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周清予提前安排好的,治疗方案也过目了的。
急救过后,乔毅住进了无菌室。
医院里各种声明,通知书都要签字,周清予不在,周润成没有任何犹豫,他抬手制止杨广搀扶,低声安排让他去打电话。
“那个,苏秘书刚发过信息。”他搓搓手站在原地没动,琢磨着刚才的信息,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很合适,“记者会还没结束。”
听到这话,周润成抬眼看他,眼神冰冷带刀,此刻居然低吼,“什么记者会比得上人命,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就去。”一向温文尔雅,时刻都保持着风度,杨广有点后怕,恍惚看到了周清予的影子。
周清予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人安稳的睡着,一直没醒,好在医生说情况还算比较稳定。
直到下午,医生巡检过后,乔毅才慢慢醒了过来。
除了必要的检查,无菌室是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的,但透过玻璃,乔毅睁眼就看到了笑盈盈看着他的人。
“他的药里有一种抗生素是代替身体免疫系统内的一些分子活动的,因为用量不够,所以,才导致体质越来越差。”周润成换了一套衣服又来了医院,进来时还不忘给弟弟带着保温杯,俩人并肩站着,心思都很重,“这种药吃了有个副作用,就是浮肿,应该是他自己减的量。”
“哥,”外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特护层本就没几个病人,护士也少,出奇的安静,周清予的声音很轻,但沉如千斤,“看着他死跟我自己死没什么区别,可我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周润成感同身受,但他也没办法。
此时,任何形式的安慰都如苍蝇般烦人,恶心。他侧身搂了一下周清予的背,什么话都没说。
一天后,乔毅从无菌室出来住进了病房。
一天的时间,大半天都在挂吊瓶,他虽然不是此专业的,但对药物成分还是看得懂的,心道,不出三天,自己会被变的发面馒头一样软,抛光面一样亮。
“安心住几天好不好?”从药物作用中清醒过来时,外面已经擦黑,好几天不进食,打针打的犯恶心,乔毅眯着眼不舒服的乱蹭,□□燥温暖的手掌安抚,“情况一稳定咱们就回家。”
他像一只等着铲屎官疼的猫,卷缩着,被摸舒服了才睁开眼,打赏是的蹭蹭铲屎官的鼻子,嗓音暗哑,“耽误你事情了没?”
“没有,都安排好了。”
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乔毅突然又想起来,“替我谢谢大哥。”
“替不了。”周清予吃得快,擦完嘴开始处理工作上的邮件,故意不看他,“大哥下午来过,要谢自己谢。”
乔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耍脾气,但还是凑过去献殷勤,给他放松肩膀。
“能不能按时吃药?”周清予抓住他的手不让碰,直勾勾的看着他,“问你话呢 ,能答吗?”
早知道院里的医生一定会把实情说出来,乔毅乖乖的承认错误,保证一定按时吃药。
如乔毅所料,乔毅就像个气球,被一下,一下的吹了起来,小腿浮肿看不到脚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自己玩自己玩的挺开心。
周清予讲完电话,转身看到这场景,五味杂陈,不由撇开视线。
出院时,浮肿都消退了,还收到了梦白送来的开的正盛的康乃馨。
住院前还是需要穿外套的天气,半个月的时间,景城进入了盛夏,日头跟怀里的康乃馨不谋而合,如出一辙。
许是医生在医院作了交代,周清予不再限制他的活动,只要出门报备就可以。
精神好的时候,他见了莫一成,去参观了梦白的新办公室。
周末来看他时,带他去了宫城,也算是了了周末从小没去过的心愿。
变着花样的练厨艺已经不能满足于目前的手艺,他就开始自己做菜谱,手写记在本子上。
周清予会抽时间陪他,两个人再同时出现在龙凤楼时老板娘简直比拿奖的时候还激动,热泪盈眶。
手术刀生疏了,但菜刀倒是用的溜,后厨的大师傅被拉着回答了半天的问题,要不是老板娘在旁边,他还以为是来偷师的。
八月末,再一个季节变化的节点上,乔毅又进了医院。
这次是低烧,整个人糊涂了,迷迷糊糊不醒人事,梦呓般闭着眼睛胡言乱语。
整整三天,人才回了魂。
这三天,周清予没来开过视线。
乔毅摸着他一层薄薄的胡子挤出一个笑,长时间的昏睡让他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支配,喉咙,嘴唇干裂的疼,“瘦了,好辛苦对不对,怎么办呢?”
