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的感情淹没了理智,不断挣扎的记忆仓促地覆盖了现在平静的情绪。
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脱口而出。
灼热的泪水续满了不甘命运的失意,脸色惨白的罗清野仰躺在病榻上。
现在的她已经被迫戴上了呼吸机。
各种输液管连接着她羸弱的身体,一刻不停地为她运输着营养液。
如今的她,奄奄待毙。
喉咙发痒,却只能强忍,稍微咳嗽一下,都可能随时要了她的小命。
她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
全都因为她毫无节制地加班熬夜,竭尽全力在这竞争激烈的社会上,当着她那不分昼夜的拼命三郎,做着她那任劳任怨的社畜牛马。
结果可想而知,她最终还是病倒了。
她除了白天在书店里当杂工,偶尔还会在晚上当奶茶店的收银员。
银行卡里仅存的三万块钱资金,也只够她堪堪生活小半年。
所以这才不得已千方百计地多找了份工作。
从毕业后在家休养的三年,身体恢复差不多的那年夏天,开始投身到外地找工作,找了半年才找到一份在书店里打杂工,算得上轻松的活儿。
只不过这份工作,也只够她交付一个月的房租。
其他生活费,需要从微薄的存款里省吃俭用地抠出来。
出来找工作之前,已经向她的父母担保——会在外地闯出一片天地,结果天地没闯出个名头,率先被社会中的黑马刷了下来,还拉踩了她的文凭,顺带羞辱了她的人格。
甚至堂而皇之地嘲讽了她的性别的各种不是。
处处碰壁的罗清野只觉得心里委屈,撇撇嘴在那群人背后腹诽几句。
不甘的情绪在放纵吃了几顿大餐过后,稍微获得缓解,却又要在下一个场所被人指点批评。
从高中辍学的那年,罗清野突发遗传病,在高考期间大病一场,这才错失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在医院里住院了一个月,应该是人生中其中一个重要一环的高考,却早已经结束,出了成绩。
而她则被学校误认为是故意逃学,被草率的校方判了退学,她也就在医院草草的结束了高三的学业。
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大病初愈的她,也只能顶着初中毕业的头衔在外找工作。
只是市内的工作,罗清野却又全都看不上眼,觉得出了市,去到别的城市才会有更好的工作待遇。
思考良久的她,真就强硬地否决了父母推荐的工作,独自一人去到市外工作。
在外边磕磕碰碰工作了三年多,手头的存款少得可怜,除去九百多块钱的房租和水电费,也因此省吃俭用地吃了近四年的泡面和馒头。
期间还因为收养了只流浪猫,生活费直线下滑。
她甚至有几天饿了上顿没下顿,直接饿出了轻微厌食症。每餐吃的也就更少了。
缩衣减食,除了饮食方面尽量减少了开支,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五六年。
换了新地方工作之后,也就只在外地买过两次衣服,都是为了抵御低温寒冻。
生病了也只能够买低廉的药品撑过几天,等病缓和不少,又必须全心全意地投进工作里,马不停蹄地加班熬夜,赶工别人安排的工作。
或许正是因为她不多加照顾自己的身体,每天吃着毫无营养的清汤寡水,又是熬夜早起,这才导致了心脏病的病发。
罗清野的心脏病是遗传病。
在2026年的除夕夜,她毫无征兆地病倒在家里的床上。
她也因此半醒半昏迷地躺在医院里,过着不分昼夜、不知时间的浑噩日子。
同时导致了官湘悦魂穿她过去的回忆世界时,失忆了一段时间的她,也就只有除夕夜前的记忆。
但昏迷的期间,她依稀记得,自己曾在医院里中途醒来过,只是后边的记忆彻底朦胧不清,她这才没能想起自己的具体死因。
圆寂的她并没有魂飞魄散,飘荡的灵魂孑然一身,孤零零地晃荡在奇怪的空间里。
那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苍白旷达的。
低头看着自己生前的着装——医院里的病号服,一股形容不上的情愫涌上心头,好不是滋味儿。
忽然,从远方传来幽幽的人声,吓得她虎躯一震。
来自远古的声音,在虚空的脑海中萦绕,分不清是男是女,听不清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发出的音色。
她隐隐约约听到,那样不知是什么物种还是什么存在的声音,在问她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空灵的感觉仿佛麻痹了她的心灵,静静地听着,宛如置身幻境。
她确实因为没能撑过疾病,彻头彻尾地变成了没有肉身的魂体。
所以这也谈不上是不是幻境。
她在周围寻找了一圈,却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一望无际的空白,就只剩背后三道庞大的门。
对她来说,那只能叫门。
没有具体的材质,没有形象的花纹,只是普通的巨型矩形。
从外边向内看进去,除了空白一片,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门的上边都有写字。巨大的行书。
左边的门是“生”,中间的则是“无”,右边的那道骇然写着个“死”。
罗清野讶然,偏过头打量,但没敢靠近。
她甚至还往后避退了几步。
刚才的那道声音,缓缓解释了她的疑惑:“生局——投胎转世,灵能轮回。
死局——抛弃原先的记忆,重回过去的命运。
无局——尘归尘,土归土。忘却人类的身份,成为无形的一员。
三道大门摆在你的面前,你的选择,请慎重考虑。”
罗清野愣在原地,怔怔地望向那三道敞开的门,迟迟不肯抉择。
她怎么可能真的就这样病死了,还被迫选择她死后世界的生死?
