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欢狼狈地坐在锅灶里,生无可恋地仰头看了眼正在冒雨补屋顶的榆霆,然后惆怅地摸了把脸上的雨渍,示意拿他当灶王爷供奉的墨大人再把那盘荤菜摆灶台上。
墨银竹看了眼进进出出忙着取放工具的夭老板,接着拿了个馒头坐在灶台旁,问胡吃海塞的北辰欢:“北辰大人,你怎么下凡了?来祭祖?”
哀叹一声,差点祭天的北辰欢拍了拍噎窒的胸口,等咽下一口饭后才应声:“一言难尽啊,我是被踹下来的。”
墨银竹吃惊地皱眉:“天界竟然有敢踹北辰大人的人?!不过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北辰大人可以等吃饱了再回天界报那一脚之仇!”
北辰欢无奈地咂咂嘴:“哎!我这仇怕是再过千年也报不了,瞧我老爹那老当益壮的模样,这腿脚还能利索地踹我千百年,只是他之前顶多吹胡子瞪眼地呵斥我几句,这次八成是当真气坏了。”
“你爹……”墨银竹摆出一副牙疼的模样,“北极星君踹的?”
北辰欢郑重点头:“嗯呐,除了我北斗星爹,谁还会满天界追着儿子踹,惹得我都怀疑自个儿不是他老人家亲生的。”
墨银竹一想,甚是赞同的点点下巴,转而又摇了摇头,将饭菜往北辰欢跟前挪了下,劝道:“北辰大人,既然没办法报仇,那你多吃点,说不定等你吃饱了就把这事忘了,下次劳烦大人提醒北极星君换个方向踹,别再把夭老板的房顶砸坏了。”
北辰欢拍胸脯保证:“墨兄放心,下次我自个儿往下跳,保准选个好地方……对喽墨兄,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以为你随着令仪皇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白白担惊受怕了好几宿呢!那令仪皇子呢?还有南宫婵,他们也在这儿吗?”
“他们不在,不过他们应该很快便能回天界。”墨银竹焦躁不安地捏了捏捧着的馒头,小心翼翼地问,“北辰大人,天界,天界没出什么事吧?”
“天界出大事了!”
啪的一声放下碗筷,北辰欢难掩激动地拍响盘起的大腿,正打算绘声绘色地向墨银竹提及天界动乱一事,然而还没等话蹦出嗓子眼,恰进屋的夭老板立马绰起锅盖,二话不说,将准备妖言惑众的北辰大人闷在了锅灶里。
墨银竹一惊,指着锅盖提醒耳目清明的夭老板:“夭叔,北辰大人还在锅里。”
“放心,叔心里有数。”安抚似的拍了拍墨银竹肩膀,夭老板随手拿起饭勺,补充一句,“我知道这锅盖扣不住他,等一会儿他要是还敢冒头,我就用勺子,敲他!”
锅里打算冒头的人一听,颇识趣地移动锅盖,为自己堵上了那一丝存在被敲风险的缝隙。
墨银竹:“……”
半夜三更的时候,墨银竹想着北辰欢入锅之前留下的遗言,翻来覆去地纠结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他不记得是第几次翻侧过身子后,床边直楞楞杵着的人影伴着窗外摇动的树影,惹得他后脊梁骨瞬间一凉,好不容易才定下神看清这个半夜游逛的野鬼是谁。
北辰欢没想到夭老板如此有毅力,竟一直扛着饭勺不离不弃地守着他,唯恐他冒出头偷吃一口粮食似的。
如果不是夭老板上了年纪容易瞌睡,北辰欢怕是不能趁其打盹的工夫从灶口里溜出来。
“北辰大人……”墨银竹打量过满脸灰渍的北辰欢,携着歉意道,“你能爬出来就好……夭,夭叔也许只是觉得中元节阴气重,那百年老锅有灵,夭叔肯定是怕那锅做鬼也不会放过大人,这才让大人在锅里多待一会儿,驱,驱邪……”
蹭了一脸锅底灰的北辰欢颇有耐心地听完墨银竹现编的鬼故事,然后用袖口讲究地擦过脸,顶着两撇新添的八字胡,意气风发地发癫道:“区区爬个灶口不算什么,不是我吹,想当年,我一三岁小儿就敢爬上紫薇星邸小厨房的烟囱,当时我北斗星爹把我从烟囱里捞出来时还叫了我一声祖宗呢!”
即使被自个儿亲爹踹下界,但北辰欢提及北极星君时,眸子里总是满怀赤诚,就好像他从小仰望的北极星洒下的星光恰好又降落在了他眼里,留给他的仍是不变的欢喜和敬慕。
然而下一瞬,北辰欢明澈得意的眸子里忽地染上一丝悲色,他倚靠在床边,接过墨银竹递近的湿帕子,垂头丧气地嘟哝道:“不知道我北斗星爹是发什么疯,平时让他跟着南极天尊学习养生,他总是一脸不屑的样子,如今他老人家囚禁了我哥,踹走了我,还想去踹天帝,你说他老人家不会是提前老年痴呆了吧?”
墨银竹提茶壶的手一颤,急忙反问一句:“北极星君囚禁了北辰将军?还要踹天帝!那,那三殿下呢?三殿下有没有伤着?”
