发红,指尖发烫。
当然,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眼下某道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这幅狼狈模样算是被看光了。
丢死人了。
林夏惜低下头,没脸去看。
欣欣也瞧见了岸上的人,嘴里呜呜咽咽,伸出双手求抱:“周哥哥……”
周予北也不是真的想看她们笑话,收了那幅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眼四周,抬脚踩在一块最近的石头上,很快就将欣欣拽了出去。
泥坑里就只剩下林夏惜了。
林夏惜东看西看,还是很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时,周予北朝她伸出了手。
林夏惜深吸一口气,把手搭了上去。
皮肤相触,有种奇妙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触电般麻麻的从指尖顺着神经到达全身,她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感觉到手碰上那一刻周予北也顿了一下。
太快了,她也无从感知。
不像她这般胡思乱想,周予北显然是在认真“救人”,他反手握住了林夏惜的手。
一拉——
拉不动……
林夏惜也在跟着使劲儿,配合着起身,然后无济于事,她还是在原地岿然不动。
耳边听到他说:“确实挺重的。”
什么旖旎幻想都被这句话冲散了。
救命!
怎么会这么尴尬!
等等。
她的腿……好像被卡住了!!
很快,周予北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林夏惜的一只左脚卡在了石缝里,不是一般的力道根本拉不起来,照这样下去只会把周予北一并拽下来。
所以她又不敢使劲了,力气回收,卡住的这个角度又过于偏僻,她一坐回去,整个腿成扭曲的姿势,脚疼得厉害。
她不免吃痛地“嘶”了一声。
周予北松了手,无计可施。
林夏惜就看到他转身,把地上哭累了的欣欣抱起来往回走,交给许一舟让他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那边说了些什么,许一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察觉到动静,其它小伙伴也不免纷纷投来眼神。
在这一道道凌迟的目光中,林夏惜默默埋下了头。
满脸都写着:别、看、我。
机器突突突的声音传来,整个农田都在为之颤动,林夏惜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辆庞然大物——
拖拉机。
坐在驾驶室里,周予北操作娴熟地在距她一米处停下,而后,一根绳索朝她扔了下来。
林夏惜:“…………”
要不她还是卡住吧。
-
事不遂人愿,林夏惜最终还是握着绳索,被周予北用拖拉机从泥坑里拽了出去。
很好,她的“黑历史”上又光荣地添了一笔。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夜里。
夜晚的风有些大,小伙伴们在树下随意地坐着,还是上午乘凉的那棵树,他们正等着最后收完工,和村民们一起下山。
怕被提起白天的糗事,林夏惜没有坐过去,而是选择独自坐在山头,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坐在这里朝下看去,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村庄,房屋错落紧致地挨着,零星几户点燃了灯火,照亮山中夜景。
林夏惜用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脸上、身上的泥尘。
底下的房屋灯火已陆续点亮,每家门口都挂着不同的灯笼,是极靓丽的一道风景线,林夏惜的注意力却没有被吸引去。
她用毛巾半挡着,瞄向对面正在给她涂药的周予北。
从带来毛巾和药品坐下,以及检查伤口,开始涂药,周予北一句话都没说。
和平时大差不差的神情,此时看上去却觉得严肃几分。
不知是无语了,生气了,还是仅仅就是无话可说。
林夏惜久违的有了一种在学校犯了错事,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等候发落的踌躇感。
她要不要说点什么?
可是。
万一他不想说话呢?