“那你赶快好起来。”周清予用棉签沾一点淡盐水润他的嘴唇,声音没有起伏,爱惜的看着他,“被你惯坏了,你不做饭我吃不下。”
开完会周清予就离开了公司,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到医院,已经快九点了,正常这个点,乔毅已经睡着了。
推开门时,床边的灯还亮着,乔毅正靠着床头看书《病理学病原理》。
“怎么还没睡?”周清予低头亲他一下,身上热烘烘的,他挤一下眼睛问道:“等我吗?”
乔毅挪了挪,拍拍旁边示意他坐。
房间内温度不高,但挨在一起的两人有点燥热,除了亲,摸,干不了别的,乔毅埋在他怀里问,“人会有下辈子吗?”
“你可是个学西医的,怎么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不想有下辈子,做人太累了。”夜深人静,医院这种地方,本就欢愉不起来,而说的话也是如此沉重,“周清予,别把我搁在心里了,下辈子,人我都不想做了。”
周清予捏着他的后脖颈,强迫他抬起头,毫不掩饰的看着他,手上渐渐失去力道。
“还有一个原因,”乔毅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揉揉他的脸,“这辈子有你足够了,没了来生,我就永远停留在跟你在一起的这一世。”
“不公平。凭什么你要永远留下,却让我忘记。”
乔毅又埋进他怀里,舒服的拱了拱,声音开始发闷,“向前看,好好生活。”
这样的对话有点像交代后事,反常又不反常。
两人挤在小小的病床上睡不踏实,夜半,周清予感觉有人碰他的脸,在他耳边说我爱你,很爱很爱。
睡着的时候觉得这是梦,醒了又觉得如此真实。
走出医院大门,已入秋。
折腾完这一回,乔毅整个变了,不再热衷于出门,也不再变着花样的做饭,只在问过周清予的意见后悄悄写在自己的食谱上。
早上周清予走的时候,他坐在阳台摆弄鲜花,晚上回来后,他在阳台发呆。
“一起出去走走?”周清予蹲下仰头看他,笑的温柔,“去超市好不好,囤货。”
从善和路出发,拐到通化路上,然后绕回太平路,去了小陡坡的超市。
三条路都是居民楼间的内部路,都不是很长,唯一长一点的就是通往主干道的太平路。
乔毅本来就吃不多,口味清淡,现在更甚。
超市里,周清予挑拣各种水果,吃不吃先买了再说,“别拿了,你平时不在家,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吆,点我呢。”他不管,还是照样往袋子里装,放购物篮的瞬间贴着耳朵调笑,“怪我没陪你吗?”
这本是一句正常不过的话,但是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就不免让人想到脸红心跳的画面。
乔毅推他一把让他滚。
回去的路上,乔毅的手机一连收到了多条信息,都是彭远的,自进修结束回到仁暄还没见过他。
“去见见。哪有当老师不露面的。”周清予把切好的水果推过去,歪头想了想,“我陪你去。”
乔毅不想见任何人,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起伏,只等着最后的时刻,对自己是解脱,对周围的人更是。
自从两人重新在一起,周清予对他无微不至,好到让他内疚。
如果他早点死,周清予便早一日解脱,他这么想。
但碳基生物的感情丰富又复杂,看到眼前人,死的心思又动摇了,这尘世还是有眷恋的。
这期间,梦白也很久没见,三个人便约在了观砚。
聊彭远进修的成果,聊生活的近况,其乐融融的场面。
多年不见,关心是免不了的,一说到乔毅的身体,彭远就搂不住了,哭的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主任?这么优秀,这样好的人。”
刚刚发现生病的苗头时,乔毅也这么问过,但没有答案。
后来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公不公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梦白被他勾的心情低落,倒是当事人云淡风轻,一顿安慰,“好啦,难得见,聊聊以前开心的事好不好?”
以前开心的事,以前三个人买醉的事,恍如隔世。
他们隔壁包间,周清予约了沈睿智他们。
观砚自从到了林程手上经营的有声有色,天气一冷,生意更忙了。
说起这个,宋时运满腹的骄傲。
为了林程,他说到做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宋家老爷子,拒绝了宋家的产业,已经快一年没跨进家门了。
周清予打心底里佩服他,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对错好坏,只知道如果他当时有另一个选择定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乔毅散了以后过来这边跟他们打招呼,回家时迎来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