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白看出三殿下暗潮汹涌的眼神里澎湃的杀意,急忙壮着胆子劝道:“殿下,令仪皇子的生母与沈掌柜同属西方神族,若论亲疏,令仪皇子还得喊掌柜的一声姨母,属下知道殿下担心墨大人,可看在这层关系上,殿下千万别冲动,况且令仪皇子是中天承法大帝的独子,万一伤到令仪皇子,得罪的可是两大神族,依属下看,或许是当时情况危急,令仪皇子暂时带着墨大人避避风头,说不定这两日便会将墨大人送回墨府……不,不会出事的……”
心里没谱,不确定令仪皇子是否好男风的梨白结结巴巴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抬眸觑过东方晴飔紧绷的神色,不由地吞咽了口气,仿佛他再多絮叨一个字,他家殿下眼里搭好的利箭便先以他这棵梨木为靶子,射两个窟窿。
不过在梨白看来,这事也怨不得他家殿下大动肝火。
毕竟以令仪皇子的身份,一旦失踪,不仅会引起天界和天赎界恐慌,还会让两界由生嫌隙,但如今令仪皇子明知故犯,有意带着墨大人躲避行踪,明显就是短期内没打算将墨大人送回来,而凭三殿下与墨大人天界第一好的交情,三殿下当然觉得将墨大人捧在自个儿手心里才最踏实。
可现下墨银竹不知道被拐去何处,东方晴飔没有直接杀去中天神族,已经算是隐忍至极了。
沉默良久,东方晴飔闭眼稳了稳心神,思忖须臾道:“天赎界这几日浊气肆虐,仙官久待不利,他们不会回天赎界,如今天帝已派仙卫寻查其他界域,如果苍舒翊有意掩饰行踪,必然不会去鲜有神仙涉足的妖界,要么躲在人界,要么就去嘈杂之地游逛。”
梨白一听,颇机灵地应声:“现下最热闹的地方便属鬼界,殿下的意思是,令仪皇子有可能带着墨大人来鬼界?”
“只是猜测……”
若六郎能做主,必定会投奔鬼界,到底他家夫君在这儿呢。
想到此处,东方晴飔别有深意地勾动唇角,但转而重拾起肃面,嘱咐梨白:“中元大赦,有不少孤魂野鬼会依托人界的河灯出入鬼界,这两日忘川河畔妖鬼混杂,他们若是当真来鬼界,八成会走水路……你带人乔装之后,去忘川河找船夫暗访他们的下落,再让人去河畔附近的客栈酒馆查探,等有墨大人的消息即刻传信告知我。”
本殿下到时候亲自去抢人!
梨白应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忽地想起什么,忙不迭把揣着的东西交给东方晴飔:“殿下,这是进入伏笔堂的令羽,离火道君让属下转交给殿下,还让属下提醒一句,别错过机会。”
东方晴飔若有所思地拿过令羽,打量过后问:“离火道君呢?”
“离火道君他……”梨白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殿下,等道君安顿好南宫小姐,便会来见殿下。”
东方晴飔神色微变,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意有所指地道:“这鬼界何时如此热闹,竟让四方神族的神裔接连来此,那天界岂不要冷清了。”
梨白:“……”
冷清不至于,南极天尊怕是已经同嫌疑颇大的北极星君玩命呢……
此时,还不清楚随苍舒翊“失踪”会引起多大风波的墨银竹正漫无方向地游荡在鬼市,盼着他之前从不相信的缘分能让他在摩肩接踵的鬼群里寻到一个熟稔的身影。
然而等他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了一个时辰,终是怅然若失地停下步子,然后来到廊道下,疲惫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盘算着若是找不到东方晴飔,那他明日立马打道回府,免得过两日东方晴飔回到天界后见不到他,再因此惹其忧心。
可就在他忘神想着明日的打算时,莫名袭来的高呼蓦地让他一惊。只见方才还不徐不疾走在街市上的人忽然争先恐后地冲向一个方向,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墨银竹好奇,随便揪住一个路过身旁的鬼,打问道:“大哥,你们跑什么呀?菜市口大减价了?”
“哪是减价,是称价呀!你新来的吧,每年中元节前后三日,太子总会让人打称花啊!”
“打称花?”墨银竹跟在这鬼大哥身边,边跑边追问,“打称花干嘛?”
“管他是为嘛,你就当是太子与民同乐,反正胜者每年都可以得到同等称花的金银,再说了,称一称又不会掉斤肉,赶紧跑,去晚了可就蹭不上热闹啦!”
墨银竹一听到称重还能赚银子,于是鬼迷心窍地随着鬼众去凑热闹。可等他来到打称花的地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称重,只有穿过七道功德门的人尚能得到一次机会。
“哎!去年我只穿过了三道门,这一年来我行善积德,希望这次能穿过七道门。”
“我去年一道门都没有穿过,还挨了一鞭子,至今还疼呢,今年怕是又没有机会了!”
“……”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墨银竹稍稍垫脚看了看民众口中的功德门,发现只是七道依次重叠排列的门框而已,只不过门框上面有雕刻的密密匝匝的咒文,一旦有人穿过,这些咒文便以镀金体浮动在门框周围,并随时变幻成交割的锁链,给刚刚踏进门槛但功德不够的人毫不留情的一鞭子。
听着不间断的电闪雷鸣声,墨银竹咧咧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背留下的鞭痕,接着打了个寒颤,佯装完全不感兴趣地转身往回走,并对方才在他袖袋里露出头东张西望的小五道:“蒜泥儿呀,你爸啊不是怕揍,你爸啊作为仙官,那肯定是功德无量,所以我们就不去打击这些做鬼的凡人了,爸啊这儿有令仪皇子给的荷包,一会儿爸啊带你买两串糖葫芦,咱先回客栈,等明早,爸啊就带你回家找你亲爹,好不好?”