听到这句问语,北辰欢诧异地盯向墨银竹:“墨兄,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三殿下,你不会……”
话音一顿,北辰欢蓦地诈尸起身,凑到墨银竹身前道,“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墨银竹颇感无奈地压了压心口的急火,尽量稳住发颤的声音:“北辰大人,你先别管我恋上谁了,你告诉我,天界到底发生了何事,北极星君为什么要踹天帝啊?”
北辰欢为难地抓了抓炸起的头发:“这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我北斗星爹与二殿下的死有关,天帝呢与先帝的死有关,天帝要为儿子讨回公道,我北斗星爹要为先帝打抱不平,所以东方神族就和北方神族打起来了,而我哥觉得我爹为臣不忠,我爹觉得我哥为子不孝,呃……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觉得,我哥刚回来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我北斗星爹以父子情义诱骗到了府里,然后被困在了将军府,外人还以为我哥没回来呢……”
话说到这儿,北辰欢纳闷地想了想,“说也奇怪,这北斗星阵困不住我们北辰一族的人,我北斗星爹要是真打算困住我哥,怎么会傻的利用此阵法,而且更奇怪的是,我哥怎么会被自家的星阵困住,难不成,他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不能因为,我哥不是我亲哥吧?!还是……”犹豫地指了指自己,北辰欢咧着嘴分析道,“我不是亲生的?可是不对呀,那北斗星阵困不住我,我就算不是亲生,也应该是我北斗星爹从自家地盘上捡来的,可我哥怎么就……”
墨银竹听得着急,忙不迭打断他:“北辰大人,时间紧迫,咱能不能跳过认亲这一段,你直接告诉我,帝都城现在战况如何,谁赢了?”
“这事儿吧,不好说,”北辰欢高深莫测地摇晃着脑袋,“如今天帝染疾卧榻,一众仙官被我北斗星爹领兵围在了帝宫内,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出来,就这样僵持着,我听说三殿下有办法请来西方神族相助,但是就怕西方神族来劝架之前,我北斗星爹已经攻入了帝宫,到时万一我北斗星爹一时魔怔,再动手砍死卧病在床的天帝,还有病弱的三殿下,你说我北辰一族不会因此遭天谴吧?可我这……”
抬眸吹了吹挡眼的碎发,北辰欢可怜兮兮地悲叹道,“可我这脑袋都糊成这样了,再被天雷一炸,我玉树临风的形象不得成渣呀,我北斗星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墨银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将北辰欢的这番话仔细思忖了一遍,暗自在心里低喃着:“飔飔搬来的救兵还在路上,必须想办法拖住北极星君,不能让他攻进帝宫,可是还有谁能同北极星君较量,中天神族?不行,就算令仪皇子同意相助,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必须是有兵权,还能即刻调兵赶到帝宫的人……”
想到此处,墨银竹目光一滞,紧接着明眸里似是划过一寸锐利的亮光。
他没有犹豫,当即拽着北辰欢离开:“北辰大人,我们马上回天界。”
北辰欢瑟缩地往后退:“我们俩回天界能干嘛?墨兄是打算再给这客栈屋顶上添俩窟窿眼,凑个一家三口?”
墨银竹来不及仔细解释:“我们去帮飔飔拖延时间。”
听到这声亲昵的叠音,北辰欢脚下一个踉跄,颇为惊奇地问:“谁?哪个飔?”
“东方晴飔的飔!”
北辰欢:“……”
这名字耳熟,像极了帝宫三殿下的大名……
辰星宫屿内,南宫璟珩收拾着药匣,同忍痛的东方晴飔打趣道:“鬼界浊阴之气虽不及天赎界,但殿下也不能看在自己有良药的份上就对这对眸子不管不顾,不过看殿下病情加重,想是有几日没有用过藏掖的良药,怎么,良药跑了?”
东方晴飔又拂袖熄灭殿内的一盏灯,并用手遮住发痛的眸子,勉强扬起唇角道:“良药难得,得放在手心里捧着,稍不用心,可能就从掌心里溜走了,只是如今天界水深火热,我怎么舍得让其在这里陪我煎熬,这眼疼的毛病,忍忍也就过去了。”
南宫璟珩意有所指地应道:“殿下隐忍了千年,到底是忍不住了。”
东方晴飔缓缓放下手,正视南宫璟珩,破认真地问他:“璟珩兄,你觉得我这选择……是对是错?”
南宫璟珩苦笑一声:“神族战乱,恐使天怒人怨,听说人界这两日因山洪淹了不少镇子,殿下若是能平息这一切,也算功过相抵,无对无错。”
东方晴飔低眸,沉默片刻后才道:“南宫小姐好生待在鬼界,若是明日帝宫结界被破,我会派人护送你及族人离开天界。”
南宫璟珩微微欠身施礼:“我虽然武艺不精,但好歹也是神族后裔,说不定也能为殿下守住一方宫门。”
东方晴飔听罢,一目了然地看他:“璟珩兄,你不肯走,是怕北辰琰为护族人与东方神族为敌吧。”
南宫璟珩不安地攥紧拳头,没有应声,等退出殿门,忽地回了一句:“殿下无错……北辰将军绝不会与殿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