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元节,鬼界最夺目的景致当属飘在忘川河上的万千河灯,可今年,墨大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场备受关注的太子妃出逃大戏,令原想回人界串门的鬼民都忍不住滞留住步子,眼瞅着他们太子选中的太子妃见鬼似的,一惊一乍地满大街乱窜。
墨银竹没料到鬼界的太子竟比天上一众大仙儿还神经,居然用度量功德的杆秤选妃,只可惜如今他功德无量,一举夺魁,非但没有赚到奖赏,反而被鬼侍追得如此狼狈,当真是出门没算好黄道吉日,撞见鬼了。
此外更让墨银竹糟心的是,这些鬼还欺负他不识黄泉路,很快将他逼到了只杵着一块大石头的河边。
“等等!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墨银竹一看凭他一个身无仙法的小仙官压根儿甩不掉这群鬼,连忙拔下玉簪,将手背到身后,然后装出一副识时务的样子与对方周旋,从而撑到苍舒翊利用玉簪找到他。
所幸这些鬼侍知道他是鬼界太子情定的太子妃,倒是丝毫不敢越矩,只恭恭敬敬地保持距离,等着太子的銮轿移驾至此。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墨银竹见众鬼齐齐往两侧退身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往退无可退的河边惊撤了半步,生怕从亮出的过道上蹿出一个吓仙的妖魔鬼怪。
然而下一瞬,看着眼前这个骑着阴兽奔来的男子,墨银竹虽想不到什么丰神俊朗的美誉言辞,但总觉得这男子有些似曾相识,尤其是男子眉心的业火胎记,像极了此刻在他脑海里瞎蹦哒的……一条咸鱼。
控了控脑水,墨银竹把小五往手心里一托,颇有气势地拔高嗓门:“阁下是哪位?知道我……我俩是谁吗?”
莫名被自个儿后爸的手指头戳了戳脑门,小五打着哈欠,被迫营业地迎合道:“霸下哦!霸下……”
听着墨大人手里的小家伙一个劲儿喊怕,来人急忙命随从牵走面目可憎的阴兽,然后难掩激动又彬彬有礼地喊了声:“哥哥!”
墨银竹:“……”
蒜泥儿啊,这位莫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六弟,霸下吧?!
“哥哥,千年未见,小六终于找到你了。”
货真价实的老六系统借墨大人的皮囊不失礼貌地笑笑,心平气和地道:“这位想必就是……”扫顾过一众低头哈腰的鬼官鬼侍,“太子?……太子殿下,我呢与您八辈子未见一面,您不能仗着我站在你家地盘,就这样乱认亲戚吧,我可受不起,再说了,大家同是六字辈,也算有缘,今日你只要放我一条……”
水性不佳的墨大人往后瞥了一眼,“一条土路,我老六向你保证,余生绝不踏入鬼界一步!”
呸!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就是东方晴飔化成鬼,本大人也绝不会来倒插门!
“哥哥不记得我?”太子梧夜吃惊地打量过墨银竹,忽地往前急走了一步,指着川流不息的忘川河水,掷地有声地道,“就是这条河,当年我从这河里冒出头,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哥哥,当时若不是哥哥经过,我怕是早已命丧忘川,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哥哥,可总寻不到哥哥踪迹,不过所幸挨过千年,终于让我有幸再见到哥……”
“停!”墨银竹被声声入耳的“哥哥”震得头昏脑胀,忍不住打断问,“你确定你从水里钻出来时,见到的人是我?就是我这副模样?”
梧夜一愣,犹豫地点点头,忽而又猛地摇了摇头:“哥哥那时箬笠遮面,我一时落水惶恐,没有看清。”
墨银竹听罢,斩钉截铁地断案道:“既然你没有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那就肯定不是我呀!如果我当时划船经过,见到你从水里冒出来,我必定会把你当成水鬼,别说救你,我恐怕会抡起船桨拍死你,所以你应该庆幸遇到的人不是我,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说被你拍死的吗?”梧夜略显委屈地嘟哝一句,转而继续锲而不舍的认亲戚,“小六是没有见过哥哥真面目,但是,当时哥哥是用随船的杆秤一把将我捞到了岸边,隔日我虽派人找到了船,但船上除了杆秤,再无哥哥身影,这把杆秤我一直珍藏着,我记得哥哥碰到杆秤时,上面金色的称花昭示着哥哥是个功德圆满的人,这些年,我从未忘记寻找哥哥,等我弱冠之后,我便借口纳妃,用同样的杆秤寻找功德无量之人,如今虽时隔千年,但凭背影和感觉,我敢断定,我没有寻错人。”
墨银竹甚是无奈地辩解道:“你怎么敢保证没有认错人?第六感觉吗?可世上相似之人太多,况且我就算之前在鬼界做过鬼,那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怎么可能一把送你飞上岸,还把这么值钱的金杆秤留给你?做梦呢?”
