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用了市区为数不多的几辆消防车,火势一直到黄昏才被扑灭。当这座小寺上空的浓烟渐渐散去,大部分的建筑也烧成了残骸,墙上的弹痕和断壁处的爆炸痕迹犹在。
裂开的金塔被烧得黑乎乎,地上有残存的暗红色痕迹,如同干涸的血迹。
血色晚霞衬得此景有一种别样的凄艳。
赞多帕站在塔下,望向通往山下的路,台阶周围全是枯木,石头的阶梯烧得黑一块白一块,斑驳不堪。他站如青松,出神许久,并无受到损失的哀伤,眼神很亮。口里喃喃念着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工匠”查理拎着他的宝贝,蹲在那个目标消失的狙击死角,手指抹了一把沾在草丛上的未干涸血迹,舌尖一舔:“女人。”
他偶尔会品尝对手的血液,不同的人的血液味道有细微的分别,个中差别只有他能感觉到。
受伤的是一个女人,虽然她戴着防毒面具,但女人的血和男人的血有细微分别。不过,这个女人的血液味道十分古怪,查理从未尝过这个味道。
不过,莫名有种久远的熟悉……
“工匠”心想,她当时是在保护谁呢?那个人脸上蒙着面巾,也许是为了防止黑灰呛入口鼻,也许是为了遮掩身份。如果是后者,那为什么要遮掩身份,是因为怕被认出来?那么从侧面是否可以证明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
从查理的视角没有能够看清那个人,但他凭直觉认为那一定是个男人。
这场混乱结束后,清点人数,己方有人手折损,除了徐翔不知所踪外,有几个药人死在了混战中,另外就是阿钟失踪了。
一具具尸体从寺中被抬出去烧掉,也有伤者被送走。
查理一具具检视,他要从尸体死亡的方式推测对方有几个人,携带什么武器,更要搞清楚有没有阿钟。
没有,确实没有,那个家伙逃跑了。
谭森下令,死活不论,一定要抓住阿钟,比起只有药人价值的徐翔,阿钟重要得多。
而对于这一次火烧寺庙的行为,谭森震怒,负责护卫的查理领了罚,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幕后黑手。
在扑灭火势的时候,查理没有参与,而是带着人在寺庙周围展开了搜捕,同时报案,施压市里的警察封锁主要的几个交通枢纽和要道,他不能让那对男女跑掉。
搜捕时发生了一段插曲,查理的手下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家庭教师。这个人就在距离寺庙不到两公里的林子里,被人拿石头砸了脑袋,晕厥在地上,苏醒后发现身上的钱财、手表、手机等等都没有了,被人扒得只剩一条底裤,浑身都是刮擦的伤口和血迹。
手下人发现他时,他正被林子里的蛇吓得哇哇哭。那条青色的小蛇绕在他腿上嘶嘶嘶,他在那手舞足蹈发癫似的抖啊抖,狂叫“救命啊救命啊”!
结果那条蛇似乎很嫌弃他一样,慢悠悠从他腿上滑落,落入枯叶堆里飞快游走了。
算他运气好。
据叶深说,他是火灾时被人群冲散,看见阿钟,就追着对方出来。
“没、没有想到他突然拿刀顶我脖子!”叶深颤抖着给查理看他脖子上的血痕,“威胁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钱、卡和证件,然后把我打晕了!”
“坏了,他知道我的银行卡密码,还拿走了我的身份证,快带我去银行,我要去银行!”叶深拉着查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嫌弃得不行。
“工匠”相当爱干净。查理转身就吩咐人把叶深送到基地去,擦了擦衣服上蹭到的污渍,本来一见这个人觉得身形有几分眼熟,但仔细观察此人举动,查理觉得自己不可能认识这么丢脸的家伙。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先让他回庄园,先送他去基地审讯一下。
谭森虽然主要销售□□,但是不代表他对其他的合成毒品没有研究,不同的毒品有不同的副作用,只要使用得当,可以等同于“吐真剂”。
至于被审讯的家伙会不会染上毒瘾,他查理为什么要负责后果?
谁让这位叶先生自己送上门要赚谭家的钱呢?
“关起来,饿几天,再用药。”查理吩咐。
“但是丹威少爷问起他了……”
“所以呢?”查理不屑于哄小孩,“让他等着。”
彼时,时夜乘着一辆喷着“Ambulance”的改装救护车,从市区呼啸而过。像这样不正规的改装车在掸邦不少见,它从失火的寺庙里救了人要送去医院,开得这么快很正常。
时夜没有混在一帮昏迷不醒的打手之间,她坐在副驾,戴口罩,穿白大褂,没人看得出她脸色苍白,白大褂由内向外渗出血来。
一条青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悄无声息游上她的手臂,缠成一个手镯样。
时夜勉力一笑:“回来啦,他那里顺利吗?”小青蛇甩了一下尾巴,懒洋洋的,看起来很不情愿回应。
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那就是还算顺利了。
“不要嫌弃他呀,回头你还得再帮他做出戏才行。”时夜若有所思。
“省点力气吧,”司机蒙着口罩,声音却很熟悉,他看起来比小蛇更不情愿,恨恨道,“我当初就不该欠你的!”这个人情太不好还了。
赫然是吴敏。
这个在徐翔被捕后就隐匿起来的老掮客,前几日接到时夜的讯息后就弄了一辆改装车在市里等着,在发现消防车进去之后他就跟在后头去抬人,时夜借机混了进去。
灯下黑,多么简单朴素的道理,查理想不到要抓的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也不用担心有打手会发现,这帮人在进来的时候就一人被塞了一个氧气面罩,每个人都在吸了几口号称氧气的□□后陷入昏迷。
“他们封锁了各个交通要道,现在根本出不去,你的qiang伤要怎么治疗?”
