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北方,天总是黑的格外早,眨眼间府上已经点起烛火,张莛扶着苏醒的妻子来寻白飞飞,江映芳见女儿枯坐在厅中,霎时泪如雨下,解开袄子给她裹上。
白飞飞听见响动抬头一看,见是她忙伸手按住,勉强笑了笑,“娘,不用,飞飞不冷!”
“菲菲!”江映芳看着她脸上的苦笑,心中又酸又涩,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哀求道:“菲菲,想哭就哭,娘在这里,菲菲哭吧,你哭吧!”
白飞飞靠在她怀里,她也想哭,可她没有眼泪,她答应了沈大哥要幸福的活着,幸福的活着是不能哭的,她不要哭,她不能叫沈大哥走的不安心,所以她不哭,也不许旁人哭。
江映芳见白飞飞面如死灰,心下大恸,转身朝白莲扑去,她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若不是这个女人,沈浪不会死,她女儿也不会没了夫君,一想到她女儿受了那么多委屈,才同心爱的人携手,她就恨得要死,“滚,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白莲收回一直瞧着棺椁的目光,眼眸一闪,扫过江映芳,懒懒道:“大嫂,你要不要问问你身后那个男人,他欢不欢迎我在这里?”
白飞飞目光一闪,下意识看向张莛,唐乐彩月也抬头看着张莛,张莛抖了抖胡须,左右看看无奈叹气,他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映芳,菲菲,小莲是……”
“你是那个白荷?”彩月看着同白凤有七分相像的脸,混沌了一日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下,她记得上一任圣女曾同她说过城主有个同胞兄弟,两人是孪生兄妹,可惜十多岁便离开了城主府。
“白荷?”唐乐皱眉,他依稀记得小凤儿提过自己有个舅舅,竟然是他?那大嫂和她岂不是表姊妹?目光扫过张莛,那张脸,那张脸同白凤有七分相似,同白飞飞也有三分相像,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娘,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他愤怒的回望着白莲,“你早就知道大嫂是你侄女,为什么?”
白莲扫过白飞飞,见她一脸震惊,展颜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飞飞不曾料到她和白莲是这样的关系,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白莲对她隐隐的敌意,苦笑一声:“我以为你恨我,是因为你也喜欢沈大哥,原来是因为我父亲?”
“菲菲?”张莛下意识看向白飞飞,小莲喜欢他女婿?这怎么可能,小莲喜欢的是仁义山庄那位庄主啊,不,不对,那位庄主死了,沈浪,姓沈?他惊恐地看向白莲,“小莲,你疯了吗?他是沈天君的儿子,你怎么能喜欢他儿子?”
白莲目光落在对面的一家三口身上,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盈盈,如春花绽放,扫去漫天飞雪,白飞飞定定瞧着她,良久也笑了出来,不过一个可怜人,她又何苦同她计较。
“菲菲?”江映芳忙上前拉住白飞飞,“菲菲,你怎么了?”
白飞飞摇头,复又瞧了白莲一眼,“娘,我没事!”她很好,只是为唐乐彩月不忿,他们一直追寻的神女,剥开美艳的外衣,内里也不过如此,难怪沈大哥不喜欢她,她这样自私恶毒的女人,沈大哥怎么会喜欢她,转念一想自己曾经也是个恶毒的鬼女,笑的越发开心了,沈大哥对她自是不同的。
白莲美目一扫淡淡道:“白飞飞,你是不是很得意,得意岳儿最终还是选了你,得意我被沈家父子抛弃?”她生来便被苗民尊为神女,时日久了便也真把自己当作神女,可神女怎么会被人抛弃?想到这些年受的屈辱,她愤恨的看向白荷,“当年若不是你爹弃逃南疆,我怎么会退了那一步?若不是他牵线搭桥,沈天君怎么会认识陈蕴那女人?”
张莛痛苦的合上眼睛,是啊,确实是他,是他抛下了肩上的责任远走他乡,叫自己的亲妹妹没了心上人,也是他自作主张去了汾阳,逼着沈天君回南疆娶他妹妹,叫沈天君做了回英雄,救了陈蕴那美人。
白莲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搭弓射出最后一支穿心箭,“若不是白荷给了柴玉关一瓶救命药,叫他躲过一场生死劫,沈天君又怎么会死?”
