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抱手坐靠着椅子、微微抬头从下往上看,带点漫不经心又不耐烦的语气,刺得李再安当场炸毛,视线交汇处火花带闪电。
边上还在帮搬书的男同学一脸无语的叹气道:“你们要打就周五约校外哈,现在别开战,瑶皇可看着呢,我还不想死。”
打架这种事在麻高真的很家常便饭,看得多了就淡定了,也别以为学霸就不打架。
黄灯上小学的时候就跟人在彪叔的网咖打得你死我活,后来拜了靶子叔做师傅,开始正正经经学舞狮之后才没再参与打架斗殴。
黄灯往讲台的方向看了看,正巧被苗瑶抓个正着,还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切火苗都被扑灭,她乖乖坐好,拿出没做完的卷子继续钻研。
李再安气得直瞪眼,很想一拳头揍上去。
男同学把桌椅以及书本都摆正好,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主,您也坐下吧,一会班长要来登记新的座位表了。”
李再安拉椅子的动作很粗暴,弄出的声响惹来前排和左右同学的侧目,转校生脾气好大哦,怕怕。
反正是不可能愉快当同桌了,黄灯索性把自己的课桌往右边拖了拖,中间留出一指宽的缝,像三八线似的跟李再安保持距离。
这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嫌弃弄得李再安特没面子,她也把自己的桌子往左边拖,让中间的缝隙拉得更开。
以至于她们这桌的两边过道比别人的窄了一半,稍微胖点儿的人都没法从这走。
班长拿着座位登记表挨个填名字,其他同学的都好写,因为熟悉了。
“那个……请在56号这里写上你的名字。”
李再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想找茬儿,“别人都不用自己写,为什么就我,搞霸凌是吧,欺负我新来的。”
“……”班长懵了,叼啊,窦娥有我冤?
黄灯抬头和班长说:“斗鸡。”
“哎??”
黄灯微微一笑:“56号,李斗鸡同学。”
噗——
也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再安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存心找茬儿是吧!”
“到底谁找茬儿?”黄灯将椅子往后倒,翘起腿看向她,讽刺道:“一来就跟个斗鸡似的,气不顺也别拿无辜人开涮啊,还是大城市来的都你这操性?”
李再安气笑了,“呵……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酸,哦!嫉妒我们城里人啊,酸鸡。”
黄灯也笑了,但她那种是带着嘲讽的皮笑肉不笑,“对啊,我酸啊,心想你们这伙人占着优质资源怎么还能长成这副德行,真对不起国家给你们起的后浪称呼,你们完全就是垃圾啊,城市垃圾,没用了就扔到我们乡下地方来污染环境。”
“操/你妈!”李再安火了,拎起手边的椅子就开砸。
黄灯压根不躲,因为李再安举起来的椅子被人拽住并往后拉扯,李再安连人带椅子歪到一边。
双眼通红的李再安还挣扎着要冲,被苗瑶按住。
“都吃撑了是吧?”苗瑶冷脸的样子非常吓人,“黄灯,起来跟李再安道歉。”
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的黄灯从善如流站起来,无论动作、表情还是语气都让人觉得她是在真心实意道歉。
“李再安同学,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都是我的错,真的非常对不起!”
连连吃瘪的李再安觉得难堪又委屈,她偏头面壁,对黄灯的道歉爱答不理。
苗瑶呵斥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学生,“你们都能考满分了?没作业了?不用看书预习了?都回自己座位待着去!”
众人瞬间如鸟兽散,嗖嗖两下蹿回座位。
苗瑶又把已经不说话的李再安强行按回座位,再拿过座位表替她写上名字,临走时也给了两人警告:“谁再主动惹事,我找谁算账。”
黄灯举手投降,表现很乖。
光这一节课就闹了两回,瑶皇心里指定憋着火,她还是适可而止吧。
再看李再安,竟然在低头玩手机,黄灯以为瑶皇会发飙没收走她的手机,结果并没有,瑶皇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之后,还不太适应新座位或者跟新同桌还不太熟的人就开始四处蹿去找熟人侃大山。
何红图也从第四组跑到第三组找黄灯,指指趴桌不动的李再安,朝黄灯比了个口型:杠上了?
