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到了雨下,不知道雨停。
乔毅醒来时,又是熟悉的白色。
这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
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无菌病房,他懒的计算过了多少天,每天只盼着中午能视频的一点时间,再次拥抱时,乔毅清楚的估计出了周清予瘦了多少。
饭菜基本进不了口,每天吃的药比饭多,吊瓶一挂就是大半天,如此,还是没有精神,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中午或者下午拔针后,乔毅能清醒一会,周清予就陪他聊聊天。
医院的病危已经下了三次,周清予问他想不想见见朋友,他说谁都不想见,走了以后不要开追悼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埋了就好,谁都不要来看他。
这个谁也包括周清予。
哄着人睡下以后,周清予站在走廊尽头捏着一根烟提神。
那是跟细烟,味道不怎么烈,不像是他会用的,烟捏段之后被丢进垃圾桶,随着垃圾桶翻盖的声音防火门嘎吱响了一下。
周清予知道是谁,只瞥了一眼,没理。
秋季的天广袤无垠,又高又蓝,自住进来,就没再离开过病房,再不看一眼,就是永别了。
“带我出去看看天吧。”乔毅攥着周清予的手臂想借力下床,可身体不受支配,浑身无力,他笑了笑,“这具□□好像不怎么配合。”
“我抱你。”周清予推来轮椅,把人打横抱起来推着往外走。
以前乔毅也瘦,但是摸起来是软的,抱起来是舒服的,现在轻的就像一片叶子,只剩骨头了。
病房楼下面的小花园并不大,但有很多病人放风,两人在连廊旁说话,并没有坐多久,护士就找过来了,硬是被赶了回去。
乔毅闭眼躺在床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闻到了什么,又翻身起来,在周清予脸上亲了一下,笑嘻嘻的说,“想吃烤地瓜。”
刚才还觉得累,突然来了精神,但他难得有胃口,周清予就没多想,起身说去买。
“医院门口有卖,是个推车的老大爷。”
周清予笑着点头,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炒栗子,糖葫芦,烤地瓜都是冬日的季节特供,别说还没到季节,乔毅每次来医院都是乖乖待着,他怎么知道门口有卖这些的?
周清予瘦了,五官更显立体,衣服也都是定制的,穿在身上得体有型。
这样一个人物平时难得一见,穿梭在医院频频引起注意。
快到医院大门的时候,眉头突然跳了一下,心里一阵糟乱的不适感,但一出门真的看到了一个卖烤地瓜的老大爷。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好两个护士急匆匆的跑了过去,这一层住的人并不多,刚才那阵糟乱感又涌了出来。
周清予跟在后面快走了两步,眼看着两个护士进了乔毅的病房。
即便不熟悉医疗设备,只常识也知道这刺耳的“滴”声代表着什么。
医生从急救工作中撤了手,在护士递来的单子上签字,吩咐护士去联系家属,众人转身,看到了门口的周清予。
“我们尽力了。”
周清予没有剧烈的反应,很平静的问,“没受罪吧?”
“没有。”
病床上躺着的人还有温度,眉目舒展,安静平和,周清予把烤地瓜放在他手心,“门口真有卖,”笑了笑,夸道:“厉害的你。”
乔毅的医嘱很简单,字迹清晰,但能看出来虚浮无力。
--黑色的银行卡还给莫一成,白色的银行卡交给周末。
清予,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你别跟我一个死人计较,答应我吧。另外,食谱我放在餐边柜的第一个抽屉,你最近瘦了好多,按照我的食谱来很快就能补回来。
按照乔毅的想法,没有什么追掉会,后事办的极其简单。
周清予自始至终很理智的处理完所有事情,期间也没有耽误别的事,吃饭睡觉一切照常。
“没事吧?要不要......”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苏南跟在周润成的身后,时不时看一眼后面的人,生怕有意外,毕竟这表现太反常了。
周润成走路不是很利索,一步挨一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嘱咐苏南,如果清予不说什么以后这事就别提,做什么都无用,只能他自己消化。
·
这天,周家发生了一件事情,不大,但惊动了上上下下的人。
周和平在学校送女生礼物,被拒后,不气馁,再送,女生告诉了家长,家长找到了老师。
学校通知他让家长来学校,小孩儿想了一圈,叫谁都免不了一场恶战,最终让苏南去了学校。
本来苏南觉得问题不大,但到了学校才知道,周和平送的东西都价值不菲,还有一个熟悉的粉钻吊坠。
最后,周平和是被苏南压回周家的。
周润成向来温和,但跟自己孩子从小接触少,除了威严还有距离感,他一个眼神,周和平就怯生生的一缩,“躲什么?敢做不敢当啊,说说怎么回事?”
