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意探春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程致与同僚交接罢事务，从翰林院下值回府之时，被唤上了一架马车。

程致纳闷着，没从马车的外在找到可以谕示来人身份的蛛丝马迹，上了车内，对上那张应付过他好几回的脸，马上露出讨好的姿态：“原是国公府的刘管事，不知此番找程某所为何事？管事若有吩咐，令人知会程某一声便可，何需劳您好走。”

来寻程致者乃徐国公府内极有地位的管事，其在徐国公身前的话都有几分重量，程致虽为官吏，却是小吏，因而摆出一副好态度待人。更无需言，家中小女曾于上月赏菊宴冲撞了徐小公爷，他先前已为此事奔走国公府几回，欲要登门致歉，彼时便是刘管事来回应他，请他归家。思及此事，程致忧心忡忡，怕是旧事未了，今日刘管家找来是替国公府来秋后算账。

刘管事也与他客套，请他入座：“程大人，请坐。”

程致接过小侍递上的茶水，越发不安起来。刘管事哪有看不出的，直截了当笑道：“程大人，今日刘某是受国公爷所命，告与你一则好消息的。”

“程某不知管事的意思，这喜从何来？”程致虚心请教。刘管事却止言于此，仿佛意指程致心中已有定数。

“程大人，令千金的伤可痊愈了？”刘管事又问起另一事，“今日前来，国公爷特令刘某向程大人询问此事。月前宴上，我们的小公爷无礼冒犯令爱，国公爷闻言即禁了小公爷的足，实在……”

饶是朽木如程致，也能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徐小公爷无礼在先，也已严加管教，事发至今，国公府未曾追责程家，程家理当感恩戴德啊。

因此程致不等刘管事言毕，忙张嘴接话：“谢徐国公爷的牵挂，小女惊扰徐小公爷之事本是小女失礼扰了贵人，幸得国公爷宽宏海量，程某感激不尽。”

显然，刘管事很满意程致的反应，顺着道儿说道：“与大人交谈实在是畅快，难怪国公爷说程大人是为聪明人，想来大人在翰林院内也快有好事发生。”

程致心头一喜，他供翰林院检讨一职已有十余年，本想运数如此，今有贵人相助，当即表示国公爷有何示意只管吩咐。达成共识之后，两人把事情掰碎道清楚，才各自返去。

“阿嚏！”程知意似是昨日吹风冷着，早上起来喷嚏不断，到了午后又觉呼吸不顺。采云急得已走好几番厨房，一时端来姜茶，一会捧来白粥，此时又念着要向夫人请郎中。程知意忙制止了采云，她的感冒都是费上些时日就能好的，让采云到屋外看小丫头们扫雪，免得围着她转两人都心慌慌的。

采云拧不过她，服侍着她喝下大半碗粥，将温热的茶水摆到床边，把窗户打开些，好使通风透气，轻轻合上门到了屋外。

绿灯正收拾着院子内的物件儿，见采云出了房门，走近轻声道：“采云姐姐，小姐可有些好转？”

采云叹气：“比午时好了不少，能喝白粥。”绿灯低头，认为自己错在昨天教小姐吹风太久，采云摸了摸绿灯的头，环视院子问道：“怎么你一个人，青儿那丫头呢？”

绿灯果然瞬时回神，满脸都是不满：“哼，准是往清晖堂那边去了。”采云听罢皱眉，青儿是个不老实的，留在小姐身边，早晚还要添害。以前她向小姐提此事，小姐总是避而不谈，不过自从小姐伤了脑袋，出入多是带着绿灯，像是冷落青儿不少。总归待小姐好了，她再向小姐说道。

屋内，程知意进食后无意睡下，又起身走了几圈，绕到西边一张旧书桌前坐下，复盘起来到晟朝的经历。

一个月前，成知意正和朋友们进行毕业旅游，却遭遇车祸导致身亡，醒来便成了额头顶着伤的程知意。程知意是京中小官程致与其前夫人的养女，参加徐国公夫人所办的赏菊宴时，因被徐小公爷推至撞柱丧命。说起程知意何以惹得徐小公爷起怒，知意仍觉得错在对方。

昔时，众人皆在游花园，程知意疲于应对客套的的问候，离了官家小姐们，独自另走一边去了。却在一座假山后，无意听到家中二妹妹与一男子在交谈，随后男子离去，知意也转身欲要返回时，身后忽传来一道惊呼。程知意现出身，一脸上酒色泛红的男子正拉着程如雪，程如雪则惊慌地挣扎。男子醉醺醺地嚷道:“不要装了，我看见你和小公子好了，想来不是正经姑娘。”程知意示意如雪先走，并对着男子出言反击：“公子要喝酒何不到那满庭芳，公子适合那种地方，这里来的可都是好姑娘。”男子怎会不知满庭芳何处是也，彼地乃玩弄男色的好去处，手上一时松了程如雪，知意见程如雪跑远，适时国公府中侍卫找来，正是程知意脱身的时机，谁知男子怒色盖住了酒意，用力推得程知意撞上身前的亭柱。

事情大致经过便是这般。醒来的程知意有些忐忑，除了一边为额角上药，一边跪在祠堂悔过，还在等徐国公府问过。不过日复一日，快要除旧迎新，程知意都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她甚至惊讶于徐国公府人的仁慈，毕竟电视剧里的贵族都是冲撞不得一点，即便有错在先的是他们。

不过慢慢地，程知意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徐小公爷许是忘了那日发生了何事，否则程如雪的事情不会未曾被他人知晓。回首那天以后，程如雪每次见她都不太自然。在知意看来，程如雪和那男子并无过于亲密的言行，但时人大概有他们的标准，诸如男女私会或属忌讳。

