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使团已经到了好几天了,也就第一天/朝会上见到了新启帝,而后好几天都不曾见有人来和他们谈。直到赵望和归来,新启帝发出了清尘宴的邀请,明国使团众人才明白了过来,与他们谈判的会是赵望和。
出使颐国的是明国鸿胪文学泰关崇,今年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年纪,胡子花白,得知赵望和归来,他愁得几乎是揪掉了自己的胡子。
他宁愿和颐国的大鸿胪打交道,也不愿意和赵望和见面啊。原因也很简单,当年新启帝即位时不过是十一岁,赵望和年长他六岁,那也只是十七岁的年纪。
就是这样的年纪,她顶住了叔父的谋反,镇住了朝臣,拿捏着夫家兵权垂帘听政,朝野上下,无所不从。
她以丈夫的性命换取了这些年滔天的富贵,新启帝十六岁时顺利完成了政权交接,把夫家的兵权送到了新启帝手中,自己则是带领着那几千人马重新建立姬家军,从朝臣过度成为了将军。
哪怕颐国的朝臣再怎么不满赵望和以女子之身跻身庙堂,可到底也是赵望和一手支撑了下来才有今日,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是好打发的?
想到这里,泰关崇只觉口齿发涩。
他再怎么不乐意,清尘宴还是来了。
赵望和盛装打扮,谢知微则是穿着胡服紧跟身后。赵望和说道:“入了宫之后不要乱走,也不要让本宫离开你的视线。”
头一次听闻这种要求的,谢知微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问道:“倘若是陛下召见呢?”
赵望和道:“陛下不会单独召见本宫,今日的重头戏在于本宫要和明国使臣进行初次洽谈。本宫也需要知道他们有没有带来足够的诚意。”
谢知微心里复杂,轻声道:“若是诚意足够,殿下可会把土地让还?”
赵望和语气冰冷,“本宫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要交出去?要么乖乖赔偿,本宫不再进军,要么就等着大军压城吧。”
这是赵望和第一次在谢知微跟前展示她的峥嵘,天家子女向来霸道,更何况她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又能从权利**包裹中杀出重围,她通天的气派,就算是天子,也未必能有。
谢知微手指下意识微微动了动,问出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那这三州,到底算颐国的土地,还是算殿下的土地?”
赵望和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她猛然伸手掐住了谢知微的脖子。别看她好似弱不经风的模样,年幼时候也是练过几年的武功,手劲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小。
“谢知微,你该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打听的。”
谢知微被掐住脖子,没有反抗,她呼吸停顿,脸色慢慢涨红。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惶恐,只有探究。
赵望和厌烦这样的眼神,一把推开了她,“给本宫把嘴闭上。”
谢知微重获呼吸,喘了好几口气,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殿下不是孤家寡人,殿下手下的人太多,还请殿下三思再三思。”
谢知微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甚至难以探究明白,自己到底是希望这是属于赵望和的地方,还是属于颐国的地方。
赵望和没有回应她说的话。
两人沉默着进入了皇宫之中。
百官已经到了不少,赵望和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小阵的轰动。虽然在朝堂上百官对赵望和百般挑剔,可她深得新启帝的恩宠,还是让不少官员趋之若鹜。
其中不凡年轻官员,抑或是鳏夫之辈。毕竟赵望和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五岁,虽不再是少女,却是那盛放在悬崖边上的带刺蔷薇,美艳充满致命诱惑。
谢知微站在不远处,就看着赵望和眨眼就被各色官服的男子包围住了,有初入官场的新人,也有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中青年。
而她身在其中,游刃有余。虽然面上表情不多,可偶尔一个举手投足之间,冷媚得让人心惊胆战。若是谁偶尔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她发了笑,那一瞬间,无论是老是少,眼睛几乎都要看直了。
谢知微看得眉头紧皱,她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明明身居高位,却还要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在这些人眼中,谢知微看不到他们应有的尊敬,只有对待猎物一般的狩猎心喜。
谢知微手背在身后,拳头已经不知不觉中捏紧。在郸州,在建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是么?
