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意探春 第3章 第 3 章

冯管事同样被主子的声音吓了一下，对其令云二退下只好作壁上观，后弯下身子上报他到程家下聘的情况，并未多言其他。

贺归亭微不可察地颔首。想来他近日得令官复原职，惹得一众旧敌气闷，有些人已沉不住气，在他的婚事上出了不少力。

靠坐在橡木轮椅上，贺归亭抿嘴沉思，忽地对那位程大小姐生起一点兴趣，到底有怎样的好气运才被各方选中与他成亲。

冯管事看着少爷长大，自知此时该是他多嘴的时候，恭敬道：“少爷，据云二所探，未来的少夫人程家大小姐乃程致的养女，在家鲜得长辈关照、教导，因而温饱之余过得略有散漫。坊间也有不少关于她的议论，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她于宴会上离了众人，偶然惊扰了贵人。”

看来不仅是个犯了不少错的，那运气更是一等一的差。安远侯府不缺时运不济的家伙，不过府里要添新人，贺归亭自是欢迎，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令冯管事做好迎亲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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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程知意已知成亲之事，翻起自己的小钱箱，采云忙转身关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到程知意身边，细声问道：“小姐，怎想起翻找攒下的银两？”言语间，采云极为谨慎。

程知意奇怪她这表现，但转念即刻明白过来，爽朗笑了起来：“采云，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现下记起往日积攒的银子，该立马找出来才行。”

采云应该以为她要背上家当逃了去，程知意却知道没有经济基础的逃跑，大概会让她死得更快。再说这是皇家赐婚，不出所料，程致和刘氏也早安排好人里里外外守着她的小院。

绿灯已捧来一个小妆奁，程知意满是期待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只是正勉强铺满盒子底层的碎小银子。程知意又令两个丫鬟到梳妆镜前拿来以往追求京中潮流买来的发簪等饰品，她不大会看饰品的价值，统一收进小盒子内。思前想后，程知意为当下自身的经济状况感到悲戚。原主能从精打细算的刘氏手中抠出这么些银钱，又专门存放起来，已很是不错。恐怕原主对于日后早有打算，只是这些对于自立门户而言，仍是沧海一粟。

节流只是其一，开源要提上日程才行。

年末的气氛愈发浓郁，不止洛京城内的两大市集人头攒动，皇城前的两条长街也攘来熙往，到处皆是置办年货或采购布料的人们。

户外的热闹程知意无法得知，不过府内的热闹她看了不少，各处贴起红色囍字，高挂圆形灯笼。这两日刘氏还省去了程知意每日清早的问候，程知意欣然接受，乐得清闲。时而坐于门前看绿灯和守在院门外的人斗嘴，时而立于书架前悄悄翻看以前留下的话本，偶然被采云发现就狡辩说箱底翻出来的随意看看。

明日，她就要成亲了。好像没有十分特别的感受。程知意坐在院内的石椅上随意想着。

她的感冒快要好了，只是少不了偶尔要咳两声。院门前传来脚步声，程知意抬眼去看，是她的两个妹妹，程如雪与程如霏。

采云请她们围着院内石桌而坐，绿灯找来红茶叶新沏了一壶茶。程知意瞥着她们为难的样子，脸上摆上不乐意的表情：“妹妹们原来还记得有个姐姐呢。”

程如霏还小，过了年才十岁，听了大姐姐的话，尤为委屈地答道：“姨娘不让我来吵着姐姐，她说你正准备着成亲。”柳姨娘定然是怕女儿到了程知意处，撞上枪口。

程如雪沉默许久，不大有把握地安慰：“听闻，那位公子相貌端正，脾性甚好，姐姐或可放心。”

从柳姨娘的委婉，再到程如雪所谓的报喜不报忧，她便知这门亲事在众人眼中实在算不得一桩好姻缘，怕是大家都以为她每日以泪洗脸呢。

可是她们避之不及的正是程知意所希求的，尽管她穿越到古代，今后作何打算还没头绪，但她还没准备好步入婚姻。安远侯府的当家双腿患疾，还捡回了一个女娃娃，暂时而言，婚后的麻烦还找不到她头上。

出了小院，这上上下下皆溢着喜庆气氛的程府估计再也找不着面前两张苦瓜一样的脸了，程知意不再拿她们逗趣：“见你们比我还难过，姐姐都不好再发脾气了。不过既然妹妹们都来我这里了，应该也不是空手……”

候在程知意身后的采云突然轻咳一声，程知意只好回头去看，采云正如无事发生般低着头。程知意的两位妹妹怎么会不知道其意指何处，纷纷令小丫鬟带上准备好的心意，程知意心满意足地收下，又起身亲送她们到院门。

程如霏不舍地离去，只剩程如雪还在眼前，略有心虚地向她道：“姐姐，那日，对不住。”