院子偶有细碎的脚步声，知意推测着丫鬟们正处理院内的杂物，好为几日后的除夕夜做准备。读书二十二载，为着有朝一日工作有了钱，得好好报答养大自己的舅舅，不成想穿越到此地，一切又得重头再来。思绪飘远，知意倒没有太多惋惜，她明白换个时空而已，钱袋子依旧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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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程致归了家，拉住续弦夫人刘氏，在房中密议。

刘氏听罢当家人的话，掩不住惊喜，仍要压低音量：“老爷，此话当真？岂有我们家向上送了些宝，这事就落到我们家头上了？”

程致简直喜得红光满面：“夫人勿顾着问真不真，现下还有一件要事，上月我令你为知意找的人家可有下文，若有今日得尽快悔了！”

刘氏虽喜，心下却鄙夷，当年刘氏进门时他可是把这前夫人领回来的养女当掌上明珠来待，今时日又不是卖女求荣，只面上依然阿谀道：“老爷，妾身岂能真在知意的大事上随意？那日看了不合适，妾身便回绝了。且看今日，老爷才真为姑娘正来了好姻缘。”

程致听了此话，舒畅至极，只觉前半生的平淡无奇和碌碌无为都要被一扫而光，眼前浮现功名利禄无数，难以自已地哈哈笑道：“夫人，别家自然也有送了些宝，不过别家求的是不能当选，此事唯有落到我们家来。”

刘氏作附和状，冷冷思索着，安远侯府当下只剩一个主子，早两年还多了一个女娃娃，这京中多的是人想要避开安远侯府选亲之事，也唯有程致能做出趋附的模样。不过程知意与程家无亲无故，幸而遇上的是她刘氏，愿意供她吃喝至成年，现今正是程知意为程家铺路的时候。贺家虽不如曾经荣光满门，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聘礼想来不至于寒酸，她何不顺来些给女儿程如雪作嫁妆，还有儿子读书科考需得多打点。如此算计着，刘氏不禁觉得平日里散漫的程知意变得可人起来。

房外传来下人通报声：“老爷，夫人，门房处有报，安远侯府的冯管事前来送聘。”

程致夫妇各怀鬼胎，却未想到事情来得这样急，忙堆满笑出门迎接去了。

程知意所在的小院偏离会客前厅，前厅发生的一切她自然不知，直到府外几条街道的人家议论了一番，她才迎来姗姗而来的程父。

程知意站在程父面前，低头不语。以她继承的回忆而言，这位父亲自打前程夫人去世后，极少来看望过她。换到现代背景，程知意算是前妻的养女，与他毫无亲缘关系，他少来甚至不来都问题不大。

程父端坐，瞥见手边的姜茶，生出点廉价的疼爱：“哪里不适？怎么不请郎中煮药来？”程知意觉着好笑，不作声，寻思他到此处的目的。

程父在外面或许低头哈腰，但在程家，可都是别人奉承他，见当下自己好意被女儿冷漠回绝，就要发火，不过贺家冯管事的话又响在耳边，只好话到嘴边拐弯：“你，家中为你寻了一门亲事，是安远侯府的公子，你这几日便做做准备吧。”

许是感冒的缘故，程知意晕乎到似做梦，愣住片刻又将昨日种种预感回忆，才真正清醒过来，保持冷静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程父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身为程家长女，婚嫁最早自然是你。”

程知意却微微笑了：“父亲，这点我自然知道。只是，安远侯府何以选得中名声不大好听的程家大小姐呢？”程致上月还宣称要将她嫁与富商老头作继妻，怎的今日换作这姻缘，其后少不得人为的因素，单凭程致想追求荣华富贵的决心，那可不够。

程父才听出她的问题，见丫鬟全已退下，神色严肃地教训她：“你也知道你的名声不佳，为父正是为此找你！上月你闯的祸家里替你善后了不少，余下的理应你自己处理，嫁作人妇后，应留意夫家的动静，每月报与徐国公府。”

程父言尽，程知意已了然所有，不再理会程父，随他离去。采云等人也从前厅的丫鬟口中得知姑娘将要出嫁，见程致出了院门，忙进屋内去寻程知意。

两人本忧心知意知了亲事心情低落，不料入了屋见她正积极地翻箱倒柜，瞧着采云绿灯，眉目扬起地唤道：“你们帮我找找之前攒起来的碎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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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瞧着未来夫人没有？和我们少主可配？”冯管事才进侯府西院，训练场上的好几个半大小子挡住他的去路问东问西。

冯管事哪得空理会这些小子，随意敷衍便绕道进了西院书阁，云二正拾掇架上的书卷，冯管事未见少爷在此，顺手也帮着摆弄书籍。

“可见着了程家夫妇，如何？”提起二人，云二感到不齿。

冯管事听出其中语气，突然开始赞赏起云二，笑道：“你小子也懂得看人了，不错，等冯伯报上少爷处，给你加月俸。”

冯官家略带犹豫，又说：“看得出，他们是打算把那位小姐吃个干净再令她出嫁的夫妇。”

云二听罢，先是不以为意，后又觉得不满，冯官家看他如此纠结，安慰他说：“放心，姜还是老的辣，我在他们面前显了圣，说今上赐婚，咱们未来少夫人的嫁妆可不能糊弄过去。以老夫所料，他们夫妻会用上今日聘礼的不少物件。”

云二觉得那句“姜还是老的辣”多少有些奇怪，还是恭维了冯管事两句，谁知正被身后来人听见。

“云二，书卷整理好便去整理场上那些。”是贺归亭。平静而清冷的一句话传到云二耳边，云二马上应声，转身退下。

云二盯着场上少年们练武，怪起自己在少主心情不佳时多嘴，转念又骂冯管事个老头不帮自己说道句好话，指望他帮忙涨月俸，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