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演习地点的颠簸车途里,我一直在想着为霜。
她是一个放荡,不堪,看了很多书,很会做云吞,会抽烟也会笑的女人。她是如此的吸引人,她是如此的吸引我。
她像那天我们相遇时,在午夜十二点敲响的钟声,空灵,悠远,神秘。
刺啦一声,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穿我们的耳膜。车厢里的女兵们有两个抱怨了起来。将我们牢牢锁起来的车厢门被拉开。到地方了。
演习的地点在上个世纪战争中建立的一所医院,早已废弃多年。肮脏的墙面上爬满了冬天枯萎的爬山虎。我们沉默着快速列队站好,指挥官迅速给我们讲解了演习内容。
演习的规则很简单,士兵分为红蓝两队,使用彩弹。一队守医院,一队攻打,持续两天。两天之后进行一天常规训练,之后两队交换。
“你们最好重视。”指挥官说道,“现在我们和A国的关系紧张,很有可能要开战。A国可是离这里很近的,还接壤呢。你们对待这次演习,要像对待真正的战争一样认真。”
没有人发出议论,也没有人不屑的嘲笑。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讽刺。这个国家和A国的不和足以追溯到两个世纪之前,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开过战。而且这个国家已经享有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和平。这和平没理由不持续下去。
简单的训话过后就开始分队,分队也很简单。看编码的尾号单双数。我和塞西尔都在蓝队,塞西尔的朋友们去了红队。
第一轮演习蓝队是防守方。
塞西尔是中尉,蓝队里军衔最高的人。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指挥官。
“医院一共三楼,主楼,东楼,西楼。主楼留下大多数人。东楼西楼各派八人看守。你们一人一个口哨,遇到事了可以吹响。”塞西尔迅速制定好了计划,我被派到了西楼看守一楼。
西楼是住院部,阴暗的走廊两旁都是同样阴暗的房间。墙壁上还带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今天又是阴天,一点阳光都没有。医院除了三楼的正前方有有一片空地之外周围都是森林,这里却连什么声音都没有。
西楼有五层楼,每层楼有两人看守。和我一起看守的那个女兵劳瑞尔和我关系十分一般,我们就各自站到了一个门那里,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四个小时过去,我们都有些站不住了。我率先在走廊里巡逻起来,毕竟还能活动活动。劳瑞尔比我多坚持了几分钟,之后也活动起来。我们依然小心翼翼地的保持着距离,就这样在走廊里转起圈来。
不知道当时谁想的主意,在西楼的走廊上挂上了一幅幅风景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摧残,这里的一幅幅画已经残破了。我一幅幅的仔细看了过去,终于站到了一幅画前。
那幅画画的很简单,就是雪,无边的雪。冬天里枯萎的森林,结冰的湖面。我能够看出这幅画画的就是这个森林,不过是在边缘,小城和森林的边缘。
在往湖的旁边走一走,就是红灯区,为霜家的小楼如今正安静的待在那里。
这幅画的画师,当时一定也看到过那栋小楼吧。
他或者她,画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长时间凝视着那栋小楼,想着里头的人,想着另一个他或者她。
我突然意识到了我想法的荒谬,这座医院可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建造的,那时候大概还没有那栋小楼。可能就只是空地,沉重又轻飘飘,因为下着雪所以洁白一片的空地。
“滴————”尖锐的一声,我猛然意识到那是来自东楼的口哨。可能是直觉,在我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时我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一抹鲜红色绽开在了灰糊糊的墙面上,正是我们演习使用的彩弹。同时我的耳边响起了劳瑞尔的咒骂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我没费劲回头看劳瑞尔是不是中弹了。我飞快地打开了了离我最近的那扇门,门后是一间落满了灰尘的病房。里头还有着各种没来的及搬走的病房设施。我想也不想就用一个木制的床头柜堵上了门。这时已经出现了砸门的声音。
其实还有床,但是想也知道我根本就搬不动。床头柜堵不了太久门。那么我的出路很显然就只有一条了。
我试着推了推窗户,插销却是锁上的,而且因为生锈了拧不开。
深吸一口气,我拼命向前奔跑着,借着床跳起来,我重重的砸向了窗户。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窗户脆弱的不堪一击,我跌到了西楼外,躺倒在了一片玻璃碎片上。后背和肩膀都传来了疼痛。但我已经听见了门要被砸开的声音。我以最狼狈但是最快速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手也划破了。我直接跑向医院主楼的侧门。
万幸,西楼和主楼很近。我很快逃到了侧门。
“东西两楼都没了。”医院大厅里,塞西尔沮丧的说道,“东楼的人都出局了。”
聚集在大厅里的人都有些沮丧,演习的规则是要求我们撑过两天,但是我们仅仅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两个副楼就没了。
“她们是怎么进入到东楼西楼的?”一个小个子女兵提出了疑问。
“医院后面都是森林,她们应该是混在森林里从后面进来的。”塞西尔回答。