“什么?”唐乐起身呵道,“娘,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
“小莲,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张莛捂脸悲鸣,他错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吗?”白莲大笑着起身,一把挥开白荷捂住脸的双手,“白荷,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是你让我没了心上人,是你救了柴玉关,是你害了岳儿,白荷,你做的孽,你女儿来还,有何不可?”
白飞飞冷冷看着他们,原来她爹也救过柴玉关啊?为什么总有人喜欢烂好心呢?她转头看着漆黑的棺椁,喃喃道:“你知道吗,沈大哥?”
江映芳拉住白飞飞双手拢在胸口,哀求道:“菲菲,你爹是大夫,大夫的职责便是救人治病,他……他不知道那是个坏人,菲菲,你不能怨恨你爹爹!”江映芳这辈子从未求过人,她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怨恨自己的丈夫,她苦,她的丈夫更苦,她不能叫自己的女儿责怪他。
白飞飞瞧着她眸子里的慌乱心下酸痛,温言安抚道:“娘,飞飞没有怨恨爹爹!”沈大哥也是侠义之士,他救人也不在乎那些人会不会作乱,她又如何会去怪她的爹爹,她只是有些愧疚。
江映芳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菲菲,你不能……不怨恨,是啊,不怨恨,菲菲不怨恨,”她转身去拉张莛,将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菲菲,你爹爹心里也苦,菲菲心里也苦,往后,往后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不分开了,好不好,好不好?”一双眸子定定看着白飞飞,凄然祈求着。
“芳儿?芳儿,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急,你不能急,”张莛见妻子又要发病,忙揽到怀里安抚着,“芳儿,菲菲回来了,菲菲回来了,她不走,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不分开了,芳儿乖,芳儿乖啊,菲菲回来了,我们团聚了,团聚了……”
白飞飞看着眼前的父母心中悲愤交加,对白静的恨意又上了一层,是她,都是她,是她逼的自己母亲疯癫了十几年,是她害的父亲一生悲苦,是她害了她一家啊,她怎么能,怎么能给她立碑建坟,此间事了,她一定要把她的尸骨刨出来,挫骨扬灰,方解此恨!
“娘,菲菲回来了?”白飞飞压下心中恨意,拉过江映芳的手掌紧紧攥在手心,柔声安慰着她,“菲菲回来了,菲菲不走了,菲菲会一辈子呆在娘亲身边!”等她……等她把沈大哥送回杭州,她便把娘亲接到杭州去,往后,他们再也不分开了,她、娘亲、爹爹还有沈大哥,他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
“好孩子,好孩子!”张莛揽住妻女悲不自胜。
“大哥,你如今一家团圆,妹子可是孤身一人呢,”白莲瞧着抱在一起的三人,娇媚一笑:“不过,谁叫你是我大哥呢,妹子祝大哥一家永远这么团圆下去。”
“小莲,菲菲是你侄女,”张莛怒喝道。
白莲眸光扫过白飞飞,见她神色淡淡,莞尔一笑,“我知道啊,若不是看在这姑侄关系上,她第一次去南疆,我就杀了她,大哥,阿妹已经仁至义尽了。”
闻言白飞飞脸色变了又变,心口怒气上涌,她难道还需谢她不杀之恩?
“你……天下竟有你这般恶毒的姑姑。”朱七七实在瞧不过眼,又跳了出来。
白莲略过彩月看向唐乐,“唐乐,走了!”
