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颜啊,你哥哥今天下午就回来,要不要先把作业完成了,做完作业跟你哥哥出去旅游一下?
最好到处逛逛,散散心。”一位富态的妇人站在高秋颜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高声询问高秋颜的意见。
罗清野收回想继续欣赏高秋颜美貌的心思,快步走到门口,却不敢开门。
现在她可是在别人家,还在别人的身体里假装别人的身份,下意识的害怕不禁让她有些手抖,战战兢兢愣在原地,迟迟不敢拧把手。
门上突然出现的文字,试图在给她莫大的勇气:“开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妈妈,冷声回答即可。”
她平息好复杂的情绪,拧了拧门把手,缓缓拉开门,梗着脖子,僵着脸,照着妇人头顶上赫然出现的文字出声道:“……好。知道了。”
抬头看清来人,是个与高秋颜长相有一丁点相似的女士,体态稍微有些臃壮,化了淡妆,却依旧掩盖不住生得富态的面容。
今天她给头发做了造型,盘发而起,梳着好看的头饰。
她正笑脸盈盈地端着一盘水果,完全没在意眼前的女孩始终面无表情,把手里的盘子往女孩身前凑,自顾自说:“去楼下陪季航一起做作业吧,闷在房间里会闷坏的。来,吃点水果,补充点维生素。”
那段文字又一次在妇人的头顶上出现,现在木着一张好脸的罗清野,只能看着上方的提示回答:“好,谢谢。等会儿下去。”
随后努力抬起轻微发颤的右手,随手拿了个毛桃往嘴边凑,直到吃进嘴里,嚼了嚼,她弯了弯眼角,却不见嘴上的笑意。
一直盯着高秋颜的脸看有何反应,黄飞燕见她似乎在笑,立马面露惊色,她咋咋呼呼道:“哎哟,真乖,我们家秋颜知道会笑了。”
此话一出,罗清野咀嚼的嘴突然顿住了。
她看着这位妇人头顶上方——不断更新的文字,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简单告别,说:我先回屋了。然后轻手轻脚关门。”牠留下的文字总是很简短,但这让罗清野却觉得谜一样的复杂。
罗清野微微欠身鞠躬,吞下切片的桃子后,眯起眼缓缓道:“我先回屋了,谢谢招待。”
正当她抬起头看去,黄飞燕头顶上的文字一闪而过,快到她只看清了三个字:“别加戏!”
收了声的罗清野无语凝噎。
只能继续冷着脸,一脸平静地看向妇人——温情脉脉的眼睛。
她又不是专业的演员,还没给她台本,叫她怎么回答?
但这招似乎对黄飞燕很管用,她又惊又喜道:“好好好,我先下楼,季航在楼下等你,我今天跟你爸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季航啊。”
她笑着说完,便转身走楼梯离去。
至今头脑发懵的罗清野,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消失在了二楼的楼梯转角,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胆战心惊地退回房间,合上门,一眨眼的功夫,立马抱着头坐在床边,独自情绪崩溃。
嘴里下意识地絮絮叨叨,碎碎念自己现在身处逆境的荒唐:“我靠!不是吧来真的?!这……这这这,我接下来怎么办?光光光……光是跟她妈对戏我就得崩溃,还得跟她哥她弟她爸对戏……等会儿我还得做作业?!
救命……好恐怖好恐怖,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我靠我是谁我在哪……我毕业那么多年笔都没碰过了,模仿过别人的字迹但那也是我爸妈的签名……”
罗清野唠叨完心里的吐槽,下一刻又开始打起了磕巴:“完完,完,完,完完蛋了!要,要,要要死了!尴尬死了,这还不是我家,这……哎哟,烦死了,我干嘛随便答应别人!现,现,现在能怎么办?硬演!……演个屁!我手抖成这样,他们肯定会发现,而且我的眼神肯定藏不住事。
我都习惯了一个人,一看见人就老是眼神闪躲……我去我要疯了!”
