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碗孟婆汤齁甜,但墨银竹仍是以赶着投胎的架势灌了一半,然后端着剩有一半糖水的碗凑近东方晴飔嘴边,颇热情道:“飔飔你快尝尝,可甜了!”
东方晴飔依他手浅浅抿了一口,眉目温柔地看他:“甜。”
微微一笑后,东方晴飔留意过写有伏笔堂的门匾,等转眸扫顾着那些被好生栽种的长赢草,他突觉脑海中闪过一瞬荒缪的念头,而当他再看向甜滋滋喝汤的墨银竹时,这些念头便随着墨银竹戴着的玉簪渐渐搅乱了他心绪,令他措不及防间,忽地理不清但又挣脱不开支配他的这些念头。
东方晴飔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下意识地驱使手腕上的紫藤轻柔地缠住墨银竹手腕,转身问老鬼:“你所说的堂主呢?不是邀我来此一叙吗?”
老鬼没有应声,只示意他们进入门堂。
墨银竹兴致盎然地触了下手腕上的紫藤花穗,跟在东方晴飔身侧问:“什么堂主?这铺子不是崔叔的吗?”
“六郎认识他?”东方晴飔滞住步子,回头看墨银竹,“六郎何时结识鬼界的人?”
墨银竹刚想解释,但转念一想,突然反应过来在鬼界遇到崔叔这事儿有些蹊跷。
方才他顶着一张痛痒红肿的脸,并没有心思多想,现下听到东方晴飔的问语,他心里一惊,转而看向那面相和善的老鬼:“崔叔,你说你离开北冥国后就回到了这里,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会在无量城?”
随着最后三个字落声,东方晴飔神色微变,当即抬臂拦住要往前走的墨银竹,戒备地盯着那个走向货架的老鬼。
墨银竹那时作为北冥国的国君暂住祭司府,他想往祭司府带什么人都不会有人阻拦,或许崔叔入祭司府的时候,府里的管事禀告过,只不过东方晴飔当时并不在意后厨多一个厨子,所以对此人毫无印象。
但除了渡劫神裔,无量城的其他人若不是闯入者,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东方晴飔深知无量城的规则,在他看来,这个崔叔肯定同处心积虑阻碍他飞升的北辰彻脱不了干系。
然而老鬼即使清楚东方晴飔的提防之心,也是不慌不忙地从货架的秘格里拿出一个匣盒,然后持笔勾掉盒盖上的咒符,意有所指道:“这便是我家主人请仙君来此的原由。”
犹豫片刻,东方晴飔接过已解开封印的匣盒,等察觉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其神情赫然僵持住,就好像这盒子里藏有他所有不为人知的心思,而此时有人突然将盒子里的东西公布于众。
墨银竹不懂仙法,看不透盒子里装着什么物什,但当他看到东方晴飔紧绷的神色,忙不迭忧心地问:“怎么了飔飔?这里面是什么?”
东方晴飔暗自稳住心神,再转眸盯向墨银竹时已换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沉稳面孔。他用藤蔓轻挠着墨银竹手心,安抚道:“无事,等回到家,飔飔再同六郎解释。”
许是东方晴飔总是以一种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姿态站在他身边,墨银竹毫不迟疑地收下东方晴飔给他备下的定心丸,没有再急着追问什么。
不过等东方晴飔再低头看着手里的匣盒时,却禁不住蹙了下眉心,问那老鬼:“我听说不是任何人都能同伏笔堂做成买卖,就算堂主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可若是我这里没有让堂主满意的交易之物,一切都是枉费。”
对这番话早有预料的老鬼兀自不徐不疾地应道:“主人只要仙君一个选择罢了,仙君给的起,所以仙君尽管带走此物,这买卖定然能成。”
“选择?”东方晴飔将手里的匣盒抛起又握紧,佯装绕有兴致地问,“不知堂主想要我做什么选择?留下此物,还是……放弃此物?”
“主人知道仙君心中有疑,等之后主人得到与仙君交易之物,自然会为仙君解惑。”引路走向门外,老鬼拱手礼让道,“老朽与墨公子算是旧识,这几株长赢草就送给公子,谢过那时的知遇之恩。”
然而不等墨银竹应声,东方晴飔忽地冷笑一声:“堂主的好意岂止是几株长赢草,想必自从我们来到鬼界,或是……在此之前,这大小琐事都得劳烦堂主费心布置,否则哪能拼凑出这段知遇,只不过,虽然我家六郎受不住鬼花阴气,但只要日后再不入鬼界,也用不到这些长赢草,告诉你们堂主,无论他想要什么,我能给的自会奉上,我不想给的,他一分一毫都抢不走。”
墨银竹想不通东方晴飔哪里来的火气,他来不及再同他眼里的崔叔攀谈几句,便被东方晴飔牵着离开了伏笔堂。
而他们刚离开,堂内就走出一人。这人俯低身子,将新采集的仙露洒在长赢草上,并颇有耐心地用花锄松了松土。
那老鬼在一旁不声不响良久,终是忍不住提醒道:“帝尊,三殿下似是猜到了一些事。”
“嗯,”青衣长衫的人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本不该活在鬼界的仙草,“太子梧夜已经找到了时隔千年的人,太子与伏笔堂再无生意往来,当年的交易可以作废了,那几把功德称不必取回,太子往后也不用再庇护伏笔堂,过不了多久,等这单生意也交易结束,就把伏笔堂关了吧,去其他鬼城,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日后我要带着他在那里常住,切记方圆百里不许有鬼花。”
“是,帝尊。”话音一顿,老鬼望着墨银竹他们离开的方向,惆怅地叹息一声,“可是……小公子如果记起之前的事,怕是更不愿留在鬼界,帝尊恐怕仍是强留不得。”
已经强留不得一次的人苦笑一声,执拗地低喃一句:“我后悔了,这次,不会再妥协了。”
忘川河畔,东方晴飔始终忌惮那些乱他心神的念头,他没有带着墨银竹在鬼界停留,而是径直渡船赶往人界。
“飔飔,我是随令仪皇子进入的鬼界,我们这样不打招呼就离开,令仪皇子他……”
瞧墨银竹避重就轻地支支吾吾,东方晴飔心知墨银竹是因在乎他才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及苍舒翊,所以现下一看墨银竹为难的模样,他思量片刻后,拿过墨银竹手里摩挲的玉簪,然后叮嘱了小五几句,便让小五带着玉簪去找苍舒翊。
墨银竹看着毛毛躁躁的小五一溜烟跑开,仍是不放心地嘟哝:“蒜泥儿能把话说明白吗?”
