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穿心而过。面对解裁春、随水峰师妹的呼救,费清明、温孤怀璧两位耳聪目明的修士,并没有在激烈的对战中,失去灵敏的感知。他们在同一时刻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费清明明显魂不守舍,犯下兵家大忌。一心回援,丝毫不留念鲜少与人生死搏斗的大师兄作战。温孤怀璧反其道而行之,若能一较高下,舍了旁的杂事又有何妨。
人命如草芥,不管是在哪处地界全都一个样。是尘世间层出不穷,价值低廉的作物。砍了一茬,仍有千万茬野蛮生长。再想斩草除根,也总铲除不尽。作冥顽不灵的野草,春风吹又生,少了这一、两株,又有何分别?
为何要偏偏抓住这一个不放,反正不日过后又会呱呱坠地一箩筐。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由不得人分出心神,抽出一念。在费清明失神,追求响应,而不恋战的一刹那,就敲响了落败的鼓点。
温孤怀璧果断将分神的小师弟穿胸而过,钉死在身后深灰色的石壁上。几乎在同一时间,费清明奋力挥出一剑,却失了准头。
不,并不是刻意失了准头,温孤怀璧猛然意识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费清明的本命剑寄余生冲破夜幕,作离弦的箭矢,直向解裁春、白师妹两人方向飞去。
尽管本人被外力干涉、拖住,一时半会到不了场,命悬一线了,也甘愿舍弃对剑修而言至关重要的本命剑,送去脱身的希望聊作救援。
“你倒是情深义重。”
酣畅淋漓打了一场,温孤怀璧恢复温润尔雅的大师兄形象。
人长身玉立,大公无私。对小师弟自以为不可告人,却不可遮掩到能闹得或天下皆知的心思,一笑置之。手头动作没有分毫留情,单手摁着擒拿对象肩膀往下压,重创费清明武艺通行的琵琶骨。
温孤怀璧用禁武链锁穿透费清明肩胛骨,三两下把人扣严实了。反手摘下其遮住双目的叆叇,验证他先前的猜测。
果不其然,内里一片血红。
是受尸毒浸染至深,能维持住个人神智,强忍着不发狂乱作,已是难得。生死争斗势必会调动全身血液,加速毒性的运转,而小师弟至今竟然还没有失智的痕迹。
该说难怪不知轻重,重创加身,依旧顶着一身能要了他性命的伤势,不识好歹与他对战,还是恰恰正是源于解姑娘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他才不敢放任自己松懈?
解姑娘就那么重要,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只要小师弟的脑子没出毛病,身体没腐坏到被尸虫入侵,就理应明白两人相识时长不过数载,于修士动辄成千上百年,沧海桑田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寿数而言,绝不会高到能够摆放到不可或缺的地位。
温孤怀璧把本命剑棠溪龙泉架在费清明脖子左侧,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小命不保。
当然,这类友善的告诫听在以武力论高低的剑修耳里,通常会起到反作用。
比如,挑衅得人家气涌如山,迫不及待地与他打上一架。
温孤怀璧一向行事谨慎,而大多数的剑修行事疯狂,和医修并列两大不想打交道的修士行列,见了不主动绕道走就会被他们连累。
他启动与师门通讯的玉牌,向宗门禀报,“不负师门教诲,小师弟已擒拿归案。”
出乎温孤怀璧意料的是,受制于人的小师弟竟然还没放弃救援。只是将希望从自己转移到他人身上。釜底抽薪,心思不可谓不活络。
他话音刚落,小师弟就马不停蹄地汇报,“掌门,曲风镇有一头,或者许多头活尸。活尸的危害是炼魔诏狱囚困的旱魃退行版,会随着撕咬的人数激增修为!”
“早些年云游四海的鹤顶洪老前辈在镇子定居,遭人恶意杀害。她是唯一能处理活尸的医修,却在事发之时,惨遭人灭口。此事疑点重重,怕是有意针对草泽谷,侧面讥嘲其依傍的问道宗!”
“唢呐匠长期与死亡打交道,求生的一方已抓不住,却不能自断经脉,扼死通灵送葬的一方。宗主、副宗主、长老、峰主,请您们务必三思啊!”
一番话讲清来龙去脉,提到长辈们格外注重的体面。看来小师弟在外出行,果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然为人尊长,最忌讳被晚辈掣肘。点出长辈一星半点的缺漏,远比杀了他们还严重。副宗主钟舒文冷声道:“此事你不必忧患,问道宗自有决断,轮不到你一个未出师的弟子在这指手画脚,多加置喙。”
副宗主盛怀安抱着同等责难,“执法堂一群吃干饭的家伙,还没追究你伙同唢呐匠,私自从宗门潜逃一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夹紧尾巴做人。墙角才是属于你的地段,少出来丢人现眼!”