她捂着脸支支吾吾地自言自语完,浑然不知身前突然出现的牠。
等她平复好情绪,察觉到前边似乎有人,她撑开双眼抬头看去,竟赫然出现个长得和刚才那位半人半鹿很像的另一个缝合生物。
现在眼前的牠,一样的梅花鹿头,双眼发红的眸子,但奇怪的是,牠的双脚显然不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其他生物的两只不同的脚。
一只是马蹄,另一只则是牛蹄。
模糊地看见女孩目光中投来的疑惑和惊恐,牠只是冷清道:“无需在意,这只不过我本来的面目。”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清野诧异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不敢靠近眼前活生生的奇美拉。
“你……!”眼前的女孩哑口无言,不知牠为何突然出现,还是悄无声息地以这种怪异的模样现身。
“我会提示到底,所以打起精神来。”牠不以为意地轻声道,嗓音依旧是那么空灵得分不清性别,“按照提示去做。眼神只要盯着他们的头顶就好,不用害怕失误,只要找到凶手,会安然无恙地送你回去。”
胸口混沌的感情胶着不堪,罗清野看向牠的目光,掩盖不住的悲伤,却在牠的眼中——成了后悔当初的决定。
牠一直在出声安慰,但罗清野却有些听不清牠在咕哝些什么。
直到对方说了句“我准备离开了”,她这才察觉到牠的背后,竟然还长出了类似狮子的尾巴。
缓了缓躁动不安的心绪,她眼睁睁地看着牠消失离开。
没有告别,只是目送牠散去的躯体,隐匿在了光影斑驳的尘埃里。
罗清野看着牠消失的方向,眼神沉了沉,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高秋颜的双手发愣。
她隐隐约约猜测到:对方每获得一个能力,就会不断牺牲人类原本的身躯,拼凑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嵌合体怪物。
这类文学作品看多了,她自然也会往那方面猜想。
罗清野咬着嘴唇垂眸沉思,憋闷的情绪却被伤感的悲情淹没。
如果当时在空白之境,牠所说的“无局”——意思是像牠那样抛弃人类的身体,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跟比牠还要更上一层的神明或者其他存在的意识形态,交易牠想获得的某种东西。
那这也就说明,牠原先是个人类,但在这之前,牠就已经跟某种东西交换了代价,她才会第一次就看见,还没完全变成怪物的半人半鹿。
脑海中的假想一闪而逝,罗清野心中油然升起并不太好的猜想。
那这位安排她重生的——曾经的人类,又是谁?
为什么要对过世的高秋颜进行灵魂回溯,甚至还让她这个“推理界”的门外汉,堂而皇之地进入高秋颜的身体里,去寻找到一个在未来估计已经被找到的凶手?
世界上的凶·杀案那么多,为何就只有高秋颜的存在是特别的……
还是说——就是因为凶手没能被找到,牠才为了高秋颜的清白,将她引导进了这个对她来说属于过去的世界?
罗清野不断推理过后,却想不通这么做的理由。
除非这人对于高秋颜来说,是至亲或者挚爱之人。
不然又为何大费周章且煞费苦心,将只剩下残魂的高秋颜——拖回过去的身体,拉着她这个倒霉蛋一起魂穿?
着实猜不透这么做到底能改变什么,罗清野只好将心思抛之脑后,当务之急,得先解决高秋颜的作业问题。
还得下楼照顾不确定年龄多大的高秋颜她弟。
罗清野也有弟弟,只是她出来工作之后,便没再关心她弟的生活。
他们相差四岁,那时候她弟还在上理工大学的大二。
按照如同投屏的提示整理好要写的作业,罗清野带着几本作业本、三张试卷。
虎头虎脑地出了房间,却在高秋颜房间的右侧,看见一部家用电梯。
电梯的容量并不大,只够站得下两三个人。
人生第一次魂穿进一位长得娇生惯养的女生,本就觉得稀奇,头一回在偌大的自建房里看到还有电梯能坐,罗清野全然忘记看前方的提示文字。
目不接睱地扫荡了走廊四周。
直到察觉到二楼上三楼楼梯的转角处,墙壁上有一台摄像机斜对着高秋颜的房间,她心虚地迅速收回目光,尽量放平肩膀,以免下意识缩头缩脑,匆忙坐着电梯下楼。
缓缓抵达一楼后,一出来正对着的就是客厅的沙发背,罗清野心中咋舌,却没有将惊讶面露于表。
“秋颜姐姐!”奶声奶气的嗓音冲破耳蜗,愣在原地的人被惊吓了一跳。
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小男孩,头发略长,五官精致小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人,两眼发光。
在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惊喜的表情下,罗清野复杂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而他正站在客厅的茶几旁边,低头玩弄着各式各样的赛车玩具。
小男孩的头顶上,赫然显示了他的个人信息:“高季航,2013年11月12日出生,高秋颜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嘶——同父异母。
愣在电梯门口的人暗自倒吸气。
这四个字眼格外惹眼,罗清野一回想起刚才看见的 ——竟然是高秋颜的后妈。
但她对待高秋颜的态度,哪怕周围没有其他人,也依旧十分和蔼可亲,她一时间没想到她们会是这种关系。
脑海中闪现出三楼——那正对着高秋颜房间门口的摄像头,罗清野恍然大悟。
换算了一下时间,现在的高季航还不满五岁。
罗清野抬眸看向高季航头顶上消散的文字,顿感疑惑。
那刚才怎么就不把高季航亲妈的信息显示出来?
但没做多想,她立即从电梯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前边,拐过沙发,缓缓跪坐在地上,漠然看向年幼的高季航,冷声道:“你好。”
似乎家里的人都习惯了高秋颜待人处事的冷漠,高季航面对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的亲姐姐,没有哭闹,而是腆着脸笑笑:“秋颜姐姐,你来做作业啦?
