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寒冬 第4章 第 4 章

为霜的家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我和她现在紧紧的挨在了一起。她洗过澡，身上是海盐味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她的身体很热。我可以感觉的到。

她的呼吸应该很轻，因为我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紧闭着眼睛。

我失眠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我是正在服役的军人。我有过很多次和其他人一起睡觉的经历。包括幼年时期和我的母亲一起睡觉。我没有理由因为和为霜一起睡觉而感觉不好或者紧张。我很确定，或者说，我必须很确定。

为霜卧室里的窗户没有窗帘，我能够看到外面的夜空。是一如既往黑漆漆的。雪早已在为霜洗澡的时候停了。这个世界寂静如同这个世界上没有声音。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闭上眼睛，试图唤起一丝困意。

我的腰上被搭了什么东西，有些柔软，很温热。我的心脏一下狂跳起来，那是为霜的胳膊。

她的胳膊就这样搭在我的腰上，她的身体也凑到了我的身体旁，贴着我的背部。现在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了。

我睁开眼睛，我的眼前依然是关灯后黑暗的房间，仅能看出这房间里物体的轮廓。然而我腰上的胳膊，是那样的温热。

我犹豫着，慢慢的，翻了个身。

现在我能够看到为霜了。她的脸，她的长发，她紧闭着的眼睛，饱满小巧好像樱桃一样的嘴唇。她微微蜷缩着，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动物。她又凑了上来，脸几乎埋近了我的胸里。我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可我清楚的感觉到了我胸脯上的潮湿。那是为霜的眼泪。

她在发抖，我能够感觉的到，她在发抖。

一种应该是酸涩的情绪涌上我的心脏，我迟疑着，迟疑着，我的手，好像想要搭在她的背上，想要抱住她，我想要告诉她没事的，我想告诉她我在抱着你。

我心中的情绪忽然怪异了起来，我说不清那是什么。那很酸，但不是酸涩，那很痛苦，但不是我的痛苦。

那情绪不是怜悯，不是悲伤。那情绪复杂，而且捉摸不清。

我忽然迟疑了。

今晚的夜空无月，却也有少许的光线。我仔细看着为霜的脸，这张脸我迄今为止仅仅见过三回。我只跟她说过两回话。我们之间和陌生人的区别也许只在于我们知道彼此的姓名。但我很确定她和一个陌生人不同。

我的手最终搭在了为霜的背上，这其实就像一个拥抱。我抱着为霜，为霜抱着我。我和为霜，我们这两个不是很陌生的陌生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着，相互依偎。我们像两只瑟瑟发抖的动物，被困在雪里。

我今天晚上一直狂跳的心脏忽然感觉宁静了下来。安心的感觉漫过了我的脚尖，一直淹没了我。我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霜家里的床垫其实很舒服，不是很软也不是很硬。很适合睡觉，也很适合干别的事情。

困意一点点蔓延，我终于再次闭上了双眼。这一次是真的睡去了。

我应该没有睡很长时间。因为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还是很黑。为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那边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冷冰冰，如同没有人在这里睡过觉。

我披上睡前脱下的衬衫，走出了这间卧室，然后我，站到了楼梯上。

我们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着，一直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白天。路灯也已经熄灭。

为霜的那里泥泞而红肿，她告诉了我药膏的位置。我帮她拿了出来，为霜却坚持自己涂抹。疯狂结束。我们都很安静，没有说话。

“你想吃云吞吗？”最后还是为霜先开口。

“我都可以。”我回答。

“那你去煮云吞吧。你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为霜拿过纸巾，仔细的擦去了手上的药膏，“我现在还得缓一会儿才能走路。放心，很简单。”

于是我到了厨房里，为霜在客厅里大声指点着我。

“云吞在厨房冰箱里，冷冻层第一格——对，就是那格。第二格是饺子。你想吃饺子吗？算了，还是云吞吧。鸡蛋在上面冷藏，拿四个，挑大个儿的。别忘了洗！不不不，不是云吞要洗，是鸡蛋！不用拿洗洁精，冲一冲就行！”

听从着为霜的指挥，我手忙脚乱的煮水，打鸡蛋，下云吞。为霜说云吞下锅后水要开两次，第二次倒鸡蛋。我生疏的做着这一切，很新奇，又有那么一点儿温暖。就像是锅里云吞煮熟，散发出的香气。

“别忘了倒香油，不是橄榄油，是瓶子上是华国字的那瓶！”为霜嚷嚷着，我笨手笨脚的急得她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厨房里的闹剧最后以我勉强将云吞平稳端到了沙发前的桌子上收尾。为霜急不可耐地坐了起来，用力太大疼的她几乎呲牙咧嘴。