“幸亏她们没有打破窗户从房间里进来。”我用碘伏擦拭着伤口。
“她们要真那样也还好,你能听见。你从窗户跳出来的时候声音还是挺大的。”一个有着红色头发的女兵有些刻薄的说。
我看了她一眼:“她们人太多了。”红发女兵沉默了下去。
“她们应该是将全部兵力分成了两半,同时夺取了东西两楼。”塞西尔面色凝重,“这样做很稳妥,相比进攻主楼要更划算。如果集中全部兵力集中攻击一楼没必要,还会引起我们的警惕。而且这样她们就有了自己的据点,可以和我们拉扯。”
“那边指挥的是谁啊?”红发女兵问。
“应该是梅根·斯劳德。”人群里不知道谁回答了这个问题。
塞西尔有些不耐烦了:“别管是谁指挥的了,我想接下来她们会对我们左右进攻。但是那样很难真的将我们攻击下来,更可能陷入僵局。她们应该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再从正面进攻。西楼两面都有窗户,也有可能在二三楼跳窗户从楼上包围我们”
“不过实际上,形式对我们有利。”塞西尔之前凝重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我们是防守,只要能守住就行。意思就是陷入僵局对我们而言也是胜利。而她们必须进攻,她们得打赢我们才行。我们赢面依然比她们大。”
“呃,我能不能问一下,什么意思?我没听懂。”那个小个子女兵再次问道。
“一开始我们是被动。而且作为防守方不能主动。但现在已经打了一个回合,而我们大概推测出了她们的战术,能够应对。就赢面上来说,我们获得胜利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攻守战中将她们完全歼灭,另一种是一直到攻守战结束都和她们死磕。两种都算我们赢,但她们得完全攻下这里才能算赢。所以我们赢面比较大。”红发女兵嘴十分快,抢在塞西尔之前劈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
小个子女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再来分配一下岗位······”塞西尔开始制定战术。
“可是指挥官说的是攻下,不是完全攻下,再说了,怎么算完全攻下啊?”小个子女兵打断了塞西尔的话,塞西尔看上去有点想发火,却僵住了。不止塞西尔,在医院大厅的所有士兵都陷入了沉默。
怎样算是完全攻下?歼灭所有敌人?歼灭大部分敌人?还是只要攻下东楼西楼,红队所有人进入主楼就算攻下。
指挥官根本没说清楚。
“你能去问一下指挥官吗?”一个漂亮女兵有些慌了。
“我想不能。”塞西尔道,“指挥官没有跟我们说有暂停问问题的方法。”
静默。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只能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即只要她们全员进入主楼就可以算攻下。那重要的是不让她们进来。但是一共五层楼怎么分配呢。她们也有可能从西楼的二楼三楼跳窗过来啊,距离这么近。四楼五楼可能还好但是一楼不能没人啊。”红发女兵又分析了一遍,越分析越慌。
我环视了一圈医院大厅,现在这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得焦急了,我几乎听的见所有人的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她们没定义怎么算攻下,可她们也没定义怎么算防守成功啊。”我说道,“这两个词她们都说的很笼统不是吗?”
塞西尔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我们夺回东楼或者西楼呢?如果我们全力防守一个只有两个狭窄入口的副楼,是不是要简单很多。”
医院大厅里,人们一时面面相觑。
“夺回东楼还是西楼?”
“怎么夺回?”
“夺回之后的战略是什么?”
漂亮女兵和小个子女兵一口气提出了一大堆问题。
塞西尔一时被问住了,眨着眼睛半天说不出来话。我叹了一口气:“西楼两面都有窗户,东楼只有面向森林的那一面有窗户,我们可以将重点放在朝向西楼的二三层窗户,主门。次重点放在朝向东西两边的门。再留下一部分人结合当时实际情况调动。”
“为什么东西门是次重点?”小个子女兵问。
“因为东西门狭窄,集中那么多人攻击没有意义。留下少部分,大部分东楼士兵应该是去进攻正门的。西楼也会调出人去攻击正门。如果她们还要抽人去二三楼,那西门的人应该也不会很多。”塞西尔喃喃道。
人群再一次沉默下来,她们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可以先这样布置。”塞西尔最后拍了板。
士兵们紧急行动了起来,四五楼的士兵都被召回,作为待命组。二楼三楼的西侧窗户都有人防守,东门西门也各自分配了几个人,剩下的人则都集中在了主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是不是没留下夜里换班的人?”我看向正在我旁边检查枪支的塞西尔。
“······”
塞西尔的眼睛里清晰的写了两个字,完蛋。
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连续两天的演习,这次也下意识的忽略了问题。我们根本没有安排夜里换班的人。现在我们处于被动的位置,如果红队夜里突袭而我们在睡大觉,那我们玩完了。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一个个强撑着,明天红队突袭我们一个个困倦不堪,那我们玩完了。
怎么想都是死局。
“不是还有原地待命的嘛。”话说完塞西尔自己先打了自己一下。
原地待命的只有十几人,增援勉强可以。可是真的面对红队那么多人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塞西尔是彻底泄了气,“怪我,我完全忘了我们熬不了两天这事儿了。”
“先想解决办法还是先通知所有人?”