可她连最基本的生存都被命运剥夺,再怎么挣扎,也只能被不知何种存在的声音,指控选择她往后的人生。
那道声音说过的话她有些记不住,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一定要选吗?”
那道声音似乎一愣,故作神秘道:“可以不选,但一旦选择弃权,就意味着你必须在这个空间里待上许多岁月。你……确定不选吗?”
罗清野一脸轻松地回复,语气颇为嘲讽:“干嘛一定要选?出生没得选,给了我不负责的爹妈;踏入社会没得选,必须带病上班;活活病死了没得选,只能用孱弱的身体接着干自己不喜欢的活……
“死了才给我选,看起来是在让我做选择,其实最后还是一个样,没得选。”
“人类都是一个样,活着的最终结果都是死亡。复生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有何理由拒绝?”那道声音缓缓道。
罗清野不以为意地揶揄,甚至有些赌气:“你自己都说了结局都是一样要死亡,喝了孟婆汤投胎,结果人生还是随机的。
“万一又投胎进了又是跟我父母那样无理取闹的家庭,重蹈覆辙,改变不了过去,那还不如不选。
“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无局’,我才不要忘了我是人,如果没了人的记忆,那我又是什么?
“我没那个大智若愚的智商,成为谁都一样,还不如让我保留现在的记忆,孤独地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
话音刚落,她的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回荡。
沉默半晌,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空寂。
牠有些意外一个人类女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稍微沉默后,牠冷然道:“真不选?理由是?”
“不选,单纯不想用人类的身体活着,也不想变成其他动物担惊受怕人类的屠杀,要什么理由?”罗清野不明所以地环视一圈周围,抬头看了眼头顶,冷着脸不屑一顾,“别故弄玄虚了,你应该是人吧?
“会说话的要么是人,要么是其他物种的生物。
反正都算死了,只有意识,我不怕你的。”
此刻,原本悠远绵长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不再回荡。
一只半人半鹿的生物,缓缓从虚空中现形,只有头部是梅花鹿,其他都是人类的躯干,穿着雪白的长衫,裸露脚踝,个子高挑精瘦,肤色还有点黑。
这怪异的头部以下的,竟还是具人类男性的身躯。
只是眼睛并不是正常鹿类生物该有的状态,而是红得滴血。
牠微微张着嘴,从喉咙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声,不用动嘴皮子,光张嘴就有人类的语言发出:“那你是否想与我做笔交易?这能让无聊的你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消遣时光。”
罗清野垂眸思考了会儿,谨慎地提问:“是什么交易?”
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需要你的魂体能够自如地穿梭进别人的身体里,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魂穿。而需要被夺舍的人,是一位名叫高秋颜的学生。
你需要协助她的哥哥,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她……被凶杀了?可是我只是区区一个没头脑的社畜,我干不来推理游戏。”罗清野换了个姿势继续飘在空中,惬意地晃来晃去,“更何况她已经死了,我得怎么帮?
“再说,她哥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身上是另外一个灵魂,我又不会演戏,那我不就一下子暴露了?有没有别的交易?”
“这不是游戏,这是现实。”牠慢条斯理地解释,语气冷漠,“我会帮你,无需多虑。
“只需要你的魂体能够用得上就足够。
“我自有办法让你陪着高秋颜的残魂回到过去,从过去着手才能一网打尽。
“交易内容一旦泄露,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果准备好了,那就陪我一同出发。”
“……诶!我还没考虑好!”
