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暂时静默了一秒,林夏惜出声催促:“……你快上去吧,早点睡,再见。”
“嗯。”
最后周予北上了楼,林夏惜在原地杵了会儿,绕到客厅的冰柜前看有没有什么喝的。
冰柜里全都是一个口味的气泡酒,她不喜欢,第二层倒有个黑森林蛋糕,太晚了,要胖。
空气中一声叹息,林夏惜最终又合上了柜门,回房间睡觉。
被子平整盖在身上,今晚有些无睡意,林夏惜视线看向窗外,树叶在窗框里摇动。
明明今晚的风还没有前几日的大,她却觉得这树摇得比往常还厉害,晃得她睡不着觉。
林夏惜坐了起来穿上拖鞋,走上前将窗户推开,榕树好端端的,屹立不动,她又重新倒了回去。
到底是树在晃动,还是心在波动,脑子里搅着这个无解的答案,林夏惜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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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林夏惜是被一阵铃声叫醒的,是快递员打来的,说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挡了要道,快递送不进来,要么给她退回去,要么只有她自己去镇上领。
包裹是她在网上买的生活用品,当时决定做得急,她包里只有几件贴身衣物,两件上衣都单薄得不行,林夏惜只好让快递员放镇上,她到时去取。
把床铺好,林夏惜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唯一一件灰色的外套,看了眼窗外,风吹得木窗吱吱呀呀,她将外套取了下来。
林夏惜站在贴在衣柜上的半身镜面前,扎丸子头。
昨晚的问题并没有答案,她并不想做一个逃避的人,奈何从小到大她处理不好的事情也不少,也不差这一件。
过去的事情,连过去的她都没有办法把握,现在又怎么迈得出那一步呢……
头发挽好后,林夏惜放下双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枯槁,生无可恋,一个妥妥的失业女青年。
一时冲动,逃到了这深山老林。
对于现状种种,她都无法面对,还在这儿想什么答案。
林夏惜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穿上外套出了门。
外套沁着皮肤裹上一层湿冷感,才晾晒了一晚上而已。饶是林夏惜是南方人,也是在南方读的大学,也不习惯这样的梅雨潮湿季节。
今早许一舟就给她发消息,问她好点没有,要是好点了的话可以自己出门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他今天要去笋园帮忙,没办法带她逛,林夏惜才想起自己来此地是有任务的。
前两天让她混了过去,这种“摸鱼”行径要是放在她前司,她那老板一定会逮着这件事做好几天的晨会批评,让她羞愧得连加几周班。
职场上的道德感让她心生愧疚,和着牛奶塞了几口面包林夏惜就马上行动,哪怕许一舟说她刚生完病可以多休息几天,林夏惜执意不肯。
许一舟见她态度坚定,不再相劝,将大概位置告诉了她,说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山?
在哪???
林夏惜朝四周张望,这个村庄掩在一座半山中,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如今清晨时分,可见度要高一些。
放眼望去,全是山。
“……”
林夏惜沉出一口气。
她的对面有座石桥,下面溪水湍湍流着,是一条贯穿整个村落的水流。
上面有几个村民前后排成一排挑着扁担,穿着当地特有的女性服饰,嘴里正十分有劲儿地唱着山歌行走。
这样的精气神,在原地耷拉着的林夏惜有些自愧不如,默默挺直了脊背。
那几个女村民似是看到了她,朝着她“嘿哟——”了声,隔山打牛的气势冲了过来,林夏惜反应了很久才知道她们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面对这样的热情她有些无所适从,林夏惜呆呆地举着手招了招,她们像是被逗笑了样,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继续唱着山歌过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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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了几个圈子后,林夏惜终于寻到了个挑柴火的村民,问他笋园怎么走。
快十点的时候,林夏惜找到了许一舟。
“这一片是生长松茸的,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挖了。”许一舟和林夏惜并肩走着,向她介绍。
前面有村民带路,很快到了竹林,大家伙儿开始挖春笋,林夏惜也在一旁学着挖。
平时干工作干的都是脑力劳动,许久未动过体力活,林夏惜作为挖笋员中最年轻的一枚力量,最先挖趴下。
“年轻人没朝气啊。”有个伯伯笑她。
林夏惜汗颜。
上午的挖笋工作结束,大家背着背篓回了竹园基地。
走进库房,林夏惜看了眼,在右上边的货架上找到了同类,她走了过去,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放好。
“那是放冬笋的地方。”许一舟提醒。
“啊?”林夏惜问,”有什么区别吗?”
