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惜收回尴尬的手,看着桌上安静躺着的两个竹笋,揣进了包里,跟着过去。
饭桌上许一舟也来了,说路过闻到这里面的香气,来蹭蹭饭吃。
“小舟也来啦。”云婆婆把饺子放在桌上,笑眼眯了眯,“今天又去做甚嘞?”
“今天去竹园了,看。”许一舟向她展示自己可怜巴巴的手。
云婆婆立刻露出心疼的神情,双手包住他的手,摩挲了下手背。
周予北笑他:“多挖点,长茧了,就不疼了。”
许一舟抬手给了他一拳。
欣欣则在一旁手舞足蹈:“呜呼,那过段时间就有笋子吃啦。”
“孩子叫什么名字呀?”云婆婆突然看向她,林夏惜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下连忙放下碗筷,双手规矩放好,“林夏惜。”
“她也去竹园了。”许一舟帮她邀功。
“好孩子。”云婆婆越过许一舟拍了拍她的手,“跟阿北一样,都是好孩子。”
许一舟表示抗议:“婆婆怎么不说我。”
云婆婆顿时笑开了:“都是都是……”
欣欣:“你哪有我周哥哥好。”
许一舟:“嘿,不准吃饺子了。”
欣欣:“周哥哥,他欺负我。”
周予北:“我包的饺子,他没有特权。”
许一舟:“周予北,你哪边的?”
……
饭桌上的欢闹声一直没有停止,许一舟和欣欣一来一回,周予北偶尔插一句负责煽风点火,云婆婆则在一旁笑得看不见眼。
他们像是彼此熟悉的一家人,竖起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外人,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林夏惜插不进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着笑笑附和,她已经很习惯在这样的场景下当个不破坏氛围的旁观者。
周予北和许一舟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惯常的,冷不丁还带着点揶揄。
而和云婆婆和欣欣说话的时候,语气未变,神情却柔和了几分,能看出来是他在乎的人。
她在门口跟欣欣说的话,周予北听到了,没有什么反应;她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吓得连退三步,他也没什么反应;她搭积木搭得一塌糊涂,就连欣欣都说,周予北笑话自己,却没嫌弃她笨。
看上去像是被区别对待。
所以欣欣噘着嘴不高兴了,小孩子只能看到直观的行为,却不知道,有一个东西叫做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是她林夏惜,排除在周予北的关系网之外。
身旁人起身往厨房去,林夏惜没有在意,夹着碗里的饺子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回来时一碟小圆瓷被放置在眼前,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林夏惜回过神,周予北重新在身旁的座位坐下。
许一舟也注意到了:“原来你吃得这么没胃口,是因为喜欢吃辣啊。”
“啊,不是……”
没胃口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夏惜没说什么,视线重新看回那碟辣椒油。林夏惜原是黎城桦市人,桦市人喜吃辣,饭桌上无辣不欢。
只是后来她辗转多个城市,再次回到桦市读高中时,她已经吃不惯辣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予北会端一碟油碟回来,可能也是单纯觉得有辣开胃吧。
不想驳他的好意,林夏惜的筷子停在那碟辣椒油上只有几寸的距离,有些犹豫。
最后把筷子翻转过来只蘸了饺子皮上一点,怀着侥幸心咬了一口。
两秒过后,饭桌上的人筷子一置,捂着嘴跑开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许一舟“哦”了一下,了然,看回一旁的周予北:“原来是故意的。”
周予北:“……”
/
他们在这里呆到了晚上,今晚的月亮很圆,清清冷冷,照亮了院子各处。
周予北和许一舟在海棠树下陪着欣欣玩球,林夏惜帮着云婆婆剥了一下午的玉米,她第一次剥,手上没有茧,剥完后手火辣辣的疼。
吃了晚饭洗完碗,林夏惜就蹲在清泉边上。
这条溪水正好淌过云婆婆院子的最角落,所以水台便直接被建在了这里,形成个三角区。
林夏惜踩上两块石头,把手放在泉水下冲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石台边上有根银链子在月光照耀下微闪,林夏惜侧眸看了眼,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好像……是周予北的?
冲洗完红肿的手心,林夏惜起身,才注意到自己右侧衣服一大半不知何时蹭到了灶台,灰了一片。
好歹是别人的外套,她只好脱下来搓洗。
“砰”的一声,耳边疾风刮过,皮球飞过来砸到了石台,她心一惊。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林夏惜没来得及去思考是什么声音,因为她回头发现自己的手上空了,她眼疾手快弯下腰去捞,脚下不稳。
下一秒右手被人扶住。
看到是周予北,她更加语气焦急,指着被水流越冲越远的衣服:“衣服掉下去了……”
周予北是过来捡球的,一过来就看到了这人差点摔倒的一幕。
他回头看了眼,而后面无表情撇开,弯腰把球捡起来,语气很淡:“无所谓。”
“反正,”他停顿了一瞬,看向她,“也不稀罕。”
听这语气,林夏惜却觉得周予北是认为她不稀罕不在乎才会这样不小心。
明明,明明什么都不在乎的是他啊……
院子的树下,许一舟摆摆手说不行了,累得坐到了秋千上,周予北早就拿着皮球回去又玩了两轮了。
欣欣的精力还很旺盛,闹着周予北继续玩,一旁的小黄狗无人陪玩绕着自己的尾巴打圈。
小孩子嘻嘻哈哈和小狗汪汪叫的声音不断从海棠树下传出。
/
月色如洗,夜空中有繁星点缀,黑夜里一人循着光朝坡下走。
四周的野草漫过了林夏惜的膝盖,扫在肌肤上痒痒的,她一边压着杂草一边四处张望。
终于在一块大石头旁,瞧见了被拦截住的灰色外套。
她三两步跳过泥潭弯腰拾了起来,没坏,只是脏了点,回去洗洗就好,林夏惜很欣慰。
微光闪过,林夏惜视线随之过去,被石头卡住的树枝上缠着一个在月光下发光的东西。
是石台上的那条银链。
……
方才下来的时候是下坡还好一点,回去的上坡则有些难度,林夏惜试探性踩踩石头,确定是实的才敢踩上去。
行到一半,脚下的石块松动,一个踉跄,在空中乱抓的手臂被人握住,稍稍用力,就将她带到了一块平地上。
“你怎么来了?”林夏惜看到突然出现的周予北讶异道。
周予北没有正面回答她,瞥了眼她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反问:“就为了一件不稀罕的衣服?”