“不错啊。没破掉太多。就是汤太少，你肯定是水放的太少，火开的太大。而且未免也太淡了。不过也可以。都能吃。你尝尝。”为霜一边吃一边快速地说着评语。我舀了一个云吞，咬下依然是和上次一模一样地鲜美。

“行啊。下次你就能自己做了。”为霜说道，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时候的她忽然不像以前的她了。以前的她像点燃烟草的烟雾。忧伤又叫人捉摸不透。她很放荡，她很有才。她是一个很好也很古怪的人。她是一个妓女。

这时候的她像一个普通的女孩，指挥着她的恋人做饭。这里忽然就像一个充满了爱的家。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那种，充满爱的家。

措不及防，我被一个云吞烫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了我想法的离谱。这里不应该是一个家，我和为霜之间根本没有爱，更不是恋人，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那一切。更多的是因为昨天我们都喝了酒，而且昨天晚上的黑夜让人很惆怅。人类到了夜里总会有些感性，容易被**和情绪牵着鼻子走。

我刚刚感受到的我和为霜的那些放松而温暖的情绪，像家一样的感受。根本都是子虚乌有的，完全不存在的。

就算有，那也只能够称之为错觉。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云吞好像有一点凉了。

“你喝云吞汤吗？”为霜问道，我摇了摇头，为霜就干脆利落的将那些汤全都喝掉了。好像之前她没有抱怨有一点太淡了。

她看上去很自然，很放松，毫不在意之前的一切。当然，她是一个妓女，对她而言这一切——带人回家过夜，第二天早上指挥人家煮云吞，有一点像家的感觉。这一切可能都再平常不过。而不是像我一样，对这一切几乎手足无措。

“啊，好舒服。”为霜说道，她说的是华国语，我听不懂了。不过她的嘴角是带着笑容的，应该不是抱怨什么的。

“你能帮我去拿一本书吗？”为霜伸了个懒腰，“这种时候读书可舒服了。”我的心里又是一跳，她果然常常经历这种时候。

“你要哪一本？”我走到书架旁。

“随便。给我一个惊喜。”为霜随意的说。我就懒得再去辨认那些复杂的语言，随便抽出一本绿色封面的书递给了为霜。

“谢谢。”为霜接过书，在她翻开书的时候，我发现那本书已经相当有年头，书页都发黄了。上面的应该华国字。

“中译版《百年孤独》”可能是察觉到了我偷窥这本书的眼神，为霜主动开口，“布恩迪亚家族七代的故事。全书的场景只有一个，那就是马孔多。很经典，很好看。我喜欢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文笔。我觉得很风趣。”她说道。

感觉很专业，不过我没读过。

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云吞那么快就凉了。正当我要再次点燃壁炉的时候，为霜告诉我不用了。

“谁都应该休息一会儿。”这句话又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却没来由的觉得她黯淡了下去。刚才吃云吞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温馨感觉又莫名其妙的散去了。

果然很莫名其妙。

天亮了，我也已经吃过早饭了，我似乎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我的心里却有些诡异的不舍。我看向为霜，她仍然在专心致志的看书。

都是诡异的不舍了，这种情绪应该被割断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到为霜家的门口穿上了我的军靴。

“你这就要走了吗？”

我回头望去，为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她的书，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张了张口，却发现我很难发出声音。

“这是默认对吗。”为霜说，“你要走了，对吧。”

“对。”我好不容易重新拣起了我的声音，“我要走了。”

沉默。

“你还会过来吗？”为霜的声音小了一些，“过来，和我一起。可能干干这个，可能干干那个，也会留下来过夜。”

“我之后要去城外演习。”为霜微微抿了抿嘴，我接着说道，“我可能会去一个星期左右。之后我会过来的。”

我们又都安静下来，这又是一次对视。意味却好像和上一次对视不同。

“如果你愿意，我会常过来。”

“我愿意。”

我推开了为霜家的门，又关上。外面的风很大，我的头发都被吹乱了。我艰难的行走在有着厚厚一层雪的大街上。

我一步一步走回了军营，翻墙回到了宿舍。宿舍里的大多数人已经出去训练，不过塞西尔还没有出去。

“你昨天为什么没回来？”塞西尔不满的问，“我们几个还找了你好久。”

“对不起。”我摸出烟盒，点上一支香烟，“下次会告诉你们一声。”

塞西尔看上去还是很不满，因为她还是撇了撇嘴。不过马上她就出去训练了。最近这两天的训练更紧了，可能是为了两天后的演习吧。

等到演习结束，我可以常常去为霜的小楼。可能会一起干点这个那个，也可能会过夜。想到这一点，我忽然露出了一个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