“我没早恋,我就想谢谢她来着。”郑女士拦在前面,生怕那根小拐杖往孩子身上招呼,“她帮我值日,还借我颜料,我就想表示一下。”
想了想他又说,“我送她戒指,她不要我以为她不喜欢。所以......”声音越说越小,后面没了底气,“所以,我又送了项链......”
周润成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想用拐杖招呼,看着郑女士拦在前面才收了手,“东西哪来的?”
“奶奶的,但奶奶说是留给孙媳妇的。”
“还敢说自己不是早恋。”有人拦着也顾不上了,抬手把人薅了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干混事了。”
拐杖是戳在屁股上的,其实也没多疼,但孩子机灵,嗷嗷哭,还喊疼。
郑女士不愿意了,直接把人护在了怀里,“清予小时候比这个混多了,也没长歪,你还想打死他啊。”
“我什么时候又混了?”周清予从公司直接回了周家大宅,进门一听保姆说道,不由噗嗤笑出了声,他没正形的从后揉揉周和平的脑袋,夸了一句,“真上道,有小叔小时候的风范。”
周润成指指小孩,指指弟弟,气的直叹气。
“我孙子怎么混都比你们强。”郑女士拉着周和平就上楼,头不回,但话没停,“两个老光棍好意思教训别人。”
老光棍,说谁谁心里清楚。
苏南实在憋不住了,笑倒在沙发上。
周润成跟郑女士关系缓和后,她不遗余力的介绍过一些姑娘,周润成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又怕圈子里坏了周润成的名声,只得收了。
周清予那个婚结的,除了糟心没别的。十几年跟一个男人纠缠,手段她使过了,最后,老爷子都默认了。
现在,那人已经离开一年了,周清予仍旧没有其它想法。
所以,郑女士骂老光棍,兄弟俩名副其实。
“明天上午的安排推后吧,下午再说。”走前,周清予安排苏南。
乔毅一周年,周清予踩着露水去山上看他,带的是不合时宜的玫瑰。
他什么话都不说,把墓碑擦的干干净净,然后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又是一年深秋,水洗的蓝,暖人的光。
回去的时候,没有开导航,走错了一个路口,拐上了一条新修的路,没有人,也没有车,但路两边隐约的景致有点熟悉感。
周清予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边走边辨别方向,一个没留神,再抬眼时,一个人影从车前晃过,随后是电动车哐当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条道一路上没个人,他甚至没看清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从车上下来,被撞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没事人似的在拍打身上的灰土。
“你没事吧?”周清予看他戴着头盔,牛仔裤被蹭坏了,“我先送你去医院。”
那人后知后觉的转身,摘下了头盔,“不用,我没事。”
“你车也没法骑了,上车,所有费用我出。”
周清予就是这样的姿态,但让人烦不起来,甚至会情愿的跟着他的步伐。
刚才还算是晴朗的天气,毫无征兆的开始落大雨点,不一会乌云密布。
那人把车扶起来推到路边,上了车。
“擦擦。”周清予从前面扔了一包纸巾过去,顺手打开了车灯,“等会交警吧。”
那人应声有点发颤,再回头时才看见,撸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胳膊血淋淋的,看着就疼,“别用纸擦了,一会我直接送你去医院。”
“没事,小伤。”
两人在空间有限的车厢内对视,那人,生的白净,浅色的眸子看起来很无辜,“我们,见过?”
“宋老板,盛景莲花。”
周清予眯着眼往后靠了一下,猛的想了起来,“哦~你怎么在这?”
“小坡路下面是个养老院,我来给老年人做科普攒学分。”
这次,周清予明显怔了一下,慢慢的回头望向那个方向。
原来是这里,怎么会不熟悉。
他曾经魔怔的从家里驱车赶来见一个人,跟那个人疯魔的回市区都等不及,从雨后初晴厮磨到了月上柳梢。
这周围除了待开发区就是零散的一些村落,再往北就是山,何夕年看了看干净到发指的车厢,把用掉的纸巾踹进了兜里,车内顿时安静下来略显局促,于是清清嗓子问道:“您怎么在这?”
周清予心思和魂魄还没有回来,抬手虚虚的往后指了一下,“来看我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