没给她商量的余地,牠带着魂体的罗清野,跳跃时空,穿梭进了不断回溯的光轴,眼花缭乱地看着周围不断变幻的片段,拉着她瞬间进入了高秋颜的身体里。
当她缓缓撑开双眼,逐渐接受有些刺眼的光亮,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扫视了一圈陌生的房间。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却让她难以忍受,用着高秋颜的身躯,趴在地上掩着嘴,不断干呕。
头晕干呕有一阵,罗清野慢慢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十分麻木,她竟然感觉不到地上的触感。
来不及讶异,她稍微恢复了精神后,跪坐在地上,每动一下手指,意外的轻盈俏皮,这比她过去的那具身体还要灵活纤细。
她努力掌握好平衡,扶着身边的床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一脸呆滞地打量四周的陈设,察觉到视线比过去的自己还要高出一截,低头往脚下看去,却见苗条的身材,身着一件轻薄的低领毛衣,和一条修身的牛仔裤。
抬手捏了捏脸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顿时束手无措,愣登地把目光投向牠,诧异道:“高秋颜呢?你不是说她跟我一起魂穿回来了吗?还有就是,我现在好像感受不到触觉。”
站在一旁的牠,见状只是冷清道:“高秋颜仅剩一缕残魂,无法自主操控她原本的身躯,所以才让你魂穿。刚才应该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不必担心。
现在只用了你的一缕魂魄,再加上高秋颜的残魂,才能够操纵人类的身躯。但是三魂七魄少了一魂,自然就缺少了身体原生的状态。”
“哦……”罗清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没过多久,她摊手接着问:“你说你会帮我,那你怎么帮?我现在只知道高秋颜,还有高秋颜她哥。
他们肯定有父母,我又不认识高秋颜,根本不知道她家的家庭什么个情况,她的性格又是什么样,我这样怎么可能演得了高秋颜?被发现了那岂不是玩完了。”
“我说过,无需多虑,能够想到的,我自然会帮你安排好。而你,只要找出杀害高秋颜的凶手即可。
记住,手机里的联系人谁都不能删除,因为凶手很有可能就隐藏在其中……”牠的声音随着消散的身体渐渐远去,最后竟然在房间里离奇消失,无影无踪。
听牠说会帮忙,结果转眼间就玩失踪,罗清野愤愤不平地白了白眼,开始收集目前的线索。
刚才刺痛的心脏恢复正常后,现在已经感受不到身体里的痛感,或许当时真的只不过是高秋颜身体的排斥反应。
罗清野没有多想,转身看着背后紧闭的房间门,不敢赌外边有没有人,只好在房间里搜查。
她下意识地找手机,就看见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部老旧的品牌机,摁下开关,亮起的屏幕显示着现在的时间:“2017年10月1日,早上8:15,星期日。”
罗清野用着高秋颜的身体,抽搐了下嘴角,捏了捏眉心,她正打算放下手中不知道密码的手机,却见手机以外的上边,有一条类似对话框的东西,上边还写了一行数字:“0207”。
这正好对应了手机四位数的的密码。
罗清野察觉到左眼皮跳了跳,猜测是牠留下的提示。
跟着上边的数字解了锁,她才确定,这不是恶作剧。
庆幸牠不会捉弄她,罗清野笑了笑,怎料刚咧开嘴角,嘴边传来一阵麻木的感觉。
没过多久,她的眼前陡然间出现了一行文字,就这样随便地悬浮在空中:“高秋颜天生不爱笑,遇到人尽量少说话,不要有表情,遇到她的父母也一样。”
罗清野心中冷笑,不禁腹诽:玩真的?还真的会帮忙?人怪好的嘞。
刷着手机查看当今的新闻,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吐槽这部老旧手机各种不是。
虽然用起来还好,但没想到会卡成这样。
不能删除联系人,那应该能删除相册之类的吧?
罗清野想也没想,直接把高秋颜手机里上千张照片,一一删除清空。
等她盯着那些男生女生的合照、或者家庭照片,全部都被清空了,她才意识到还没照镜子,看看高秋颜的长相。
况且,貌似刚才删除的照片里,还有高秋颜她哥的照片……
罗清野一时语噎,看着清空的相册发呆良久,作罢,只好先处理一下手机其他内存。
直到只剩百分之十的手机内存,被各种垃圾短信和软件占满,彻底清理减少至百分之七十三,罗清野如释重负地丢下手机,起身往安装在房间里的卫生间走去。
看着镜子前,面容娇好白皙、五官俊俏秀丽、发质乌黑靓丽的年轻女孩,罗清野惊讶得倒吸了口凉气。
正偏头欣赏着高秋颜侧颜的美貌,镜子上边瞬间弹出一行文字:“高秋颜不会自恋,请慎重言行。”
“……”罗清野哑然失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嘴角仿佛被人故意用什么无形的力量扼制。
打量着镜子前的是面无表情的高秋颜,而不是她自己本人——罗清野,她这下才彻底清醒,她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魂穿了。
有朝一日,她这个社会的底层废物还能魂穿这么漂亮的人身上,今晚做梦都能笑醒。
不过现在的她完全笑不出来就是了。
门外边有人正在叫魂似的喊高秋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