不出程知意所料，她把这门亲事当成了那日之事的惩罚，程知意却明白赐婚的背后有更多的缘由。

因而程知意拍拍她的肩膀，细声笑答：“我若是在意，又怎么会收了二妹妹的心意。只是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真正的钟意应该不会伤害到对方。”程如雪听了用力点头，也告别走了。

程知意转身回到院内，一直跟着身后的采云终是出声提醒：“小姐，您说话还是那样直接，幸亏是同在家中长大的两位小姐，遇着别人又该指摘您不合规矩了。”

采云这样规劝的话有一箩筐，程知意认真听完，有理有据地回她：“我只有对妹妹们这样，她们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哪里会责怪我呢，采云你放心好啦。”

说完，她便捧起石桌上的礼品进屋去，徒留采云无奈哑然。

腊月二十六，宜嫁娶。

这日，程知意起得极早，小院内来了安远侯府安排来的喜娘和妆娘。在妆娘的指挥下，采云和绿灯手忙脚乱地替程知意穿好大红里衣。在铜镜前，妆娘为程知意修去面上的细小绒毛，再用温水洗过的毛巾为其拭擦全脸，程知意的困意不得不所去无踪。

描眉润唇过后，程知意乌黑的长发齐齐梳到头顶，在妆娘的巧手下成了层层堆叠的厚云，眨眼间，其上缀满珠翠，两旁垂着凤凰琉璃珠步摇。

忙活一个时辰之余，程知意着凤冠霞帔，顶红色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出了院门。乍然失了视觉，程知意的听觉变得更为敏感。从小院走出，耳边的锣鼓声渐渐清晰，在程府前厅停下之时，她听到的除了乐工仪仗之声，还有喧闹的道喜声不断。

程父位于上首，本是堆着笑接受来宾的恭贺，直到迎亲队伍到来，身着红袍的贺归亭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他面前。听着对方的一声岳父，对上那双并不简单的眼眸，程致只觉他的气势不像是做女婿的，更像索债的。这边见程知意到了前厅，象征性地向程知意说着嫁作人妇的职责，瞥着迎亲的女婿神情，又说了好些女德训诫。

程知意披着盖头，两手交握在腰前，听着程父的封建毒图，还得点头以示己意。众目睽睽，程知意顶着发冠的重量，维持表面的端庄得体，想松懈半刻却又怕传到安远侯府那人的耳中，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如程父这般，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偏偏程父像寻到耀武扬威的地儿，没教程知意听出一丁点儿要结束的意思。为免得他说个没完没了，程知意仔细听着他的话风，找着一个时机回答他，没成想话到嘴边，早几日剩下的几声咳又从喉中发出。

虽是一声短暂的咳嗽，程父的魔咒也因此停下。事发突然，程知意想要弥补以表示自己的无意，身边左上方适时传来一道男声：“多谢岳父的教诲，女婿已谨记在心。”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线。

程知意讶然，她没想过那人会到此亲迎，毕竟他行动不便，令人代而迎娶的情况也大有人在。程知意的视线忽被靠近身旁的轮椅抓住，椅边露出半截红色衣袍。

程父闻言，也只好就着台阶顺势而下，喜娘令新人各执牵红一端，敬拜程家夫妻。随着喜娘一声新娘出门，府外的乐工似卯足了劲，锣鼓、唢呐一同再次响起。程知意仍有喜娘扶着，不过身边多了另一个身影。怀着一种新鲜的感觉，她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绕过长邑街、长乐街，到了安远侯府，新人拜堂，过门礼成。身边的红影子离去后，程知意由喜娘领着行过走廊，走上石板路，穿过一道洞门，进了院子，才跨进新房。

程知意此刻端坐在拔步床，除她无一物不是陌生的。她暗自推测那人或是在应酬宾客，方才一路走来，从人声喧嚷，至寂静如此，想来府邸占地极大。

目之所及的地方光线慢慢暗沉，时刻燃着的花烛散发的光逐渐照明房中。程知意觉得清早那股困意又向她袭来，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要躺下浅睡片刻。门外及时地响起少听的声响，其后伴着轻慢的步声。

有人进了房内，然后又退下。房中应该还有别人，程知意感到有道视线停在她处许久。

应该是他，因为程知意透过盖头下方重新看到对方的红色衣袍。与先前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些酒气。

“夫人，令你久等。”或许他喝过几杯喜酒，嗓音里染上轻微的醉意。

话语间，程知意的视野随着秤杆向上挑起而打开，迎面坐着的男子显然也在看她。

对方墨发高束，一双丹凤眼含笑注视着她。贺归亭忽而觉着她除了运道不好，脑里想的大概也不同常人，薄而细长的唇弯起浅弧问她：“怎么，夫人似是不太满意为夫的模样。”

烛光摇摇撞撞地映着对方，程知意听见自己认真的回答：“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看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