我们老墨家的神兽儿子除了见了人会一视同仁地喊一声“爸啊”,本大人平时也没从它嘴里听到别的词啊,难道令仪皇子身为中天神族的神裔,因系苍龙一脉,便能读懂神龙一族的兽语?
船渐渐驶离了闹市,东方晴飔随墨银竹不安的目光,看了眼身后灯火阑珊的河岸,接着将墨银竹发凉的手拢在掌心里,轻声商量道:“六郎,我要回天界处理一些旧事,你暂且留在人界,夭叔的客栈尚还隐蔽,你待在客栈,夭叔和榆霆都会护着你,若是发生祸事,岚姨会带你们去西陵神族,至于天界……我自会安顿好福叔他们,等过段时日,我再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目光交接的一瞬,墨银竹惶惶不安地缩回手,接着在东方晴飔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犹豫着将手掌覆在东方晴飔胸口,问他:“飔飔,你凭一颗真心,实话告诉我,崔叔,还有你说的那个堂主,是不是与你当初在无量城的劫遇有关,崔叔给你的东西,是你来鬼界的目的吗?那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你把这盒子带到天界,是不是会引起大乱?”
东方晴飔低头看了看在他胸口微微打颤的手,抿唇不答。
墨银竹一惊,下一瞬似是猜到了什么,迫切地捧起东方晴飔脸,与他四目相对道:“飔飔,你,你不会真的要炸掉南天门吧?!”
听到这话,东方晴飔愣了愣神,反问一句:“南天门不是在千年前随着不渡谷的出现而坍塌了吗?六郎上次去不渡谷栽树时没有看到一片乱石废墟?”
墨银竹吃惊地撑起眉头,一声不吭地瞪着眼前人,心说,啥意思?那堆破石头是……南天门?!既然南天门在千年前就被毁了,那之前的九百九十九个“墨银竹”玩家就算挣足了五千两银子,也没办法逃离天界,这样看来,我老六岂不是命中注定要遭受系统考核?
可是这么大的漏洞,小说监督系统都没有察觉到吗?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一众“墨银竹”玩家踢出去,难不成这些玩家逃离天界之前,还需要自个儿修个南天门?五千两银子就是修大门的费用?
墨银竹一时半会儿想不通离开这里的规则,但是他恍然意识到,三殿下根本不是阻碍他完成考核的罪魁祸首,所以他之前想法设法地要刨坑埋了他眼中的大祸害,纯粹就是吃萝卜撑的给东方晴飔不平静的神仙日子添堵而已。
不知对视多久,东方晴飔瞧墨银竹魂不守舍地看着他,眸子里有说不出口的愧疚和委屈,连忙解释道:“飔飔向六郎保证,此番回到天界绝不是为了炸四方天门。”
“我知道……”墨银竹眨了眨发酸的眼眶,环抱住东方晴飔,在其肩头轻声细语地说着,“飔飔,以后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你让我向东走我绝不会向南跑,我给你腌萝贝,为你暖被窝,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许是很少享受过墨大人投怀送抱的待遇,东方晴飔一时间有些慌神,竟以为墨银竹因鬼花过敏而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于是东方晴飔急忙释开墨银竹,仔仔细细打量过后问:“六郎这是……不舒服?”
晕船了?
墨银竹瞳仁里犹如迸溅着南天门炸裂的火花,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东方晴飔,一本正经地道:“飔飔,我想通了。”
东方晴飔不解:“想通什么?”
在东方晴飔意料到他下一步动作之前,墨银竹重又将自己塞进东方晴飔怀里,一字一句应道:“你是个好人!”
听这意思,本殿下之前在墨大人心里,竟然还不是个好人?
随即,墨银竹唯恐怀里的好人跑了似的,紧了紧手臂后又补充道:“以后咱家老驴摔出的那大坑里,我只埋萝卜,不埋你。”
东方晴飔:“……”
听这意思,你之前还想埋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