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钢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的时候,正在和刘健民一起吃早点。
这家饵丝的浇头很够味,佐料也不错,肖钢喜欢放很多薄荷,再加一点木姜子和柠檬汁。
两个多年的老同事边呼啦呼啦吃着,边闲聊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顺便也聊一聊陈年八卦。肖钢一直好奇刘健民离开缉毒一线后,他手上那个王牌特情交给谁负责了,刘健民总是笑笑,然后转过话头聊别的。
肖钢有些口干,想起早上一口水没喝,于是转身去接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摊子的棚外有人站着抽烟,那个人在他进店的时候就站在那里,现在还在。
出于直觉和多年盯梢的经验,他本能感觉不对,甚至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动声色回到座位,他与老刘说,自己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要赶去单位,匆匆几口把饵丝吃完,然后就与刘建民告别。
不知道对方的深浅底细,他决定利用自己对附近地形的熟悉,先把对方甩掉。
不,不行。他很快否决了这个计划,决意要先观察一下对方有几个人,然后在此基础上,先抓一条舌头过来,问清他们到底是那路货色。
肖钢走进集市,果市有很多少数民族节日,近期又要过节了,今天赶集的人特别多,他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时刻利用街面上可以反射光的物体和拐角借机观察跟踪者。
对方只有两个人。在判断出这一信息以后,他很快找到机会接连甩掉了两人,然后反跟踪其中看起来较弱的那一个。
今天不巧,没有佩qiang,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与对方搏斗。肖钢年年都在单位格斗比赛的冠亚军宝座上没下来过,对方胜在年轻力壮,虽然有两把刷子,但缺乏实际经验,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肖钢不打算持久战,他的体力不允许,闪电般将对方逼到墙角,步步紧逼,一脚踹在对方胸口,把对方踹翻在地,雪亮刀光紧紧逼上。
对方一个受身操作,避开紧随而至的利刃,得到喘息之机,大叫一声:“工匠向您问好。”
肖钢的动作如同按下暂停键一般,停住了。
他的脸色铁青:“工匠是谁?我不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次他交待您辨认的那名女子,您找到信息了吗?”
肖钢缓缓起身,收起利刃,收进外套内侧,仔细端详着来人。
他当然记得,“工匠”传给他的那张照片是一个侧影,他觉得眼熟,曾经试过用公安内部系统查询公民身份信息,却没有查出来,这个人在系统内没有,要么是这个人不是中国人,要么就是他的权限不够。
他回忆了很久,都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所以他给“工匠”的讯息是:暂查无此人。
“工匠”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吗?
不对,即便不满意,“工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自己,仅仅是为了逼他追查一个不重要的女人的身份?
他明明有更轻松简单的办法逼自己……
肖钢再次亮出匕首,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看向肖钢的身后,憨憨一笑。
笑得肖钢浑身毛毛的。
身后有什么?
太阳已升起来,但还不算很高,阳光投射出人的阴影,在肖钢身后,一个短发的男人叹了口气:“肖哥,真的是你。”
肖钢浑身一紧。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听见声音他就知道是谁,下意识想逃跑,但是他刚才为了抓住对方,选择了一个非常狭窄的巷道,就一条路,而现在他前后都被人堵死了。
“蒋南天,特意找了个新面孔来诈我?”
“我演得哪里不像啊?”挠头的憨小子百思不得其解。
蒋南天呵呵:“自己好好想想,回去复盘!”
肖钢不喜欢蒋南天,现下感觉自己被忽略,再加上踩中陷阱,有点恼羞成怒浑身不得劲:“跟我玩这套,有意思?”
“是我,我不相信是你,所以要求蒋队再试一试。”
巷中又一个人影。
听见这个声音,肖钢面色方才显出颓然,转身望向二人,手臂软软垂下,表情要哭非哭、似笑非笑:“蒋队,老刘,你们俩摆出这个架势……怕我拒捕吗?”匕首“咣当”落地。
州局禁毒支队。
“你的情况,队里有人清楚吗?”审讯室内,支队长蒋南天亲自坐镇,市局现在还没人知道肖钢被捕,因为谁也不知道市局除了肖钢以外还有没有人被渗透。
按规矩办的话,刘健民也不该知道。不过,本来也没人告诉他,他是自己猜到的,而且早于老肖发现了他们派去盯梢的人。
“我离开缉毒一线后,老肖来找我的次数不减,甚至更频繁,他给我一种不仅是念旧情、而且自己也萌生退意的感觉。”刘健民起初没有感觉出异样,以为肖钢找他,也是想走这条路子去当个普通民警。
但是聊得越久、接触约多,他越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朴素直觉。
也是这种直觉让他一个字也没有向肖钢吐露关于时夜的半点信息。
现在看来,真是好险。
老刘没有参与问询,按规定这次行动他应该避嫌。他是后来才知道,肖钢很配合审讯,全部交代了,然后蒋南天的人送去肖钢爱人去了戒.毒所。
渗透的手法是毒.枭的老套路。肖钢的妻子因为比较严重的慢性疾病,提前病退,最近几年经常因为疼痛睡不着觉,有
被人忽悠她买了一种“神药”,止痛安眠的效果特别好。
海.洛.因就是一种镇定剂。
等肖钢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早就深度成瘾,不是没有悄悄送她去戒过毒,但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一天都撑不过。
为了供应她,他们全部的积蓄都烧光了,只剩这套房,这是准备百年之后留给女儿的。
女儿在读初三,肖钢还瞒着她,害怕她知道了影响考重点高中。
就在肖钢准备卖房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承诺可以无限量供应,但需要他提供一点小小的信息作为交换。
妻子痛苦得在地上打滚、撞墙,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他。“反正以我的情况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你就让我最后几年没有痛苦地过一过吧,等我死了你就可以收手了,不会太久的!房子不能卖啊,把房子卖了,丫头以后拿什么傍身,你也考虑考虑她呀!”