“妈妈已经跟爸爸粗去了,我很没有聊,但是你要写作业,妈妈说不可以打扰你,所以你写完作业以后,可不可以看我玩奥特曼?”
罗清野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等我。”
得到回复,高季航举着短小的胳膊欢呼:“好诶!”
罗清野收回打量他的目光,低头看着成堆的作业,无可奈何地动了动笔。
百无聊赖地根据跃然纸上的答案,一笔一划地模仿高秋颜的笔迹,开始正儿八经地做作业。
撩起耳边遮挡视线的长发,却感觉不到任何触感,就像是在触摸无形的空气。
就连手中的笔,她也是尽可能地捏紧,用着以前拿笔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运用。
捻了捻指尖,抬手顺势从身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毛桃,吃进嘴里咂咂嘴,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哪知道魂穿以后还得帮别人做作业,罗清野几乎想丢下手里的笔摆烂。
硬着头皮把第一张试卷抄写完,接着就是第二张,第三张……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松了口气地放下手中的笔,又通过手机上的文字提醒,接通了电话。
“妹妹,来开个门,阿姨来给你们做饭了。”电话那头的嗓音尖锐高亢,话语中似乎带着笑意。
听着耳边的声音,罗清野怔怔地拿开,看了眼手机备注——“做菜曾阿姨”五个大字,不言而喻地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好,请稍等。”罗清野愣神说完,在高季航疑惑的注视下,同手同脚地拐出客厅。
走到玄关,她抬手拧开门把手,看了眼站在门外的妇人。
看样子也就只有四五十岁,脸上没什么皱纹,束着大概及肩的短发,衣着朴素,还是统一色系的长袖套装。
妇人将手机塞回挎包口袋,手里提着三大袋新鲜的青菜和肉类。
进门放下手里脱好的外套,习以为常地从玄关的鞋柜里换了脚上的鞋,对罗清野憨笑道:“今天阿姨给你们做海鲜大餐。
听你妈妈说你哥要回来,下午我正好有空,会在你们家待一下午,你好好做作业,我来照顾小宝就好。”
罗清野似听非听,轻轻点头回应。
呆愣地目送她,轻车熟路走到客厅一侧的餐厅,拐进隔了道门一体式的厨房,她惊奇地腹诽:有钱人的生活都这么……连做饭都是请人上家里做?
没过一会儿,她依照眼前悬浮的提示,一脸平静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照搬别人看不见的答案做作业。
只是高季航好心搬来了一个皮革小板凳,笑脸盈盈地搓着手,仰着脑袋看向面无表情的“高秋颜”,对罗清野用着小奶音道:“秋颜姐姐坐,你在这里写作业,我去帮曾阿姨。”
罗清野木讷点头,道谢过后,目光跟随地看着他一路小跑,小小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视线里,兴高采烈地高呼:“曾阿姨!”
“唉呀,小宝,你来啦?”曾阿姨咧起嘴角,惊喜地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家伙,提着一袋生龙活虎的小龙虾逗着小孩子道,“我要处理小龙虾,还活着,会动呢,诶哟,你看,你怕不怕?”
高季航搓了搓手心,一脸畏惧地撇下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即便惊恐万分,却故作坚强晃了晃脑袋,犹豫道:“不怕。它们变红了,吃到肚子里就不怕了。”
曾阿姨笑着打趣:“是吗,你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就不怕了啊,小宝真乖。你在这里看我洗菜就好,不可以乱跑哦。”
“好——”高季航捏着手指不停地点头,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曾阿姨的背影,又接着问,“我妈妈呢?”
“你妈妈过会儿就回来了,她跟你爸爸回公司去了。”择菜的曾阿姨低头忙碌着,回答完还不忘打趣儿小孩子,“阿姨下午要在你家陪你玩,你说好不好啊?”
“好……那,那你会玩赛车吗?”高季航口齿不清道,一脸期待地趴在洗碗池边上,踮起脚尖,仰起头艰难地瞅着水里的菜叶,“哇——这个是绿色的!”
“对,叶子是绿色的。”扭头瞥了眼小家伙,曾阿姨笑得温柔,“阿姨不会玩,但是可以学呀。你们放假这么多天,要不要出去旅游呀?”
“要!哥哥要带姐姐粗去玩,我跟妈妈陪玲玲妹妹粗去玩,爸爸要工作。”虽然高季航能够说清楚的字词并不多,但表达很清晰。
坐在客厅的罗清野,则是暗自感叹小孩子的聪明。
耳边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才十点半。
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厨房,高季航正探头探脑地和“高秋颜”玩着捉迷藏。
见她发现了自己,他又缩回脑袋,笑嘻嘻地迅速躲在门背后,咯咯的笑。
收回目光,罗清野不禁叹息一声,拿起作业本又开始做习题册。
即使表面平静,现在的她却心如乱麻。
就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从高秋颜的身体里躺平着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