“这个不用你管,送我们到指定的地方就行,我会将夜师安排好。”在一旁时刻关注时夜伤势的雅姐出声。
吴敏点头,他也不想多问,掮客本来就是游走于多方利益间,拿钱做事,谁也不偏向。他既不想知道时夜为了什么才放这一把火,也不想知道她接下来还打算干什么,把他们扔在了一个只有一道窄门的针灸馆前,随即扬长而去———他还得把车里的这帮人送去医院,毕竟他开的是“救护”车。
这里是雅姐以前一位老朋友开的店,对方明面做中医,其实也干一点地下钱庄的生意,遇到过被人为难的小麻烦,知道雅姐有特殊“渠道”,找雅姐帮过忙,后来雅姐找时夜帮他解了围。
此人这几日都不对外营业,一直在等她的到来,但等她真的来了,没想到她还带了一个伤员。
“枪伤?还是贯穿伤,我这里的器械不足啊,”对方一看就慌了,“麻醉药也不够。”总不能上烟土吧!
“老华,你不是号称华佗第一百八十代传人吗,这点小伤都治不了?”
这叫小伤?!华医生想吐血。
“没事,我不用麻醉,直接手术吧。”得,伤者更猛。
“另外,你能搞到年轻女尸吗?”
这个伤者是不是疼糊涂了,她要干嘛?
陆百姓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进基地的时候并不意外,但他需要表现得很惊慌。
“你们带我到哪里来了,我是丹威的家庭教师,我要回庄园!”他在囚笼里大叫,踢翻水杯,查理还说要饿着他,不用饿,他自己先绝食了。
等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丢在地上的剩饭他都跪在地上舔着吃。这时候关黑屋里亮起大灯照他眼睛,这套刑讯的办法,老套却管用。这种舞台用的聚光灯,没有死角,照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发热,光线如针刺一样钻进他脑袋,再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树林里?”
这时候还不能说太多,套表现得生气且高傲,接下去他的说辞才会有人信。于是陆百姓冷笑:“我说是被阿钟绑架的,你们不信,又来问我,是想怎么样?”
把他丢进黑屋,继续照灯,放很响的摇滚乐,不让他睡觉,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拉出去再问。
陆百姓破口大骂,骂完又哭,似乎有些扛不住,哼哼唧唧吐露了一些阿钟之前违规接触他、探问外出情况的事情,他当时有意炫耀自己可以外出,所以没有防备。
就这样吗?查理下令把他套上头套,吊起来打,打完再浇盐水。
陆百姓终于扛不住,哭着求饶。
再问,他又多说了一些:“阿钟他………”依然是编的那套说辞,只是更完备了。
查理让人给他扎了一针“药”。
药效上来,看他起反应了,再问。
药物作用,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不过仔细捋逻辑,他还是那套说辞,颠来倒去地问,他都是那套说辞,细节都一样。
看来说的是真的了。
阿钟计划逃跑,这个倒霉蛋的确不知情。
查理心想,要不是东家吩咐不要弄死,他斟酌着手段,不往死里折腾,也不会费这么多工夫,麻烦精。
殊不知陆百姓也在嘲笑他们审讯的套路拙劣,模仿得只有形没有神。
陆百姓一直在尽可能数心跳以加强时间感。时夜教过他,要尽可能保持头脑清醒,就要保证掌控时间,时间感就是秩序感。
他一边计算日子,一边在日日夜夜间完善和丰满那个说法的前后逻辑和细节,连他自己几乎都以为是真的了。
幸好,幸好他对于精神药品免疫,不然无论如何也扛不下来。陆百姓无数次在心里庆幸。至于关起来受的那些苦,还有装疯发狂的鬼样子,他这辈子都是第一次体验,要命的难熬,但一想到时夜所受到的痛苦,他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那部联系用的手机,他已毁了。只要阿钟带着他的财物跑得远远的,不要被抓住,他就不会被戳穿,他还可以继续回去做一枚钉子,钉在敌人心脏的钢钉,不锈钢的那种!
几日后,在城中下水道发现了一具女尸,呈巨人观。死者十分年轻,粗步辨认穿着的服饰和一些特征,和基金会的财务素娜很接近。
尸体右肩有贯穿伤,致命伤提取出了徐翔使用的枪支同弹道子弹,因为巨人观再加上掸邦法医水准有限,很难再做进一步技术分析。
跟着一起失踪的还有素娜保管的一部分谭森的美金和金条。
徐翔,难道那个被女人保护的家伙是徐翔?查理本能觉得哪里不对。
但缅甸警方那里真的查到了徐翔的出境记录,他去了泰国。
天罗地网,他怎么逃出掸邦,从仰光出境的?
接连受挫,查理恼羞成怒,谭森对他失去了耐心,下令老禾与他一起查证。
这样大的火灾发生在他的地盘,简直就是打他的脸。
素娜,素娜也有问题,老禾竟然没有发现,谭森勃然大怒,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已经转移到国外的那些资产重新找代理人,素娜、徐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基金会另外找人接管………算了,我亲自找人!你,收拾好现在的烂摊子!”
“如果我的钱有一分一厘被人私吞,你就不要回来见我了!”谭森阴森森道。
跪在他面前的老禾,已经被鞭子抽得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讷讷称是。
谭森的怒火背后是一种本能的不安,他似乎感觉到了那种令人恐惧的、不可抵抗的力量正在一点点逼近,这迫使他加快了转移资产的脚步。
为了抓住谭森要的人,“经理”不得不和“工匠”合作一回。
老禾受了刑,带着伤一瘸一拐来亲自询问查理:“你拍下的素娜,发给线人看了吗?”
查理欣赏了一下他的惨状,才慢吞吞道:“对方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