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是带点天马行空成分在的。
所以在听说上面已经同意了**实验的批复的时候,我还是愣了很久。
最近的说法是在招募志愿者,仪器在赵姐那边已经摆放好了,陆续进入了后期测试阶段,赵姐他们把能做的测试反复做了,但是没有人参与就是白搭,要推向大众就必须要有让人信服的例子。
所以我看着他们在小白鼠和小兔子之后,终于将自己的同类推上了绞刑架。
赵姐这几天也破天荒没去碰那些设备,只是任由手底下的人去捯饬,反倒和我一个闲人在楼梯间抽烟。
这个实验室是全封闭式的,怕我们心理出问题,还放出了一些投屏。我看着水族馆玻璃上一点点挪过去的大章鱼,有些好奇外头的人还能不能见到一样的景色了。
应该是不能了,排放核废水之后再加上填海造陆,现在的海面颜色倒是和以前一样,就是有股子味,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靠近了。
实体的娱乐设施也在减少,一方面是低成本的虚拟出现,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资源分配严重不均也匮乏,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生怕自己被甩在了社会的垃圾堆里。
赵姐比我早进一年,也就是一年而已,变化不大,也喜欢听我说进来以前的环境,我说那时候污染还没这么剧烈,戴着口罩也是勉强可以出门的。
赵姐就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笑着笑着擦了擦眼睛,说明明一开始好好的。
我说可不是,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青天,还有小鸟儿可以逗一逗,夏天躲在树底下乘凉多爽,就是蚊子有点多。在家里智脑也可以把家务做了。我忽然想起来家里那台,后知后觉有点愧疚,当初改装的时候没有资源,净捡着最便宜的安上去,到现在系统有时候反应不过来一卡一卡的,如果不是后期又废了老劲给改了几遍,估计现在只能适应最初代的保姆型家庭智脑功能,最多做做家务什么的。
赵姐装的是最新的智脑,没能和我感同身受,只是又擦了擦鼻子,说没想到只是退了几个条约,就到了这种地步了。
我回忆初中写作业的时候瞥到的新闻,赞同地点了点头,全忙着去经济建设,没了命地卷,毕竟人带头退了,后边所有成员都跟着退,以前的环保条约就是废纸,又跟着来科技和军备竞赛,想着环境的事情科技总可以解决,没想到又来了一次人□□发期,现在恶劣成这样了。
赵姐支着下巴,哄孩子似的摸了摸我的头,她说主要是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一点接受的时间,好像闭眼前在阳光下边自在呼吸,睁眼就成了这样,她调出自己的智脑——先进的玩意都可以随身携带——光屏里还是两年前的景象,但是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了。
她点了点一条小黑沟,说那里是有十多米宽的河,她以前还去那里游过泳。
我看了一会,说知足吧,我们都躲到这儿来了,躲不过的人都在瘟疫期里走掉了。
我还是保留着一些禁忌的,从前长辈不喜欢听的都会给一个脑瓜崩,碰到一些词都绕开走,所以我还是说走掉了,走掉了走掉了,每次这样说好像他们马上就会回来一样。
赵姐红了眼睛,我知道她的姥姥没有挺过去,她也知道我的父母也没有挺过去,提到了不该提的事,于是我们双双沉默了。
赵姐不会抽烟,郁闷的时候只会呆呆看着前方。她做事其实很雷厉风行,估计不做个研究员就是一个凶巴巴的管家婆,也不知道她的丈夫孩子要怎么在三令五申下讨生活。我和她不在一个项目组,没能近距离体会这种凶悍,但是时不时能听到同项目组的人吐槽。所以她的真朋友其实挺少,就像现在窝角落聊天都只能叫上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我。
赵姐哄着眼睛,也像一只暂时情绪低落的豹子,她说她经常梦见肖哥,明明以前不怎么熟。