唐乐紧紧拉着彩月,“娘,我们要送先生回杭州,您先回去吧,小凤儿她……等我回去再去接她。”
“随你!”得偿所愿,白莲飘然离去。
晚上一伙人用过饭,白飞飞见江映芳神色恢复了些,将回杭州一事说出去,张莛看着女儿淡漠的神色,一颗心狠狠揪着,都怪他,都是他的错啊。
“菲菲,前些日子我递了折子,准备告老还乡,你等一等,爹爹明日进宫求了恩典,带着你娘陪你回杭州去,好不好?”他实在不放心女儿自个回杭州去,他得好好看着她,好好守着她们娘两。
江映芳也急忙拦住白飞飞,深怕她又消失不见,“是啊,菲菲,你先等几日,等你爹爹辞官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回姑苏去,你还不知道吧,娘亲小时候也是在苏州长大的。”
白飞飞微微一笑,出声拒绝,“娘,如今天气冷,飞飞先送夫君回去,你同爹爹年后再回姑苏,飞飞在杭州等你们便是。”她不能叫沈大哥死后无所依。
“菲菲?”张莛再次挽留,白飞飞断然摇头,“爹,娘,女人知道你们忧心飞飞,但夫君他……人死入土方安,飞飞不能只顾自己。”
见劝不动女儿,张莛无奈退了一步,“那便让你娘陪你一起回去,爹爹这里得了陛下旨意再走。”这一走便再也不回来了,他确实急不得。
江映芳舍不得夫君,更不愿同女儿分开,当即拉住白飞飞,“如此也好,娘随你一起回去!你爹慢些也好,京里事情多,他一时半会走不了。”语气里带着害怕和担忧。
白飞飞听的揪心,眨眼将眼泪收回去,她又任性了,可她没办法,她舍不得她的沈大哥受委屈,“好!”
江清今日下值来的晚,去沈浪灵前上了三柱清香方才来见众人,白飞飞同他见了礼后便要离去,江清抬手拦住她,“菲菲表妹,请节哀!”
白飞飞实在不想再听这些客气话了,节什么哀?她的沈大哥虽然走了,但他会一直活在她的心中,偏偏身边所有人都盼着她彻底忘却沈浪,早日走出来,好去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她的沈大哥才走了一日啊,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可她怎么做得到?
“大表哥,飞飞会的!”她很累,累到不想说话,也不愿再去纠正旁人。
江清瞧着她的神情又想叹气,当日若没有多事救下阿桃,这个表妹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没了夫君!
白飞飞心细如发,强忍下心中悲痛,屈膝行了一礼,温言道:“飞飞还未谢过大表哥同五表弟相助之恩,彼时夫君身体不适,想来多有麻烦,日后两位有何差遣,飞飞万死不辞!”说罢转身离开。
江清被白飞飞暗里撅回来无奈摇头,暗忖这表妹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倔,也就阿桃那般淡漠的人能受得住,想到阿桃又转头去寻江廉,如今阿桃身死,江廉同公主的婚事还需提上日程才是。
江廉正同朱七七坐在一起说话,自第一眼见到朱七七,他一颗心便尽数牵挂在这个娇艳的姑娘身上,她长得好看,性子也大大咧咧,最要紧的是天真单纯,不像家里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一个劲嫌弃他蠢笨。
朱七七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江廉,压下心中气恼,“明儿我们要去杭州,你去不去?”
江廉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我就不去了。”他如今是钦定的驸马,除夕夜、初一要跟着父亲大哥进宫,哪里也去不了。
朱七七想到他的身份脸色白了白,“也是,你家里人都在京城,过年嘛,一家团圆最重要。”朱七七想到庆宁公主的身份心中烦躁更甚,为什么她找个有情郎就这么难,强求的沈大哥一心一意爱着白飞飞,主动送上来的唐乐心中也有个比她更娇蛮的白凤,好不容易来了个两情相悦的江廉,又偏偏有个公主夹在中间,难道她这辈子注定情路坎坷?
江清进来时,两人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江清瞧着自家傻弟弟长长叹了声,若是早个一年半载,他自然愿意让江廉娶了朱七七,朱家贵为天下首富,江廉同她在一起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宫里已经下了旨意,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思,“江廉,回家。”
时间过的真快啊,江廉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转头看着朱七七,这一别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七七,我回去了,你……你们明日一路走好!天冷,多穿点……”
“好了,知道了!”朱七七打断他,王怜花说的对,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是朱七七,天下那么多男子,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属于她的那个有情郎。“江廉,喜酒我就不来喝了,祝你和公主和和美美!”
“七……”朱七七不愿再听他废话,起身离开。
她哭了,她一定是哭了,他该追上去的,可追上去做什么?他不能抗旨不尊,也不能离家出走,“大哥,我真讨厌阿桃!”要不是阿桃,他就不会见到朱七七,也不会喜欢上朱七七,也不用经受这样的痛苦。
江清拍拍弟弟肩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