明国使团在一侧看着这个场面,有个官员低声骂道:“果真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秦关崇低声驳斥,“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说罢,秦关崇整理了一下衣衫,向人群走去。
谢知微看在眼中,她对秦关崇还有些许的印象,上一世自己回京述职期间,秦关崇的儿子与她发生过冲突,被自己揍了个半死,第二日秦关崇就上了折子参了自己一本。
那时候被罚了半年俸禄,不可谓不是圣恩浩荡,轻拿轻放了。
秦关崇走到了赵望和跟前,行了一礼,道:“友国鸿胪文学秦关崇,见过长公主清。”
包围着赵望和的官员们见状,识趣退下。
赵望和虚托了秦关崇一把,“秦大人无需多礼。”
秦关崇客气地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若非战报传回,老夫恐怕很难相信,郸、昌二州就是被长公主拿下的。”
是的,秦关崇也知道了昌州也被拿下了。就他快要抵达武夷城之前,这消息已经传遍了,他作为使臣,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想要议和,更难了。
赵望和轻笑一声,完全不介意捅明国刀子,淡然说道:“本宫也没有想到,不到两个月时间,便能拿下两州。”
有年轻的明国官员气得脸都红了,想要说话被身边的人给拽住了。秦关崇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是长公主时机把握得好。”
秦关崇不可能承认自己国家的疏忽,只能把原因推给了时机,说道:“若早上三月,恐怕长公主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望和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早三个月,谢念还活着,本宫确实不敢动弹。”
秦关崇脸色却并不好看,因为谢念的死亡也并非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在天堑谷地带,被三国包围,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明国的面子都丢光了。
秦关崇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是啊,谢将军之死,也有长公主的一份功劳。”
赵望和毫无客气地反问:“本宫为何能出现在天堑谷,难道秦大人不知道原因?”
秦关崇只觉脸面火辣辣的疼,阴阳怪气地夸赞,“不愧是能够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果然能言善辩。”
赵望和轻笑一声,“秦大人过奖了。”
“陛下到——”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时,新启帝终于来了,他面对众臣行礼,很是随和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日宫宴,无需拘束。”
众人笑着称是,新启帝举起酒杯来,道:“这次宫宴,主要是为明国使臣与我阿姊接风洗尘,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秦关崇带领着自己的下属纷纷举杯,“谢新启帝款待。”
新启帝则是对赵望和说道:“阿姊为朕付出太多,朕就不多言了,一切尽在杯中。”说罢他一饮而尽。
赵望和同样是把杯子里的酒给喝掉了。
新启帝十分高兴,拍掌两下,宫廷乐师舞者入场,为这场宫宴带来丝竹靡靡之声。
谢知微一直抱着手站在一旁,她第一次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这一切,看着大臣或算计或试探地游走在宫宴当中。也看着赵望和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应对着如此场面。她看到了新启帝,这个与赵望和一母同胞的年轻帝皇。也看到了那些人流连在赵望和身上的目光,是忌惮,也是**地想要占有。
谢知微突然觉得厌烦,在她上辈子的戎马生涯里,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不需要应付这么多有的没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在多年以前,赵望和才十七岁的那一年,她到底是怎么撑住这个偌大的国家没让政权落入到权臣手中?
她难道真的是玩弄权术的天赋异禀吗?还是说她付出了的东西,别人都无法想象?谢知微想到的,却是在书院中,永远都懒洋洋的赵望和。
她会唇角带笑,会眼眸带光。
而不是眼前这个模样。
秦关崇初次与赵望和交锋,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是憋了一肚子气退下。赵望和浑然不在意,不过未等她闲暇片刻,方才围着的官员们又重新围了上来,赵望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一次回来,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啊。
赵望和眼眸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霾。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人,赵望和终于抽出了时间避开了人群,躲到了相对安静的亭宇之中。
饶是如此,也有人跟了过来。赵望和有些烦躁地转头,看见的却是少府丞黄呈绪,赵望和神色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一直远远坠在赵望和身边的谢知微好奇地看向这个官员。这个官员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留着一缕山羊须,眉目白净儒雅,看得谢知微心中冷哼了一声。
一看就是个以貌取人的弱鸡书生。
赵望和见到他的接近,若有所思,黄呈绪则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殿下是猜到了。”
赵望和心中叹息了一口气,道:“未婚、抑或着丧偶的官员,今日全都涌上来了。陛下对我的终身大事,果真是十分上心。”
黄呈绪点了点头,“是,殿下也知下官三年前丧妻,如今正是壮年时候,急需贤妻主持中馈,所以下官就来了。”
赵望和轻笑一声,抬头去看黄呈绪,“黄大人若想娶妻,怕是这武夷城的女子都要爬上你家墙头。”
黄呈绪眸色不明地看着赵望和,赵望和似是没有发现,只轻声道:“你别说话,让我躲半刻清净。”
黄呈绪果真是不再说话,两人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谢知微揪断了路边一截花草,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黄呈绪。
一看就三十多了,太老了,不行。看他那文弱的样子,保护不了赵望和,不行。他还在武夷城当官,可赵望和是要回郸州去的,夫妻俩长期分开,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