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嘶嘶,月光寂寂。
荆楚歌将香囊投入药炉时,忽闻墙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玉笛声,没过多久,那玉笛声安静了。
她不以为意,披了一件雪白绵绸长袍睡衣,盘腿坐在榻上。
信鸽送了密报,讲的荆乔松挖矿洞的事。
开矿采石,私造兵器。
荆楚歌冷笑,难怪升职那么快,原来是做了投机取巧的事。她的指尖碾碎信鸽信筒里掉出来的绿色萤石,嗤笑一声,顺手将那一片轻飘飘的纸点燃了,火苗一窜,只剩一片灰烬。
紧接着信筒里又掉出一张小纸,那纸质摸起来与她平日接触的有所不同。
那张小小的、崭新的纸笺上只写了“天干物燥”四个字。
莫名其妙的一张信条,也不知道是谁塞进去的……不过信鸽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难道是一路上被什么人劫持了?
看来过段时间得换一批信鸽了。
心中想了一阵,便老老实实将这张纸收了起来。来到铜镜前,荆楚歌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自己的眉眼,一蹙一颦,扮着鬼脸。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就像是荆家人暗地里骂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现如今她也不怎么涂黄芪粉了,原先母亲在时强迫着她将脸用姜汁水涂黄,说是避人耳目。
可荆楚歌都没弄明白,到底是避谁的耳目。
她跟前放着一个老旧的木匣子,掉漆起皮,没有上锁。
其实上不上锁意义不大,里边没装什么值钱的物件,不过是一些年代久远的闺阁诗词,诸如此类的一些玩意,荆楚歌对这些东西本没什么好奇心。
她把床头的银票拿来,准备放进这个箱子里,却又不小心从里头倒出一些碎纸片,还有一枚被磨平字迹的黄玉印章。
荆楚歌愣了愣,莫非是母亲生前的遗物,她之前都不曾见过。这是她掀了老院子的被单,收拾被褥不小心撞碎了枕头,从而发现的小木匣。
荆楚歌费尽心思拼凑,只可惜只是徒劳,拼着拼着,她眼前一亮似是有了些头绪——信笺上有暗金色的印记。
她的目光落到信笺末尾的一行字上,上面还涂抹着暗红的痕迹,荆楚歌用指尖磨了磨,似是干涸的血迹。
“‘楚’字似寒江孤舟,既承屈子涉江的苍茫水气,又染湘妃竹上千年不褪的泪痕。甚好。”
“只是不该用这个姓氏……今日种种,使我如入炼狱。”
“舒儿……吾儿安好,若是有下辈子,娘亲一定用自己的命补偿你受过的痛。”
舒儿是谁?她的目光锁定到某一处,竟是挪也不挪了。
这个名字无比陌生,荆楚歌陷入漫长的沉思。
荆楚歌看着纸页上泛灰的墨痕,心中莫名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是酸涩是疼痛,又好像将脑子掏空,成了一片空白。
她记得的事情不多,许多记忆都是零零散散的。
战乱,饥荒,荆楚歌知道,自己和母亲差点死在了路上。
饶是叩了无数次阎罗殿的大门,却还是被放回了人间。
荆楚歌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中装了些许事想不明白,吹了烛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她披了大氅从侧门悄悄出了门。
琼枝阁的地道还未挖好,尚且不能用,她只能从后院的侧门进去。推门踏足,只觉得鼻端传来一阵尖锐异香。
不好!
琼枝阁后院忽起火光,晒香料的竹匾正燃着妖异的青火,火舌舔舐的紫苏丛里竟传出爆豆般的噼啪声。
今年是火气太旺了么?
荆楚歌扯下帷幄扑打火苗,掌心触到焦木上黏腻的松脂。昨夜暴雨痕迹犹在,分明有人故意泼了助燃的猛火油!
她突然听见梁上传来瓦片碎裂声,抬头望去一个接一个轻盈矫健的黑影如流星划过夜空。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夜里守值的管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一个天干物燥!竟是这个意思。
荆楚歌抱着鎏金铜匣冲出琼枝阁时,望见长街尽头有人执伞而立。
裴承影玄衣上的金线竹影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伞沿抬起时露出似笑非笑的唇角:“荆姑娘的香料,烧起来倒是格外馥郁。”
缥缈纷飞的灰烬在天空盘旋不下,落在伞上,落到肩头。
火势太大,无力回天。
“你!”荆楚歌气急败坏,她狼狈着抱着铜匣,气喘吁吁地望向不远处看热闹的裴谦,“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荆楚歌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个家伙从中作梗,烧了她的琼枝阁。
随着人影的走近,荆楚歌嗅到他衣领间极淡的雪松气息。
“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闻便知。”裴承影忽然低头,呼出的白雾拂过她眉梢,“小当家的,我要的安神香呢?”