算了吧。
在内心挣扎了会儿,林夏惜还是选择和对面一样紧闭双唇。
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触上皮肤,棉签划过脚腕,那里被石子划伤了,林夏惜瑟缩了下,周予北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林夏惜逮住机会和他视线对上,不等他问,她先摇头:“不疼。”
周予北没说什么,重新低下了头,只是握着棉签抹伤口的力道轻了许多。
两人坐在山头,明明往旁一看就能俯瞰下面难得的景色,林夏惜却很难从眼前的光景中移开。
林夏惜双手放在膝盖上,渐渐看得入神。
月光清冷,照在对面人身上,被风带起的发梢,睫羽颤动,在那之下藏着一双抓人的眼眸。
再往下,鼻梁高挺,下颚线流畅分明。
很奇怪,明明是立体深邃的五官,却不会给人很强的攻击性。
林夏惜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像包裹着一层水波。
不是刻意,是不经意。
恰到好处地减少了冲击力,平添柔和,也难怪在学生时期被众人评为温柔系学长NO.1。
“周予北。”林夏惜突然开口唤他。
他未曾抬头,她又唤了一声。
周予北才开口,没什么语气:“你今晚也喝醉了吗。”
聚餐的那天晚上,他将睡着的林夏惜抱回房,她迷迷糊糊醒了一会,也是这么把他看着,嘴里唤着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林夏惜没有回答。
伤口涂抹完,周予北将用过的棉签装进小口袋里:“伤口不深,过几天就好了。”
“最近少碰水。”他说。
周予北是半蹲在她面前的,说着就要起身。
“我高中也是在南沅中学读的。”
林夏惜听到自己这样说。
拧药膏的动作一顿,周予北方才抬起头,撞进她直直的视线里。
面前女孩的脸近在咫尺,虽已用毛巾擦拭过,鼻尖上还蹭了点灰,只有一抹挂在那,他眼神微变,问她:“然后呢?”
周予北看过来的时候,林夏惜心口猛地一缩,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她能看到他的瞳孔将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林夏惜像被磁铁吸住,神情几近呆滞地看着他。
一阵山风吹过,几缕发丝被吹得挂在他肩膀上,发丝缠绕,缱绻不已。
今晚没喝,但好像比那晚更醉。
……
“药涂完了吗?好了就可以下山了。”许一舟的声音传来,他走上了山头。
林夏惜如梦初醒,半身往后撤,从眼前的温柔乡中退了出来,周予北也收了视线,起身。
许一舟想来扶她,林夏惜撑着地面快速起来,“我自己可以。”
她单脚跳开一步,跟周予北拉开距离,许一舟递给她一根木棍,林夏惜接过说了句谢谢,撑着往坡下走。
对啊,然后呢……
周予北方才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林夏惜却开不了口。
因为她给不了答案。
她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样的一句话。
说完,就后悔了。
只可惜,当面聊天没有社交软件上的撤回功能。
林夏惜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想起之前说的“忘掉过去,拥抱未来”。
她潜意识还是不希望那段记忆就此封存吗?
才会这样不合时宜的说出“南沅高中”四个字。
林夏惜觉得周予北很危险。
眼神很危险,神情很危险,说话很危险。所有所有,都很危险。
才会这么轻易勾出她心底的话。
仔细回想,今天一天她的思绪都被周予北牵引着。
先是上午那个举动在她脑海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然后是下午在泥坑里那只朝她伸过来的手,再是晚上同样的那只手为她涂抹着伤口。
而且,所有细节她都记得。
可怕,细思极恐的可怕。
不得不承认,周予北对她有极强的吸引力。
她技不如人。
所以,她必须得逃离。
……
疾风吹过,野草漫漫,女孩撑着木棍的背影显得单薄了些。
林夏惜加快脚步,把身后两人狠狠甩在身后,直到听不到那人的脚步声。
/
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怕伤口感染,林夏惜这几天也就没有跟着他们行动。
腿受伤了,手还能活动,闲来也无事,林夏惜便自发担当起了在厨房给阿嬢们做饭打下手这一职责。