没兽吱声,墨银竹诧异地甩了甩衣袖,然后抬起袖子,仔细翻找了一会儿。
随后当他确信两袖空空的刹那,不禁失魂落魄地低喃一声:“完了……飔飔,儿子丢了……”
“六郎?”
与打称花的地方相隔好几条街的三殿下忽地听到墨大人喊了他一声,惹得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令羽。
不过定睛四顾,周围根本没有墨银竹的身影。
然而下一瞬,看着他一路跟踪的人拐过街角,本应随之潜入伏笔堂的东方晴飔却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匆忙向着忘川河畔掠身而去。
发现自家儿子丢了之后,墨银竹闷着脑袋,在人群里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了正在自娱自乐的小五。
不过看到小五安然无恙的一霎,墨银竹悬着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差点蹦出嗓子眼。
现下七道功德门后仍站有七八个宫侍,每个侍仆手里各提着一个楠木杆秤。
这些杆秤没有秤砣,只有称盘,而此时的蒜泥儿正以红色雾状若隐若现地蜷缩在一称盘里,时不时悠懒地晃荡身子,令持杆秤的侍仆察觉后一边纳闷张顾,一边悄然用手稳住莫名闹鬼的称盘。
见到这一幕的墨银竹瞪起俩焦灼的大眼,眼珠子忍不住随着荡秋千的称盘转悠了几圈后,才别无选择地看向那七道鞭策人行善的实在大门。
踏进第一道功德门之前,墨银竹先一手捂住耳朵,一手裹上衣袖,点炮仗似的歪斜着身子试探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寸步难行地往不足半步的门槛前蛄蛹。
等磨蹭了好一会儿,许是他后面的鬼大哥实在受不了他腻腻歪歪的样子,二话不说,一掌将他推了出去,使得墨银竹措不及防下连过了两道门槛,而身后助他一臂之力的鬼大哥却被第一道门的锁链抽了个大嘴巴子。
听到一声大嗓门的嚎叫,墨银竹站稳脚跟后回头一看,禁不住揉了揉尚还完好如初的俊脸,接着继续以点炮仗的姿势慢吞吞地往前踟蹰,同时暗自想着,等以后出门,看神兽儿子这差事还得交给东方晴飔,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他这兽儿子便要坑爹呀。
坑爹的小五乖巧地趴在称盘里,用那俩躲在轻雾里的蠢萌兽眼看着墨银竹战战兢兢地穿过了七道功德门后,竟颇欢喜地打了个滚,就好像看到它爸啊为神兽一族争光了一般。
一颗心尚还提悬着,墨银竹虽侥幸地走过七道功德门,但下一瞬便又以不安的神色,急愤交加地瞥了眼小五的方向,随即略显局促地避过近处的几个持杆秤的侍仆,半身不遂似的往稍远些的杆秤移动步子。
之后,持杆秤的侍仆瞧面前人不自在地东张西望,耐着性子提醒道:“公子请上称。”
墨银竹勉强扯出一个不被人怀疑的和煦笑意,然后学着旁边一星半点的功德佼佼者,速地把手掌覆在称盘上的同时,恰趁着整理袖口的机会将小五塞回了袖袋。
然而就在他如释重负地沉了一口气后,那依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雕刻的杆秤星花倏地镀染上一层金色,犹如在银河水里洒了一把金屑,如潮的银光里潋滟着醒目的金色波纹。
墨银竹饶有兴致地打量过突然镀金的值钱杆秤,惊奇地问:“这是啥意思?”
“这,这这这……”侍从吓傻了般哆嗦着手,忽地高喊一声,“超重啊!……来人呐!赶紧禀报太子殿下,这位公子,超重啦!”
听到这句解释,墨银竹愣了愣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算平坦的肚子。
他记得前两日床笫之私,东方晴飔抱着他时还不正经地说过他最近消瘦得厉害,让他多吃点大米,还说盼着他成老神仙时能有南极天尊那般能划船的肚量,称这样捏起来手感比较好。
可这侍从却说他超重。不过他最近除了多吃了几根鸭腿,也没多偷吃老驴的胡萝卜,怎么会超重呢?
自己咂摸了一会儿,念在三殿下不嫌弃的份上,墨银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晃荡着踏实的衣袖,打算领着神兽儿子去买糖葫芦。
然而还没走到七道功德门槛前,急匆匆跑来的老鬼官便带着几个小鬼上气不接下气地挡在了他面前,躬身低头地施礼道:“太,太子妃留步啊!太,太子请太子妃殿内一叙!”
“你……”墨银竹摆出一副牙疼的表情,“你叫我什么?”
老鬼官一本正经地喊道:“太子妃呀!”
墨银竹嘴角一抽,指了指那些杆秤:“你们太子殿下打称花是干嘛?”
老鬼官不怕吓死仙儿地鬼笑道:“选太子妃呀!”
墨银竹:“……”
啥意思?难不成……你们鬼界的太子妃是论斤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