费清明是问道宗曾经看重的得意门生,是斩情峰峰主最为重视的关门弟子,于情于理,都要有人唱完白脸,唱红脸,家丑不可以外扬。
尤其是费清明适时拔出本命剑后。作为废弃已久的门人,有了重新评估的价值。
问道宗宗主唐泽提点费清明,“你个黄口小儿才要三思后行。好好想清楚,辨分明,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战。”
“为对你恩同再造的问道宗?为踏上的义无反顾的无情道?亦或者为了你自己,为你惨死的亲生爹娘,含恨的乡亲父老?”
“审慎抉择,不可造次。可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那头一同接听通讯的随水峰峰主,舒展的眉骨拧起又下放,果决地捏碎手中的传送卷轴。
有些事假手旁人,终归没有亲自执行来得安心。
夜更深了,觅食的蛞蝓来到活跃时段。太阳光不能遍及的地界,阴影在大地横行。亦或者,正好相反,阴影因炽热的日光更加深邃。
和费清明理想的境况相反,接应主人指令的寄余生,匆匆而至,没有立时出招救下危在旦夕的解裁春。
剑灵临空,停留在能俯瞰的最佳落脚点,等候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况。
与费清明几乎长得如出一辙的剑灵寄余生,动手摘下遮盖形容的半边面罩。
额间两道真气交叉并行,由白转橘,最终固定在浓重的深红,犹如被神兵利器刺伤过。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正在上演的时况,与过去发生的相差无几。那么,他又何必要站在这里?他眼中倒映之人,又何故历经千难万险,要赴一场盲人把烛,枉费心力的约?
想不通,看不透。
人倒霉时,喝水都要被呛。一息万变的险情不利于行,坐着等死又不符合解裁春的个性。
眼见活尸一蹦一跳,出现在了视野,而她们千呼万唤的救援成员连个影子都没捞着。将希望的种子放置到他人身上,只会受到**裸的背叛。
快点想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逆转乾坤。
比起大包大揽救下所有人的神机妙算,率先跑出来的是一个够馊但管用的主意——遇到危险不需要跑赢敌人,只需要跑赢同行的伙伴。
她身边触目皆是问道宗弟子,个个人事不知。有且仅有醒着的那位,当前存活着的白慈溪,百般呼救,也未等到肯慷慨大方接济她的大师兄。
既然问道宗的人都放弃了他们的生员,不愿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缕空闲施以援手,那她何必多此一举,在这穷耽搁,拍拍屁股走人,岂不来得更大快人心?
看似便捷的路径瞧着总是妥善又保险,既能一下解除心头大患,又无旁的后顾之忧,所花费的代价也并不高昂,只需一丁点无伤大雅的良心。
奈何解裁春本人最紧缺的就是良心。
市场紧销的货品定价千金,优良的品质从来无价。
反正地上躺着的大活人众多,还没一个会反抗的。要醒着的有,要昏迷的也有。应有尽有,堪称开宾大酬客的典范。活尸来了,当场就能吃上一顿豪华大餐,鲜美多汁的修士流水席。肯定顾不及去捉一个尚且活蹦乱跳的凡人——
它要挑战高难度就另当别论了。
在解裁春进入头脑风暴,决定要跑不跑的空隙,辗转而至的濮阳韫玉,漂浮在曲风镇上空。
能做到一峰之主的地位,除了能耐超群,感应范围也远远超出寻常子弟。
他一到场,立马锁定了逃窜在外的唢呐匠解裁春,同一时刻感应到了奔来的活尸,以及在镇子里里外外搜罗,逾出几百人,甚至往上千人阵势发展的尸群。
旱魃的威名远播,以他本人掌握的情报,和费清明上报的活尸特征,结合现今展示的情况,濮阳韫玉心底登时有了计较。
这个镇子陷落不过一两日而已。活尸的成长速度太快,快到远超乎最初制造者的想象。
逆风持炬,就会有烧手之患。理所应当。
即便沦落至此,亦没超脱出幕后操纵的预期。
世人对长生皆孜孜以求,不论以何等相貌和形式,据当前活尸的演变和状态,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
只要果敢地舍弃本我和意识,长此以往,就会有另一个神智在不死的躯壳中产生。那一日想来不会太远。
但,避开艰难险阻的通道,一味贪图抄道的人令他唾弃。有他在,绝不可能让那些鼠辈冒上头来。
濮阳韫玉拔剑抬手,足以摧毁一个镇子的天击,在华剑尖端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