“我说得句句属实,哥哥若是不信,可随我回殿中试一下那把杆秤……”
鬼太子显然被墨大人逼得有些抓狂,几言不合便要请墨大人回宫上称。
而其话音刚落,随行的侍从当即顺应主子意愿地走向墨银竹,骇得墨银竹恍惚之下,一时间忘记身后根本没有踏实的土路,等后撤一根腿后才惶知自个儿……踩空了。
身子猛地后仰的瞬间,墨银竹也不管及时横在他背后的是何物,只依着被拦腰捞起的趋势,反手抱紧了身侧的“柱子”。
许是能在阴冷的鬼界抱到暖和之物实属不易,再者墨银竹尚存劫后逢生的余悸,以至于好不容易有根救命柱子,他便死死地抱在怀里,顺便撑住他发软的腿脚。
直到这根快被他勒得喘不上气的“柱子”禁不住安抚着拍了拍他后脑勺,他才舍得睁开闭紧的双眼,不置一词地盯着温柔看他的三殿下。
这时,在场的鬼众似是觉察到与鬼界阴气犯冲的强悍的阳清之气,全都不敢冒然惹怒突降的神君,只等着他们太子殿下敛了吃惊的神态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东方晴飔没想到他家霉运当头的墨大人离开了他,无论去哪儿都能平白招惹祸端,不过正是知道墨银竹本事不大但好奇心颇重,他才在今晚最繁闹的地方找到了凑热闹的墨银竹,而且这次墨银竹倒是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事,仅是被一个愣头小子纠缠罢了。
随手整理过墨银竹衣容,东方晴飔冷冷地看了眼对方,率先开口道:“每至中元,前来鬼界道贺的仙官回到天界,总向天帝赞许鬼界的太子殿下,说其年纪轻轻便胸襟旷达,清正亲民,实乃鬼界之大幸,可今日瞧得,也不过如此,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率领亲卫故意刁难我天界的人,怎么,殿下的太子妃难不成是天界之人,还是太子殿下想以这种无礼的方式谋得与天界的联姻?”
望着贤惠的小凤姑娘为墨大人整饬衣襟后竟趁机在墨大人脸上摸了一把,称呼墨大人一声哥哥的太子梧夜不悦地皱了皱眉,充满敌意地正视着东方晴飔,反问一句:“仙君贵姓?”
东方晴飔一看自己三言两语便将鬼界的小太子惹恼了,不禁心情不错地弯起嘴角,将墨银竹往怀里一揽,颇谦逊地笑道:“我一散仙,无名无姓,随这位西陵公子来鬼界,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
太子身边随行的老鬼官听罢,忙不迭凑近,小声提醒:“太子殿下,西陵氏族可是天界四方神族之一,千万别得罪他们。”
西陵神族?
梧夜抬眸快速地掠过东方晴飔,接着将半信半疑的目光定格在墨银竹身上。在他看来,东方晴飔像是四方神族的人,而墨银竹不像。毕竟有哪个神裔刚入鬼界不久就已经被浊阴之气污染的风尘仆仆,浑身连一丝清气都寻不到。
不过不仅太子梧夜怀疑,墨银竹听到东方晴飔给他新按的头衔时也是一副瞪眼挑眉的惊愕相,甚至心虚地往东方晴飔身后方避了避身,思量少顷才敢发声:“我,我西陵竹与好友来此,确实是游玩而已,而,而且本公子自打娘胎里出来,从未来过鬼界,更没有划过鬼界的船,太子不能只凭一把杆秤就断定我是你要找的人。”
梧夜仍不肯妥协:“好,不提杆秤,那哥哥抱着的神兽为何同当初我见到的一模一样,那时被哥哥抱在怀里的也是一狻猊神兽,头顶上也有一簇打卷的鬃毛,难道哥哥认为,这也是巧合吗?”
听到这番话,东方晴飔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掠过一瞬不易捕捉的惊慌。这小五确实是他养了千年的神兽,但既不是他捡的,也不是他抢的,而是那个舍命护他的人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那人还允诺他,等小五长大了,便会回来。然而东方晴飔自知根本没办法解开小五身上的封印,以至于熬过千年,小五仍是个长不大的小兽物,而他再不是当初少年模样,那人就算真的回来,想是也认不得他。
可鬼界的太子怎么会见过小五?墨银竹一个普普通通的仙官又怎么会有无量的功德?
东方晴飔想不通,而墨银竹根本想都没想,脱口便实诚地道:“蒜泥儿是我这位好……”
一句“好友赠送”还未说完,东方晴飔当即握紧墨银竹指向他的手,戒备地搪塞道:“这神兽是妖界皇室送给西陵公子的寿礼,太子殿下若是对这小兽的来历感兴趣,大可去问妖界皇族,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在这叨扰殿下寻亲了,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东方晴飔牵着墨银竹的手转身的同时,另一手往旁边的石身上一拍,原看不见路的河流之上豁然出现一架拱形的石板桥。
“六郎,我们走。”
墨银竹目瞪口呆地愣了愣魂,等随东方晴飔踏上石桥,他忙不迭惊奇地打问:“飔飔,你怎么知道我在鬼界?怎么找到我的?”
东方晴飔温柔看他:“飔飔与六郎有缘,恰好路过。”
“哦,”墨银竹颇给面子地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河上有路?”
东方晴飔轻轻一笑,旋即逗他:“飔飔问过河边的那块石头,它说有路。”
墨银竹不疑,回头多看了眼那石头,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是块神石啊!……肯定老值钱,可惜搬不走,要是能搬走,可以放在墨府门前撑门面。”
听着墨大人惋惜的大实话,东方晴飔仅是低眸笑笑,然后揣着回溯千年的心事同墨银竹走在只属于他们的三生桥上。
站在岸边的梧夜知道能得到这块镌刻姻缘的三生石认可的两人是什么关系,他虽没有不合时宜的心思,但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别人牵走,他还是忍不住愤懑地短叹一声,随即吩咐道:“盯紧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