想起林夏惜此前是在公司上班,一直待在城市里,对这些不熟也很正常,许一舟解释,“其实都是一个品种,不过你拿的春笋,要放那儿。”
许一舟给林夏惜指了个方向,林夏惜懵懵懂懂地点头,不像是被解答疑惑的样子,又提着背篓过去。
最后走的时候林夏惜手上多了两个东西,她可不想暴露自己对此有大片知识盲区这一事实,所以在许一舟问她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林夏惜只摆摆手说小问题。
嘴上说着简单,走时以观察为由捎了两个笋子走,她又不笨,她自己回去研究,不信弄不懂。
林夏惜一手把玩着一个,这东西拿在手上还有点硌得慌,走上青石台阶,一个皮球从坡上滚落,兀的撞到她小腿上。
右手一抖,手上的圆锥物掉落,咕噜咕噜往坡下滚。
“啊,我的冬笋。”林夏惜跟着追,一个石头刚好卡住滚落物,她捡了起来,宝贝似的拍干净。
“那是春笋,笨死了。”
头顶上响起一道声音。
林夏惜抬头看去,坡上站着一个半大点的小女孩,右手抱着皮球,就是方才不小心撞到她的那个,左手叉着腰,神情是明明晃晃的在笑话她。
见她盯着自己不放,还对她做鬼脸。
一阵鬼火冒,林夏惜走了上去,立马比她高了半截,居高临下看着她。
“小女娃,姐姐不跟你一般见识。”
林夏惜不打算跟她多作纠缠,跳上台阶,从小女孩身边经过,帽子倏地被人扯住。
小女孩仰着脖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诶?”
视线好像在看她的衣服,而后看向她,问,“你认识周哥哥吗?”
“哪个周哥哥?”林夏惜头一次觉得自己对小孩儿居然这么有耐心。
“周予北哥哥。”
林夏惜正想说认识怎么了,就听到小女孩先行道,“周予北哥哥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
……行。
“不认识。”林夏惜把帽子扯了回来,“回家吃饭了。”
小女孩一个跨步到她前面,张开双手拦住她的去路,“那你为什么穿周哥哥的衣服?”
……?
林夏惜低头看了眼,原来这件外套是周予北的。
现在再想想那天醒来护士的微笑,确实有种八卦的意味在。
一时被呛住,林夏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女孩的眼神却眯了眯,从方才的困惑变成了一丝警惕,像被同类盯上猎物的凶兽。
“你是不是喜欢周哥哥?”
刚问完,就好像自己得出了结论,嗓门一开,冲她嚷嚷,“你不会也要把周哥哥从我身边抢走吧!”
抢?
什么叫做抢???
说得好像她是什么人一样。
林夏惜简直气笑,刚刚堆积的忍耐已到达顶点。
从前的她确实是对周予北有一些些的非分之想,但那也是以前了。她今早起来还做了反思总结,彻底放下过去,拥抱未来。
看看小女孩这一幅谁都配不上她家周哥哥的表情。
嘁,她也是有人喜欢的好吗!
“我不喜欢你家周哥哥。”
林夏惜叉着腰,挺直腰板,字正腔圆地反驳。
“你姐姐我有喜欢的人,比你家周哥哥好一千倍一万倍。这衣服是你家周哥哥自己不小心落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不稀罕呢!”
一骨碌说完,林夏惜都快被“哥哥”这两个字舌头打结了。
但是她在理。
她一觉睡醒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哪能知道是谁的。
“真的吗!周哥哥?”小女孩没看她,看向了她身后。
林夏惜跟着回头,身后的转角处站了个人,正是周予北。
哦豁。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又听到了什么?
林夏惜现在就是一个膨胀的氢气球,周予北的眼神就是一根针,“嘭”的把她扎破,一下子气势全无。
小女孩奔了过去,扑向周予北大腿,语气撒娇,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仰着头眼巴巴道:“周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周予北弯下腰,温柔地擦干净小女孩脸上的泥土:“看你去捡球这么久没回来,出来看看。”
林夏惜上前一步,还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周予北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小女孩看到一旁的林夏惜,想起了她身上的衣服,扯了扯周予北的上衣下摆提醒。
“周哥哥,衣服……”
“这位姐姐说的没错。”
周予北打断了她的话,“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下的。”
哦豁。
都听到了。
周予北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好远处传来一声“吃饭了”,他拉着小女孩的手往前走,说回去吃饭了。
小女孩回头朝她做了鬼脸,甩了甩被牵着的手炫耀。
林夏惜:“……”
周予北走出几步后回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一起吧。”
“不——”
林夏惜本来想说不太好吧,她也不认识,没曾想周予北说完径直地往前走,那样子像是在说,爱吃不吃。
现下这个时间正是正午饭点,在竹林里挖了一上午,林夏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磨蹭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木屋门打开,饺子的香气飘了出来,里面是三合院建筑,院子的地上还摆着包饺子的工具,周予北回去后就坐回小板凳上,慢条斯文包着饺子。
刚才喊吃饭的是位老人家,就是许一舟提过的周予北帮忙去换灯泡的云婆婆,而小女孩是她孙女,叫欣欣。
看得出来周予北经常来这儿,语气间很是熟稔的样子,林夏惜进去后,云婆婆有些惊喜,眼睛眯笑着说好水灵的女娃。
林夏惜嘿嘿笑了笑,乖巧地喊了声婆婆好,云婆婆让她随便坐坐,说饺子马上就出锅了,一会儿一起吃饺子。
林夏惜应声点头,她扫了一圈,院子的右边有一张石桌,左边有一棵巨型的海棠树,掉落的花瓣占满了角落的那一片,说是花瓣毯也不为过。
树下还有个藤条编织的秋千,风一吹,粉嫩嫩的花瓣唰唰落下铺满了秋千,有点好看。
林夏惜抬脚往秋千方向走,欣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先一步荡了上去,扬起下巴,向她炫耀:“这是周哥哥亲手给我做的秋千。”
切,林夏惜一副“不稀罕”转身就走。
树后突然跑出一条腿短短、尾巴短短的小黄狗,摇摇晃晃过来,有点可爱。
林夏惜蹲下伸出手朝它勾了勾,小狗摇着尾巴走近。
“豆豆!”