“没有安神香。夜深露重的,我要回府了,国公留下慢慢赏吧。”荆楚歌不打算逗留,此地是非多,她抱着匣子,踩着青石板上的月光拐进槐花巷。
这是从琼枝阁回荆府的必经之路。
紧凑的破空声是从东面屋檐袭来的,荆楚歌侧身躲过第一支淬毒弩箭时,袖中香粉已洒向身后。
惨叫声伴着皮肉焦糊的气息炸开,三个黑衣杀手从墙头栽落,裸露的皮肤上鼓起血红水泡。
然而西侧槐树忽然抖落漫天白花,槐叶如飞瀑,割裂她腰间香囊,伽罗香丸滚落满地。
“问掌柜的安好。”为首的蒙面人剑锋挑着个鎏金香球。
荆楚歌认得出,那是给李素的香料样品。
球中渗出紫黑烟雾,所过之处槐花瞬间枯黄——这是北地独有的狼毒瘴。该死的李老头,居然派北地杀手来追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叮”的一声清响,白玉骨折扇截住剑锋。
裴承影玄色衣袂掠过月华,扇骨机关迸出十二枚淬雪银针。
杀手脖颈瞬间绽放血梅,却在倒地前捏爆腰间香囊。漫天红雾中,裴承影揽住荆楚歌的腰旋身而起,鹤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荆楚歌被暖香熏红了脸:“你……”
裴谦挑眉:“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想说男女授受不亲?”
荆楚歌扯了扯唇角:“不是,你的剑柄硌到我了。”剑柄螭纹硌在她腰间,随呼吸起伏摩挲着敏感处。
“……”裴谦满腔沸乱躁动的热血差点没能摁住。
她忽然偏头,旋身抽出他腰间的剑,青锋映亮眼底灼灼星火:“杀我的人,我要亲自砍——”
绯色烟瘴触到剑刃寒光的刹那,荆楚歌扬手洒出袖中香尘。
昨夜浸过雪蛤膏的丁香粉撞上毒雾,竟在半空凝成赤色冰晶,簌簌落满她鸦青鬓发。
裴谦轻笑一声,广袖卷起燃烧的帷幔抛向空中,火舌舔舐冰晶爆出万千金芒,将雾霭灼成缕缕青烟。
长剑撞上弯刀,金属相撞的火星溅入香灰堆,引燃埋藏的火硝石。
爆炸气浪中她借势旋身,裴谦张开双臂将人揽进怀抱,他的掌风紧随而至,两名迫切立功的杀手翻倒在地,突然口涌黑血——竟是咬碎了镶着孔雀胆的金牙。
看着满地的血迹,荆楚歌心中一阵恶寒,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
“长街起火了,不一会儿巡防营的人就要过来。”裴谦缓缓抬手,广袖间牵动浓烈的血腥气和纷杂的香料味,空气里涌动着暴烈的硫磺硝石的味道。
他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目光温软如坠落大地的夕阳,暮色绚烂,迷绕人眼。
春心萌动的男人,总是喜欢在悸动之时做蠢事。
“谢过裴大人。”荆楚歌抱剑行礼。
火光燃了半边天,她毫不留恋地钻进了另一端深浓的夜色里。
“废物,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商户女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李素在自家府邸堂前端坐,手中的一盏滚烫的茶摔了出去,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乱溅。
满堂火光,熠熠生辉。
“大人,漠北的雪貂皮到了。”这时亲随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时,檐下铜铃正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
李素掀开盒盖,指尖抚过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夹板里摸到枚骨雕狼头。狼眼镶着的绿松石轻轻一旋,露出张薄如蝉翼的布防图。
就算没有香料贩子,他也会有法子把布防图传去北地。
至于不长眼的人,他会斩草除根,免得未来给人抓住了把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小姑娘……可别怪我狠心。”李素冷笑一声,刺骨的寒意从深夜里缓缓凝结成冰,变成杀人于无形的冰刀,悄无声息地害人的性命,“追,一个小小的香料贩子,我就不信她会凭空消失。”
长街马蹄阵阵,灭火的巡防营已经开始灭火。
王砚之踏入荆家矿洞时,靴底碾碎了几粒萤石。
这位王家见不得光的儿子,是王家上一位家主王守纪与教坊乐伎生的。只是如今的王家不似从前,王策云拜官为相,肯定不会给这个私生子好脸色。
王砚之自知不会轻易认祖归宗,却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利用王家谋取了官职,顺势走进了这一片泥泞漩涡。
同样身上流着王家的血,凭什么对他弃之如敝履。
他要还王家一片巨响。
“二老爷要的寒铁都在此了。”他掀开油布,露出泛着幽蓝冷光的矿石。
荆乔松的烛台忽然爆出灯花,将石壁上“忠孝传家”的刻字映得扭曲如鬼面。
王砚之笑盈盈捧起块寒铁:“这矿石淬火时若加孔雀胆,锻出的刀刃能斩金断玉呢。”
荆乔松笑着捻起一块金绿碎石,胸腔中激流涌动,好似真的看到了紫金绶带披身的一日。
裴谦:(自以为是傲娇狐狸脸.jpg)OS:惊为天人了吧,是不是感觉要坠入爱河了!
荆楚歌:(星星.jpg)OS:哇,贵族出行不用担心宵禁,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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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