黄灯就嗯了一声,也没多说其他。
等到中午放学,她瞟了眼边上这位小公举,叼啊,趴桌睡了四节课,任课老师都当没看见。
“黄灯,你还不走吗?”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苗丹丹拿着外宿证在门口等,见她还没出来就喊了句。
“哦,马上。”黄灯拎上书包就走。
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再安才慢吞吞抬头,一双眼睛肿得跟大核桃似的,衣服袖子也被眼泪和鼻涕给弄脏了。
她收起耳机线,将帽兜拉低差不多盖到鼻尖的位置,确定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之后她才从后门离开。
现在正是去食堂打饭的时间,校道上都是人,她一直低着头走路,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人。
李西贵生怕有人再找自己孙女麻烦,就亲自到校门口来接,见孙女不理人也不说话,跟在后面的李西贵无奈叹气。
他知道李再安没法适应小镇的生活,心里委屈又不肯跟大人说,“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了?小安啊,有事你要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做主。”
李再安越走越快,跟李西贵拉开老长一段距离,回到家后也不吃饭,直接就上楼躲回房间,还从里头反锁了房门。
凌荷芝,也就是李再安的奶奶在外敲了几次门,里头都没动静。
“小安这是怎么了?”凌荷芝很担心,下楼去问老伴,“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
李西贵摇头,“我打电话去问苗瑶,她现在是小安的班主任。”
…
“已经把座位调开了……嗯嗯……她现在的同桌是黄灯……嗯嗯我知道,会注意的。”
等挂断电话,苗琅立马问:“李老八?”
苗瑶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丢到一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不然还能有谁,问我李再安在学校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又被打了?”
“差一点,她把黄灯给惹毛了,完了自己还觉得特委屈,趴桌上哭一上午。”
打架像菜鸡,得罪了人被群殴还不肯收收脾气,非要装逼,嘴笨怼不赢还哭鼻子。
眼泪这种东西在麻高一点用都没有。
要不是她事先跟任课老师打了招呼,就李再安佯装趴桌睡觉实则是在哭鼻子的行为,早让班上的人传开了。
“……”
“深哥就知道给我找事,塞这么一个活宝给我管。”
天天来蹭饭的苗丹丹双眼都闪着八卦的光,被苗琅一筷子敲脑袋上,警告:“不要去学校跟人瞎说听见没。”
苗丹丹吃痛:“我又不是傻子!”
“嗬!”
…
下午李再安没来,也没有跟谁请假,深哥一口接一口的叹气,走时还把黄灯叫去办公室。
十分钟后。
黄灯怀疑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啥?深哥你再说一遍,想让我干嘛?让我带李再安那个傻逼?不干!”
深哥顶着一头白发,特别可怜,“就当领导求你,帮个忙。”
“帮不了。”
深哥淌眼抹泪,转头去求另一个,“苗瑶啊……”
苗瑶实在受不了老领导这样,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天天为这些烂番薯操心,哪操心得过来。
“让李长荣回来把人接走不就完了,你操这个心干嘛,血压不高了?头疼心绞痛的毛病好了?你有闲情逸致还不如陪我师母去看两场电影。”
深哥唉声叹气,“我哪能不管啊。”
“你管不了。”苗瑶一句话定死。
黄灯很想鼓掌,就是,管不了。
“那你管,”深哥把难题推给苗瑶,“你现在是她的班主任,这事你得管。”
苗瑶都要疯了,“也就看你一头发白,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的份上。”
知道她这是会管的意思了,深哥高兴道:“嘿嘿~谁让我是你的老领导,这事你管啊,还要管得漂亮。”
苗瑶翻了个白眼。
黄灯有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下午李再安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饭不吃,课也不去上。
家里两个老人又心疼又生气,心疼的是孙女不吃不喝,对身体不好;生气的是明明可以花钱让她在北京那边上高中或者直接出国。
那个不孝子倒好,亲女儿不要,就知道去哄那个来路不正的狐狸精。
孙女心里有气,委屈,两个老人都是知道的,也看在眼里。
李西贵火气上头,就打电话给李长荣,用本地话把儿子骂得狗血喷头,“你只麻风瘟,食屎了!听阿只八婆咧咧fo fo……”
(译:你这个得了麻风病的,吃着屎了,听那个八婆胡说八道……差不多就这意思)
…
三月的南方还很湿冷,李再安窝在新装了空调的房内给她很喜欢的一个游戏主播发私信:
“我也没想要打架,就是心情不好,脸有点臭,她们就说我拽、装逼,我心里也憋着火,让她们一说就有点不受控制打起来了。我打不过她们,又不想露怯,就只能骂人了啊,结果被打得更狠,她们还找外面的社会青年来围殴我,我被打得很惨,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昨天下午才出院。今天去学校,我爷爷带人送我去的,一路上别提多丢人了,班上的同学也都看不起我,嘲笑我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要家长护送回学校。”
