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重白 第9章 第 9 章

回去后，伏溦终于忍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她呼出一口气，对紫蓿道：“你先出去吧，晚饭不必叫，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紫蓿出去带上门，伏溦拔了头上的钗环，躺在了床上。

自五岁起，她就由奶妈照看，因为大夫人在这年执意要出家，但伏世长坚决不允，最后妥协，允许大夫人在家中别院修行。

大夫人自从踏入那道门，就从来没有再出来过。

一年后，伏溦没忍住跑去看了一眼，但大夫人都没抱她，就把她又送回来了。自那次之后，她就不被允许再去小院，而母亲也不愿再见她。

到底是因为什么，母亲才执意要出家的呢？

她努力回想着，好像是因为四姐姐……

画面突转，她忽然看到了她……

破碎的花瓶，狼狈的主仆……李晋……

“啊！”

猛地一下，伏溦从梦中惊醒，浑身被汗湿透，额发和里衣湿答答地粘在身上。

她大口大口吸着气，天色已然昏暗，屋里此时黑压压的一片，不能清晰辩物。但她却觉得尽管身处黑暗，倒像是从深渊中挣扎爬出，终见光明一般。

她稍微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着。

伏溦惊诧地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周启。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抽回手，向后一退：

“你怎么在这里！”

周启的声音既不像从前那么冰冷，也不像上次那般轻佻，竟然难得的柔和：“方才来找你，一走近就听见你做噩梦了，这才贸然闯了进来。”

“紫蓿呢？”她问，神情依旧没有放松。

“王琰师兄去了趟京都，才回来不久，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我让紫蓿去看看有没有能给你解闷的。”

伏溦这半晌才回过神来，往常她只要一梦到这些事情，准要心悸一晚上。可能是因为今天有人打岔的原因吧，她没有再后怕。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高大的黑影，却觉十分安心。

嗓音有些刚睡醒的暗哑，伏溦轻声道：“方才失态了。”

周启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一直到杯子见了底，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伏溦放下茶杯，周启问还喝不喝了，她摇了摇头。

明明现在周启应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走，而她也没有觉得不适。

又过了一会儿，身上实在被汗沾得难受，她才开口道：“那个……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

周启点头，起身道：“我去王师兄那里看看紫蓿回来了没，等一会儿会有人送热水过来，你先洗漱吧。”

伏溦轻轻地嗯一声，周启离开之前在床边放了一个东西，她一摸，是一个火折子。

她下了床，用它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此时二长老大弟子王琰的屋子里人声鼎沸，一伙人围着紫蓿问东问西。

“紫蓿姑娘，你们伏家真的家财万贯啊，那你有没有见过金子堆成的山？”

“紫蓿姑娘，你们家主长什么样子啊？”

“王师兄。”周启一进来，所有人都噤了声。

紫蓿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王琰道：“多谢王少侠，入夏天热，这扇子正好可以给姑娘赏玩。”

周启：“不多拿点别的？”

王琰也道：“是啊，别客气，看上什么尽管拿就是。”

紫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才要离开，后面不知道谁又问了一句：“紫蓿姑娘，你家姑娘是否已有婚约？”

紫蓿轻笑，回头答了一句：“尚未有。”

随后便离开了。

问话的是三长老门下的一个小弟子，一旁的一位娇俏女子笑着指了指他的脑袋：“怎么，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啊？”

“没有……”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解释。

周启和王琰去了掌门那里，众人随后散去，方才问话的小弟子这才回了三长老的院中。

三长老和他的大弟子刘文正在下棋，小弟子将自己问到的告诉了他们。

三长老捻着胡须道：“只要做了伏家的女婿，到时候你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做不成？”

刘文颔首：“是，徒儿明白。徒儿一定会获得伏姑娘的芳心。”

在青山派接连住的这几日，伏溦就将整个青山派的路线全记了下来。

她将图重新誊抄一份，隐去了几处重要地形，封好交给紫蓿，等下山了让她寄回伏家。

这些天青山派的人都对她热情有加，三长老的首徒刘文曾几次给她送礼，但每回亲自来找她，都会被周启给挡回去。

现在已然得到了青山派的地形图，众人也对她颇有好感，往后等自己与周启成婚，青山派这边想必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做完了这些，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就只剩周启了。

伏溦到了赵斯年的小院，方才赵斯年派阿挽请她过去，说新研制了一种药茶，对咳疾有好处，让她过去试试。谁曾想刘文得了消息，竟然也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周启和王琰也来了，一时间小院十分热闹。

伏溦没想到此行居然会遇到那人的故人，这些天赵斯年再未提起过月娥，好像那日他只是随口与她聊了一段家常，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闲话而已。那日梦中的情形又在脑海中翻腾，她努力压制，但却在看见周启的那刻，奇迹般平静下来。

留在心头的，只有那晚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温度。

伏溦端起眼前的杯子尝了一口，夸奖道：“这茶倒是好喝。”

赵斯年：“这里面加了山楂，天热多喝一点也无妨。等会儿我叫阿挽送些去你屋里，每日喝一点，往后再生风寒时，就不会再咳了。”

周启拿了一块方糖放进她的杯子里，伏溦疑惑地看着他：“？”

这人那天在山顶忽然抽风，学得一身油腔滑调，但后来又变得正常许多。那夜她梦魇过后，他就一直这般，温和中偶尔带一点少年顽劣。

伏溦不知道他现在又想干什么，只见周启皱了皱鼻子，吐出一个字：“酸。”

伏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他怕酸。但她反倒很喜欢果酸味儿，于是趁糖未化，又多喝了两口。

刘文问道：“伏姑娘，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可还喜欢？”

伏溦点头：“多谢刘师兄，让你破费了。”

“这有什么的，你要是喜欢我再……”

周启打断他：“师兄若无事，可来寻我切磋武艺，就不要去打扰伏姑娘了。”

刘文之前被周启挡了好几次，现在又被打断，不由得火上心头：“赵师弟，我与伏姑娘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之前一直拦着不让我见伏姑娘，可有问过她的意思？”

周启看向伏溦，伏溦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道：“自然是伏姑娘不想见我才拦着你的。”

伏溦：“……”我不想见？

“你有什么资格……”

“她是我带来的人，当然得由我护着。”

空气忽然凝固，一时间没人说话。

伏溦有些怔愣，她觉得周启这些天好像多了几分活气，比之前更加真实了几分。这应该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吧，之前难为他装得一本正经。

王琰干笑了两声道：“哈……哈哈……这是干什么呢，人伏姑娘还在呢。”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掐架。”赵斯年无奈摇头。

伏溦看够了戏，正要开口，这时紫蓿从门外进来道：“姑娘，山下的路通了，车夫来接咱们了。”

众人闻言皆一停顿，周启看了伏溦一眼。

伏溦有些恍惚，原来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天了。虽然周启这边进展不大，但好歹也算有收获。

赵斯年垂眸，给他们添茶。

伏溦看向周启：“今日天色不早了，可否让我家车夫住一晚，明日再启程。”

周启点头，对紫蓿道：“你先回去吧，我来安排。”

刘文有些着急：“伏姑娘，你这就要走了？”

伏溦笑道：“已经在此叨扰多日，如今路通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那姑娘接下来是要去哪儿，回家吗？刘某可以送姑娘。”

周启：“不劳师兄费心，一切有我。”

刘文怒道：“你……”

周启说完就拉着伏溦离开了，刘文冷哼一声也甩袖离去。王琰懵懵地看向赵斯年：“什么情况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