一声呼喊,小黄狗调转方向,咻的跳到了欣欣的身上,欣欣把小黄狗抱起来抚摸它的毛发,将脸别过去。
就是不给她抱。
“……”
忍住,忍住。
林夏惜收回手起身,径直走到了对面的石桌坐下,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朝四周看。
桌子上有一堆积木,实在无事可做,林夏惜把玩了起来,本来刚开始觉得是小孩子才玩的,后来却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积木是个半成品,怎么拼都不对劲。
林夏惜瞄到了圆桌边上的说明书,正想作弊,手伸过去快要触碰到之际,转眼说明书就被人抽走。
欣欣用口型对她说“笨姐姐”,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林夏惜对半空虚挥了挥拳头。
果然,小孩还是那么讨厌的物种。
在她的“研究”下,积木最终还是搭好了,歪歪斜斜地立在桌上,但林夏惜很满意,她掏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纪念自己的“绝顶聪明”。
一只手伸了过来,林夏惜以为又是那个小女娃来搞破坏,一爪握了下去。
“不行!”
桌子一摇,积木轰然倒塌,而她握着的那只手明显是只成年人的手。
好像已经猜到是谁的了。
林夏惜愣了三秒,飞一般地松开手,跳起身退了好几步,站定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于激动,好像很讨厌他的触碰似的。
周予北……不会误会吧。
周予北站在原地,背影看上去像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手指还保持着“指”的动作,应该只是想给林夏惜,指出积木搭建的错误之处。
林夏惜不想让周予北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意见,正想着怎么解释,旁边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
欣欣跑到木桌前,看着散了一地的积木捧着肚子大笑,嘴里毫不客气的嘲讽:“笨姐姐,笨姐姐。”
周予北已经转瞬恢复如常,坐了下去,手指拿起桌上的一块积木开始搭了起来,林夏惜也顺势坐下。
这些积木在周予北的手中就跟能自动归位似的,很快就初步成形。
最后一块积木搭完,居然是一栋四四方方的房子,此刻稳稳立在桌上,像是一个工艺品。
林夏惜回想起方才自己那四不像,难怪桌子震一下就倒了。
周予北开始搭积木后,欣欣安静了下来,看得很认真,搭完后,周予北给她指了几处关键点,欣欣便点头,林夏惜也跟着点头,心里了然。
周予北摸了摸欣欣的头:“下次再拼的时候,就不会总是找我求救了。”
虽是安慰,但话语间也是在笑话她,林夏惜也跟着笑了笑,欣欣嘟着嘴,说知道了,瞧到某人的笑意,把话头指向了她。
“姐姐也不会拼,为什么周哥哥不嫌她笨,却笑话我。”
周予北看都没看一旁的林夏惜一眼,说道:“姐姐是成年人,有自知之明。”
林夏惜赶紧收了咧起的嘴角,用手悄悄挡住,欣欣看她这一副“不自知之明”的样子,哼了一声撒着小腿跑开了。
看着欣欣跑远的背影,林夏惜学着她做了个鬼脸,回头却看到周予北半蹲在地上,地上摆的正好是她从竹园揣回来的竹笋。
欣欣一走,他又换回了往常的神情,淡淡的,笑意很浅,甚至是没有。
周予北拿起躺在左手边的那个,说:“冬笋常年埋在土里,没见日光,笋衣一般呈黄色,没有绿色,形状偏粗壮。”
又拿起另一个,“春笋则不同,因为晒足了日光,表面是褐黄色,仔细看,笋皮上还带了黑色的条纹,形状偏细长……”
他自顾自地讲解,说得很细致,虽然没有明说,但林夏惜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谢谢。”
“孩子们,吃饭了。”饺子出锅,云婆婆端着饺子出来温声唤他们。
周予北将地上的竹笋拾了起来,林夏惜双手去接。
“给……”
——我吧。
两个字还没说完。
周予北直接略过她手,转身把东西放在了石桌上,而后抬脚往饭桌走去,不带停留。
自始至终,没有看她。
林夏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