“得了吧,前者拖问题,后者引起恐慌。又一个死局。”
“那要是我们抢先袭击西楼呢?”
“你指的是不是······”塞西尔试探性的问道,“一部分人从西楼窗户进去袭击,一部分人从西楼两侧门进攻,留下一部分人守住主楼?”
“对。”我说,“我觉得她们大概率想不到我们会抢先攻击她们,毕竟我们是防守方。东楼不能通过窗户跳进来,相对好防守一些。如果我们占据西楼结束,可以再派一部分人回到主楼进行防守。”
“我觉得可行!”塞西尔兴奋的说道。
“咳咳。”
我和塞西尔转头看过去,只见红发女兵一脸无语。
“如果我们现在直接安排夜班白班呢?”红发女兵指了指窗外,“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天黑呢。足够咱们安排。”
“······”
塞西尔站起来去安排夜班白班了,留下我和红发女兵漠然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红发女兵忽然问道。
“黛西·斯图尔特。”我说道,礼貌起见回问了一句,“你呢?”
“戴安娜·波特。”红发女兵说道,“那个一直问问题的小个子是萨布丽娜·福斯特,漂亮的是卡罗琳·布莱克。”
我这才发现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人也都在旁边。她们都跟我点头微笑以示友好,我有点无所适从,慌忙挤出一个微笑。
“你的名字感觉和你不是很搭啊,说实话。”卡罗琳悄悄地对我说,“你看上去应该是比较冷漠,比较酷的那一类。”
“没办法,我妈随便取得。”她们几个笑了。
我们再次安静了,我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我能感觉出在说有关名字时她们的笑不像是嘲笑。她们几个还挺友好,不过她们和我不在一个班里,之前也没有在一起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在一起。应该最多就是操场上碰个面吧。
我正在海阔天空乱想,塞西尔已经排好白班夜班回来了。
终于是可以歇一口气的时间,虽然我还端着枪,但我已经放松了不少。正门是玻璃的,透过玻璃门,我能看到外面的雪。我想起了西楼一楼走廊里,画着森林与冰湖的那幅画。然后我又想起了为霜。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是一个妓女,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可能在接客,或者她今天很疲惫,只想好好的看书吃云吞。又或者今天她也去了蓝色情人,像前两天晚上一样疯狂。如果她今天又喝醉了躺倒在了雪地里,谁来带她回家呢。谁会在在今天晚上躺倒在她家的床上呢,闻着她沐浴露的香气,感受她的体温。在夜里醒来,发现她在客厅里自渎,然后顺利成章的亲吻她,拥抱她。第二天早上她的那里会疼吗,会让那个和她过夜的人给她煮一碗馄饨吗?那个人会抚摸她的背安抚她吗?会给她拿药膏吗?那个人会不会很粗暴的对待为霜,把她弄得很痛。但无论如何,那个人不是我。
这个人是不是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闭上眼睛,我发现当我想到那一切,为霜和别人的那一切,我会心酸。
种种思绪里,我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来了!”不知道谁惊叫一声,我们瞬间严阵以待。
现在是夕阳,地上的雪都是红色的。在这红色下,我能看出几十个人正向我们跑来,手里端着枪。
“不对!”塞西尔大吼道,“快去把二楼三楼的人全都叫下来,东西两门的人也叫回来,他们全来进攻主门了!”
立刻有人飞跑着去上楼通知二楼三楼的人,东西两门的士兵已经听到了,全都飞奔而来。
一分钟不到,我们全都守在了正门前和大厅里。
红队已经在正门上射击,将玻璃弄得一片红色。我们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玻璃上甚至还出现了裂痕。显然是因为承受不住彩弹的冲击力。
东西两侧的走廊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随后是一片脚步声。
“操·····”塞西尔骂了句脏话,“中计了。”已经有不少人冲出大厅迎敌了,但是她们人比我们多,在这样几乎包围的条件下可以说她们攻下医院几乎只能算是时间问题了。更何况正门的玻璃马上就要碎掉了。
最终我们只坚持了两个小时左右,全员被歼灭。
“可以嘛。”指挥官抽着烟,看着身上一片红色颜料的我们,“不到一天时间就把医院给攻下来了。”塞西尔叹了口气。
“既然你们提前攻下来了。那明天就进行交换演习吧。哦,对了。今天你们自主训练。晚上就睡在医院里吧。”指挥官说着就走了,将我们留在了雪地里。她们已经议论开了,而我看见香烟,就又想起了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