肖钢一时昏头,居然答应了。
就此被套牢。
胖子的讯息是意外获得的,肖钢之前传过一些信息,但都不大,他很小心。胖子的事情,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经理”老禾。
对方给过来一张“塞冈”画像,要他找这个人,但是画像吧本来就和真人有所区别,对方给的这张画得还不专业,就更加看不出来了。但是得知此人是从李少斌的手下逃出来的,肖钢立刻联想到了李少斌案中的一个没有落网的相关人士———胖子。
此案他没有被纳入专案组,但是凑巧,他曾在一个派出所前面看见过胖子和熊文等人在一起———就是陆百姓和熊文在街头打架、齐齐被抓入派出所那次。
那时候胖子和熊文的关系看起来还比较亲近,他还能站出来居中调停劝架。
李少斌案的审理并未公开,不过审理结果以及相关附件在内网上可以看到,出于好奇,肖钢当时仔细研究了文件,看到了熊文被执行死刑的讯息,却没有发现那个胖子。
后来,因为老禾要找“塞冈”,他着意查了一下胖子与那个涉.毒酒吧以及熊文等人的关系,根据走访获得的信息,判定他是一名线人。
那个时候阿钟已经发现了APP的问题,老禾判定这个“塞冈”可能是条子的人,那么胖子和“塞冈”同样都是李少斌手下,同样都和警方有牵扯,通过胖子去寻找“塞冈”是顺藤摸瓜的事情。
肖钢不愿意直接出面接触胖子,只提供了相关身份信息和手机号。后来,老禾安排阿钟利用手机弹窗广告引诱胖子下载他们的APP购买毒.品,获取他的常住地址,然后“工匠”上门。
胖子的死和刘健民的调离,让肖钢隐约觉得胖子死都没有供出来的那个“塞冈”,或许和刘健民这么多年一直小心保护的王牌特情有关系。
别说性别和长相了,他甚至不知道此人的代号。
自胖子死后,对方向肖钢索要情报的次数变多,而且越来越过分。胖子这件事,肖钢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只得为他们一直提供情报。有一段时间警方缉毒行动出现了多次失败,都与肖钢有关。
“经理”很聪明,他也会把对头家贩.毒的讯息提供给肖钢,让他赚取功劳、获得表彰。
有了毒枭的配合,工作好做了,性命无忧了,而且肖钢也得以隐藏得更深。如果不是查出这个秘密,肖钢明年升迁的可能性非常大。
得知真相,刘健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年他也听闻过一些黑.警的事情,但是真落到自己身边,还是一阵唏嘘。
该恨肖钢意志不坚定,还是恨操纵他的毒.贩太狡猾?
“老刘,肖钢的这件事,你要保密。”蒋南天现在对刘健民很客气。胖子死后他一度怀疑刘健民有问题,那段时间借着整顿特情制度的机会没少刁难刘健民,现在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又拉不下脸道歉,所以现在面对老刘有点别别扭扭的。
抓肖钢,事先知会过市局的领导,不过市局禁毒大队里没人知道。肖钢出事,按理整个禁毒大队都要整顿。有疏于管理、保密制度存在漏洞的嫌疑,而且不排除肖钢之外还有其他人被渗透的可能性,程磊作为队长很可能被问责。
不过现在上头有别的想法,要他们先按兵不动。
“老肖,如果现在有个戴罪立功的路子,你愿不愿意。”
一夜,肖钢头上冒出许多白发,但神态居然透着轻松,好像一直以来背负的心理负担都卸下了:“你说,我都配合,要我死都行。我不求戴罪立功,只有一点要求,一定要保护好我女儿,还有就是……我的情况,请务必瞒着她。”
“好,我安排。”
“谢谢。”肖钢举起带着铐子的双手,抹了一把眼睛,沉默片刻,他忍不住问:“我到底哪里暴露了?”
蒋南天笑了笑,心里想,我怎么知道你哪里暴露了,我就是依令行事。肯定是上头从别处得到的消息,结合一会要让肖钢传递的讯息,蒋南天猜测是谭森被渗透了。
不知道这次派了哪个猛人去卧底。
也许马上又有大案子办咯。
蒋南天不答,肖钢也不再追问:“说,要我做什么?”
“你找机会向'经理'透露一条讯息:谭老夫人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