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里朱祈和秦酉的流言如同开春的柳絮,漫天纷飞,从上至下,皇帝和武将旖旎的红尘过往,变成了来往宫人的口中谈资。
太后听闻此事,直接病倒了,林汝更是直接上了好几道奏疏,朱祈有些头疼。
“西北边境可有消息?”
“回皇上,战报不是送过了吗?”
朱祈恍惚地点点头。
秦酉出征已经一年,边疆最近的战事不频繁,西北边境的狄族正在进行内部统一,一时间没有有侵占右周的意思,而且西北寸草不生,赤地千里,谁都知道,皇上把秦酉派到边疆是变相流放。
朱祈的心愈加烦乱,面前站着的一众大臣,也不再多言,他们一个个,曾经都是父皇眼里的忠臣,可如今他总觉得和他们隔着一层沟壑,他们对于国事的汇报,总是砍得恰到好处。
意思就是,给皇帝听他们想让他听的部分。
朱祈抬手,诸臣退下,太和殿,又是只剩朱祈一个人。
如今暮春,春雨绵绵,四方屋檐滴水,殿中一人独坐。
“皇上,该用膳了。”
德胜弯着腰,小心翼翼道。
“不吃了。”
德胜跪了下来,几乎用祈求的语气道,
“皇上,吃一口吧,您午膳就没用,这
两天都没好好吃过饭了。”
朱祈眼眸低垂,拿笔的手停滞在半空,
“太后让你来劝朕?”
德胜却在低低地抽泣,朱祈把笔放下,
“太后怎么了?”
德胜磕了个头,“皇上,太后娘娘,病重……”
窗外春雷滚滚,一道闪电劈到半空,照亮了太和殿,也照亮了朱祈茫然的脸。
朱祈是跑着出去的,随行的人一路追着他让他坐轿,雨水打在他的龙袍上,他觉得身上的龙袍越来越重,重得他走不了路,几乎迈不开腿。
雨变得越来越小,潮湿的宫道,他从太和殿跑到寿安宫。
进到殿内的时候,除了几个站着的侍女,寿安宫内一片死寂,他顾不得那么多,来到内室,太后躺在榻上,满脸苍白,他握住太后垂在床边的手,身上湿的一塌糊涂,赶紧吩咐传召太医,似是触觉冰凉,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儿,不必。”
“娘。”
“为什么弄得这样湿?”
“娘,儿子急着来见您,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您病了。”
“小病而已,没必要告诉皇帝。”
朱祈的发冠被雨打得歪斜,鬓边的头发也湿漉漉地垂在脸颊两侧。
朱祈松开手,隔了一段距离,
“儿子身上冰凉,别惹得娘得了风寒。”
太后微微一笑,虽然位至太后,可她今年也才不过三十五,笑起来却如同一张白纸,肤白却无色。
“皇儿,倘若有一天我走了,有几件事。”
朱祈跪了下来,
“从此我说的话,你必须记着,第一,你违背了先皇的意志,已经是把自己推入险境,秦酉,非死不可。”
朱祈的半截身子被一阵风吹得冰凉,太后也忍不住咳起来,他起身要去关窗户,被太后叫住。
“皇儿,听我说完。”
朱祈回来跪着,“第二,百官当中,有几个可用之人,那是曾经我母家的同僚,你可以依靠他们,他们也曾是先皇麾下的重臣,然后,把秦酉在朝中的同僚清除干净。”
朱祈道:“娘,他在朝中同僚数目不可估量,就算我用了母家的人,我又如何能清除干净呢?”
太后道:“必要之时,不要管人心惶惶,全部定罪。”
朱祈承认他害怕了,从头到尾,秦酉的势力恐怕已经遍布各级官员,一棒子打下去,等于变相架空自己,他还是太过纵容秦酉。
“是。娘还有别的需要嘱咐的吗?”
太后闭上眼睛,“你,真的喜欢那个罪臣之子?”
朱祈磕头,“是。”
“罢了,我就知道,你那么护着他,恐怕我说的你也不会听。”
“娘,儿子有罪。”
“我只是怕你,你赐给他太阿,他会用这把剑干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朱祈连磕了三个头,跪别太后。
宪德二年,太后薨逝。
朱祈给秦酉写了一封信,一封长信。
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七日后,一封回笔夹着大漠的枯草被快马送到了京都。
“吾妻亲启。”
朱祈微微一笑,拿着枯草,放在鼻前闻了闻,轻声道:“大逆不道。”
“西北没有好吃的芙蓉酥,也没有桂花糕,这里满是风沙,初春料峭,我们便躲在帐里,吃肉喝酒。”
朱祈眼里满是温柔,放下信,面前站着几个文官,
“户部,礼部,因太后葬礼操持不当,处死四人,流放三人,罢官五人,降职者二十一人。”
“这里视野开阔,比宫中可好多了,还记得我们一起跪在太和殿前的那一日吗?当时我便说,抬头这天都是四四方方的,哪有射箭策马有意思,等我回京,我带你骑马。”
“湖口两岸,曾经上书先皇反对筠妃立后的格杀勿论,共计十五人。”
“只可惜你不会喝酒,不然,我们身在两地,可以共赏一轮月,共饮一壶酒。我来西北这么久,最喜欢的就是西北的日落,这儿的日落可比宫里的好看多了,霞光满天,紫云当空,一望无际,光洒遍野。”
“两广一带因为官员没有及时上书吊唁,处死十二人,共有三十五名官员被革职。”
“离我所在的地方不远,有一个哨塔,这还是我父亲建的,我常常爬上去,去眺望狄族的部落,他们最近总在打仗,有时候我执弓和他们挣猎物,得到的鹿,一般我都大摇大摆地搬走,他们也只看着我笑。”
“三洲之内,共计一百八十三名官员被处刑,其中四十八人被砍头,一百二十一人被流放,其余十四人革职。”
“阿祈,我好想你,我听说太后的事了,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等我回朝,我给你带西北边民酿的醪糟,你再讨好讨好我,本公子就带你打猎。”
朱祈合上信件,面前的大臣也已经报告完毕,他笑着,
“我也想你。”
温柔的眼睛却在他抬头的瞬间充满了审视。
“你们呢?现在齐整地站在我面前,是想指责我雷厉风行,大开杀戒?”
几名老臣纷纷跪下,“微臣不敢。”
朱祈道:“现在朝廷里的官员,几乎让我杀个精光,不过既如此……”
朱祈拿起玉玺,又轻轻放下。
面前的老臣此生都没想到,这位皇帝一天颁布了四条政令,一夜之间将中央掌权者全部换成文官,社会各阶级文人皆可入仕,甚至武将,为首之人也被换成了文官。
林汝挥起袖子,放下他的乌纱帽,
“皇上!你何其荒唐!竟听信妇人之仁!残杀百官,岂不是让百姓议论纷纷,给朝中的那些钉子留下把柄?!你简直愚蠢至极!”
那些官员都吓傻了,纷纷跪下,唯有林汝指着皇帝破口大骂,朱祈不怒反笑,最后,竟也没革了林汝的职。
只是林汝不知是不是气着了,竟一病不起。
四条政令,中央换血的消息传到了西北边关,营帐里一阵唏嘘。
秦酉又喝了一杯酒,端着酒杯,
“夫人啊,喜欢恨我。”
宪德五年,秦酉班师回朝。
朱祈却接到了林汝病死的消息,他眉头紧锁,给林汝追封忠令侯。
秦酉则看着面前跪着的吴祖,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干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