“那个挺牛逼的班主任重新调整了座位,我那个新同桌看上去也不好惹,中间差点又打起来,让班主任拦住了。后来又让她跟我道歉,她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但我知道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跟我爸有没有钱、我是不是从北京回来的没关系,她们那种瞧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今天确实有点过分,班长和那个男同学都挺好说话的,我就是脑子犯浑,非要找茬儿,我那个同桌估计是看不下去,所以才替别人出头。我拉不下脸去跟别人道歉,被新同桌怼了之后心里也委屈……这段时间我都觉得很委屈,想哭,然后就真的在教室哭出来了。怕被人发现,我就在桌上趴了四节课,老师也没管我,趴到放学,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走。”
“这里就没一个好人,包括那个班主任,她最阴险,手机里还有我被群殴的视频,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她就是拿这个视频威胁我换座位。”
“我听不懂本地话,她们在背后怎么说我的都不知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怕她们还会找人来打我。”
“哦,还有,我那个新同桌叫黄灯,我被社会青年打的时候她就坐在大巴车上看着,我听到社会青年喊她名字,还知道我和她一个班,TMD……丢脸死了,她肯定在心里狠狠嘲笑了我很多次。”
洋洋洒洒发了好几段文字过去,她吸吸鼻涕,起身进卫生间洗脸,又拿毛巾沾水敷眼睛,好让它消肿。
到晚饭时间,也不需要谁来叫,她自己就下楼了。
凌荷芝正在厨房忙活,见到她肯下来吃饭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李西贵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肯下来吃饭就好,就怕这孩子继续犯倔。
“我跟你们班主任请过假了,没事啊小安。”李西贵努力让自己的塑料普通话说得标准一些。
李再安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爷爷奶奶对自己很好,她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待着是因为总有人上门打听她爸的事儿,让她觉得很烦。
凌荷芝端菜上来,李再安低头扒拉米饭,也不说话,李西贵自己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小安啊,你要是不愿意在镇上的高中念书,那我托人把你转到县城的学校去怎么样?”
李再安摇头,“不用了。”
在她眼里县城跟这里也没区别,都一样穷乡僻壤。
“如果再有同学欺负你,要跟你们班主任讲,”凌荷芝给她夹菜,还叮嘱道,“那些不学好的就听你们班主任的话,只要她出面,别人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她们欺生,你在学校别跟她们硬碰硬。”
凌荷芝以前是小学老师,普通话比老伴儿讲得好,不至于像李西贵只能讲半生不熟让人很难听懂。
李再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忍不住有点好奇的问:“因为她以前是女混混,所以别人才怕她?”
“苗瑶啊,啧,这丫头……”老爷子抿了一口碗里的小米酒,“小学的时候还挺好的,成绩很拔尖,上初中之后就跟镇上那些学坏了,抽烟喝酒打架旷课,什么都干,还混了帮/派,当过一届大佬。”
李再安听得目瞪口呆,“那她怎么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
“她小时候就聪明,”凌荷芝接过话,“高中后两年也很拼命学习,你们校长专门找老师单独辅导她功课,成绩是慢慢提上去的。”
自从年前被带回来,李再安就整天闷闷不乐,有时候一天都不跟人说一句话,现在能在饭桌上主动聊两句,两个老人都很高兴。
二两米酒下肚,老爷子的脸就已经红了,“听你班主任说,你现在的同桌是黄灯?”
“嗯。”她不想提这个人,心烦。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很满意:“黄灯是个优秀孩子,跟那些混日子的不一样,你好好跟她相处,以后学习上有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她。”
“哦……”她跟黄灯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没法好好相处。
…
六点半,值日生催促各小组交作业,“速度点啊,兄弟姐妹们。”
“在抄了,别催。”学渣都在低头奋笔疾书。
李再安在自己位子上玩手机,与四周忙碌抄作业的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她上午没心思听老师讲了什么,下午又请假没来,又拉不下脸去问人,哪里知道有什么作业。
“要抄吗?”黄灯把自己的作业本和一个完全没用过的新本子推到她手边,“今天作业少,就只有三道数学大题。”
李再安抬头,有些错愕的看着黄灯,这人什么意思?
她以为自己跟黄灯已经水火不容了,现在没打起来完全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只要稍微过界碰到一下,立马就能开战。
但现在,貌似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这么惊讶,”黄灯又拿了一支笔给她,“今天上午冲动了点,说话没经大脑,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赶紧抄吧,晚交或者不交都会被瑶皇叼……忘了你听不懂方言,就是会被骂,她可不管你受不受得了,贼狠,哦,瑶皇就是班主任,这我们给她起的外号,她本名叫苗瑶,你没事别惹她发火,会被吊起来打。”
深哥求瑶皇,瑶皇又盯着她,她只能认命接下奶孩子的活儿。
李再安看着手边的作业本,抿了抿唇,心里五味杂陈,她声音很低的跟黄灯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过笔和本子开始抄作业。
黄灯耸了耸肩,“不用客气,赶紧写吧。”
李再安抄作业的速度很快,前后用不上五分钟。
“这里写上班级组别座位号还有名字,”黄灯指指作业本的封面页,等李再安写完之后,就收了两人的作业本直接拍给前桌,“呶……交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