不用去稻田,就不用碰到周予北,挺好的,林夏惜是这样想的。
可是她忘了她运气一向很差,老天爷一向不喜欢随她心愿。
下午时分,山庄后院的李子树熟了,黄彤彤,看上去很酸但吃起来却很甜。
林夏惜踩在梯子上,手里有根长长的竹竿,顶端套了白布兜兜。
她和下面的阿嬢们拉了块布接着,林夏惜用竹竿去够黄李子的树枝晃动,李子就会掉落下来落在展开的蓝布上。
在她的摇晃下,黄李子哗哗落下,很快堆起个小山头,眼看着快满了,林夏惜收了竹竿下梯子。
正专心看着脚下,手里布料的一角滑落,上面的李子立马跟着倾斜。
诶!她都来不及出声提醒,一只手出现及时拉住了那一角,防止了掉落。
“谢谢……”林夏惜捞了个空,抬眼看去,看到了站在梯子旁的周予北。
林夏惜几乎是从梯子上滑下去的。
刚还说要做第一个尝果子的人,现下拿着手里的竹竿撑着地遛得飞快。
“……”
她也会在清晨天蒙蒙亮就跟着村民们进山采松茸,走完半座山,林夏惜的背篓就装得满满当当。
不远处的石桥下有条小溪,林夏惜脱下满是土的手套,走了过去,蹲下身,将手放进凉爽的水里洗去泥垢。
水流荡漾,对面竹篮子里的鱼跳了出来,跃进水中,溅起些许水花。
只不过还没等游走,就又被抓了回去,逗得林夏惜发笑。
顺着鱼叉,林夏惜抬头看到站在岸上的人,笑容僵在了脸上。
男人同样也看了过来。
视线对视一秒,对面的人影唰的起身开溜,只余地上一个背篓孤孤单单立在那儿。
所以,没走几步,跑远的人又折回来,拖着地上的背篓再次逃走。
周予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视线回到自己手里的鱼上。
想着她如今腿脚不便,还常跟着村民往山里跑,许一舟出门的时候都会好心问她要不要捎她一程,林夏惜每次都能找到借口推辞。
这天,林夏惜扎着头发下楼时,从手臂屈起的三角区看到了楼下倚在自行车上的周予北。
头发都没心思扎了,她低着头快步走过。
今天出门是去采藤萝花做花饼的,花了一上午采完一篓,林夏惜返程。
她已经不需要用竹竿撑着走了,只是走得慢了些,不过也正好欣赏下沿途的风景。
走上马路大道,身后有人叫她。
“夏惜。”
听到声音,林夏惜回头,许一舟骑着自行车到了她跟前。
“哟。”他看了一眼,“采花去啦。”
“嗯,做花饼。”林夏惜侧了下身,向他展示背上的紫藤萝花。
“重不重,要不要带你一程?”许一舟问。
一片花瓣虽然很轻,但一篓子花瓣就让她的肩膀有些不堪重负了。
林夏惜正想要恭敬不如从命,搭个顺风车,远远瞧到同样骑着车、下坡而来的周予北。
“不用了……不用了……”林夏惜再现医学奇迹,瘸着个腿走得飞快,一溜烟儿走上了马路一旁的小道。
周予北停在了许一舟左侧,看到许一舟瞧着前面林夏惜的背影出神。
许一舟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关心过了头?
又想着面对一个有腿伤的姑娘,这样的要求不是很正常吗?
他扭过头,想问身边的人:“你说我这绅士行为有什么不对……”
结果,一旁的周予北早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大道上骑远了。
前面是分岔路口,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两道身影各走各的,毫不交集。
而此情此景,许一舟却觉得有一丝丝……怪怪的。
没等他觉察出来什么,马路上已经快看不到周予北的人影了,他踩上踏板追了上去。
“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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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计划半月的插秧任务提前完成,大家伙儿终于能放松放松,决定剩下几天就在这枫林山上好好玩一玩,再返程。
晚上,花瓣洗好后,林夏惜将其铺在透明塑封袋,铺了满满一层,这天气怎么都要晾晒一天一夜。
林夏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众人在院子里席地而坐,正围坐在一起烤烧烤。
肉香味飘来,林夏惜吞咽了下,思索片刻,她还是决定从一旁偷溜回房。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逮个正着。
“林夏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