我想那可太对了,毕竟那么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估摸不只是你,那段时间整个研究室人的梦里的常驻嘉宾那也得是肖哥。
赵姐说肖哥和她一起进的实验室,她当时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尤其是他经常穿着拖鞋不小心踏进实验室。赵姐带着怀念说,没想到小伙子开头时候很有干劲,连后勤的活也给揽了。
我没说话,我进来的时候肖哥就已经看穿了项目的真面目,歇得和腌菜干似的,我还没有这么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
她又吸了几口气,她说她觉得这是不对的。
我被这么直白的话听得愣了一下,四下里瞅了瞅,赵姐说她短时间黑进系统里研究了,这一块的监控只能模糊地听出人声,大概是角度位置不好装。
不愧是赵姐,窝角落也窝得这么有理有据。
我也不报暗语了,索性说开:“何止是不对,简直一无是处。要是地球可以把人类当屁放了,那这个项目就是屁从膀胱里出来之前毫无作用的自我催眠。”
赵姐像是被这个比喻震住了,沉默了一会才说屁应该不是从那个地方出来。
我说这不是重点。
赵姐摇摇头说都没用了,都进入实验期了,现在都已经提交构想上来了,看上去像是个写小说的人写的白话版桃花源记,语言煽动性很强,不知道外边的支持数据会不会变一变。
这个构想书应该是人手一份,我今早从我的桌面上瞥见了,还以为又是什么官方文件给搁置了,早说是小说呢,我早上的乐子又会多一个。
赵姐说她看了不同意,说是……她顿了一下,走掉的人的数据也会录入芯片里,但是因为局限性,在真正使用的人眼里大概就是一个NPC一样的存在,固定的行踪和话语,只有一个壳子而已。
她说她看着很心烦。
我大致看了一下,也觉得很闹心。但是赵姐既然说这个文案很具有煽动性,那大概是上头给的描述。这样的文字有煽动性,也可以知道外面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看到亲人一个个在眼前痛苦地离世,自己也在炼狱中挣扎一口气,会不会在身心俱疲之下对这个理想化的方案感到轻松,我没有经历过,我没法感同身受。
反正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宁愿死在绝望的真实里,也不愿意寄托希望在虚假中的。
更何况那是人吗,那只是一团数据而已,要达到文案里理想化的所有人大脑与计算机相连,大家的意愿在虚拟世界里也可以保留,继续在一个没有污染也不怕污染的环境里生存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实的资源也不允许。
现在的研究也仅仅只是将所有的记忆和意识转移储存到计算机里,在计算机中以这些为基础,生成一个虚拟的人活在那个世界而已。
虚拟的人和现实的人是一个人吗,这甚至不是忒休斯之船的命题,毕竟连生物有机体都不在了,那肯定不是了。
只是现在有这么多人愿意自欺欺人,又或者是只有部分的真相被公之于众。
赵姐说她觉得还有希望,如果可以一起面对环境,说不定会有改变。
我嗤笑了一声,说希望,多金贵的东西。
赵姐沉默了,我想了想,又说,这个问题很复杂,首先要让那些国家放弃竞赛,这个就很难达到,然后还得让那些重工污染型企业自动倒闭,这个听上去更像天方夜谭,然后得让地球上一半人口消失,这个做梦来得更快……
赵姐说停,她金贵的耳朵要聋了。
赵姐说这样也不行,这个方案不行,都是在逃避问题,
我问实验还差哪一步,赵姐说大概就差一个人亲身上阵,为大家演示记忆和意识从人体到计算机的全过程,如果没问题的话,上头会把监控记录作为证据,把这个实验成果对外强制推行。
我被强制这个词汇吓到了,但是赵姐没有玩笑的意思,只是扯了扯嘴角,说不会在明面上强制,但是舆论,旁敲侧击,秘密进行一些手段多得数不过来,到时候谁也分不清究竟是强制的还是自愿的。
我说有办法阻止吗,赵姐深思了一下,说实验失败。
我说那不成,资料数据都还在,仪器都造出来了,失败了还可以重新推进。
赵姐嘴角撇下去,说大概只有整个实验室被炸上天,所有仪器和资料毁于一旦可以吧。
我又想起了黑漆漆的楼道,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