林夏惜抿了抿唇,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虽不想和周予北之间发生点其它什么,但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讨厌他。
“我说那话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回嘴。”林夏惜顿了顿,声音近似嘟囔,“我们本来也没认识几天,哪来的稀罕不稀罕。”
说到这儿,她语气低了些,眼神虚虚瞟向别处。
好半晌才转回来看着他,继续。
“再说,既然你都下来找我了,自然是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
“我下来找我的东西。”周予北打断了她。
……行吧,又自作多情了。
“是这个吗?”
两指之间一条细绳亮晶晶的在夜里闪烁。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林夏惜把银链伸到他面前,“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瞧这神态,可不像是否定答案。
“没什么,别人送的。”周予北把她手上的银链勾了回去,一个大跨步上了小道。
嘁,不想说算了。
反正她早都看过了。
方才从树枝上扯下来时,林夏惜拎在手中反复端详,就是一根很普通、很普通的银链啊。
有必要大半夜的还顺着水流下坡来找吗?
林夏惜正想着,见丛林小道上都快看不到周予北的影子了,连忙跳上去跟上他的脚步。
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欣欣和奶奶已经歇息了,他们将院子摆设恢复原样,林夏惜扫完地,跟着两人回了住宅屋。
路上许一舟和周予北说起后天的行程,林夏惜没加入他们的对话,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脑子里还在想那根银链的事情。
走了一半路程,林夏惜终于想起在哪儿看到过了。
刚来住宅屋的那天晚上,在客厅碰见周予北的时候,他手腕上就缠着这条银链,只不过这之后就没再见他带过了。
什么宝贝,见了人就要藏起来?
林夏惜当然也好奇。
她拾起银链的时候,注意到上面挂着个圆圆的、像怀表一样的东西。
手轻轻一碰,开关咔哒一声,盖子弹开。
有些意外的是,里面居然是一片三角梅,被做成了标本置于其中。
三角梅原本是深紫色的,可能是干了也久了,变成了浅浅的粉紫色,在月光下看着还挺好看的。
林夏惜想起了周予北父母的工作,想必是他爸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他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一路上,林夏惜都心不在焉的,想着那片三角梅。
……
洗完澡后,林夏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不对劲。
周予北爸妈不是在澳大利亚工作吗?为什么不带那边象征性的植物样本,比如澳洲茶树、袋鼠爪。
而是这随处可见、甚至有点烂大街的三角梅……
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林夏惜给江可可发消息:【可可,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撞见翟雪儿给周予北表白的地方在哪儿吗?】
江可可正敷着面膜追剧,切了个小窗回复她:【升旗台旁边的树下啊。】
江可可:【怎么了?】
江可可:【我记到当时你激动地说今天周予北要国旗下演讲,拉着我去看,结果就撞见你男神被人表白。】
林夏惜的重点却是:【哪颗树?】
江可可:【还有什么树,三角梅树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那是有特殊寓意的!
不然谁没事会做成标本,看那干枯的样子,还保存好多年了。
啊啊啊,林夏惜忍不住隔空打了套军体拳。
江可可没等到回复,切回去继续追剧了。
半分钟后屏幕上跳出了林夏惜的电话,然后她莫名其妙听了一根莫名其妙的银链子的事儿。
“就这?”
江可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可惜林夏惜看不见:“我们学校隔个几米就有棵三角梅树,我上学的时候都快吐了,这有什么好特别的。除非那是翟雪儿亲手摘下来送他的,可是谁会闲得没事送人一片叶子,也不嫌寒碜?”
林夏惜想了想翟雪儿的家境,确实不像是干得出这事儿的人,林夏惜觉得江可可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这万一就是他们之间的情趣呢?”
“又或者……那代表了什么寓意?”
“别可是了……”
江可可打断她,“夏惜,说放下回忆里的周予北是你自己亲口讲的,你现在是在干嘛呢?就、就为了一片破叶子,大半夜不睡觉跟我在这儿争论六七年前的事。”
林夏惜听到那头望天叹了口气,然后迎来了一个直击灵魂的质问。
江可可:“你这真的像是要放下他的样子吗?”
“我、我……”林夏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天的情绪来得莫名,但也不是无处可循。
良久,听筒里才传来林夏惜的回答——
“我只是,想确认。”
林夏惜的声音低了下去,“确认我们当初的结局是天注定,而不是……”
而不是我不够勇敢。
如果真如“传言”所说的,周予北和翟雪儿在树下告白之后定情,约定好双宿双飞。
那么也能说通为什么周予北高三毕业礼都没来,就直接出国了。
她发送的短信,他没有回复。
观星台的等待,黄昏落下也不见人来。
在书桌里藏了两年的告白信永远不见天日。
可能正是因为有些事情过于遗憾,才会时至今日都让人耿耿于怀。
“夏惜。”江可可在那边喊了她一声。
“我知道你想要的。”
“但是。”
林夏惜难得听到她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对自己说话,电话里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没有谁会是谁的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