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静静看着沈浪,她的沈大哥越来越瘦了,人怎么能这么瘦呢,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柔声问道:“沈大哥,你冷不冷?”她抚上沈浪安静的遗容,掌下的肌肤终于不再如寒冰般冷了,可不冷了,会怕冷啊,白飞飞紧紧握住他的手,“飞飞带你回杭州去,回我们的家。”
白飞飞拿过帕子仔细擦拭着他嘴角的血痕,又拉起他的手指细细擦着,认真而专注,从里到外擦的干干净净方才放下帕子,起身打开包袱,指尖抚过青色绸布,“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会留在这里?”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她把这套衣服带上?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聪明?”白飞飞擦去脸上泪珠,“你就不能装装糊涂?”她抬手把衣衫取出,拿出最下面的白色棉衣替沈浪穿上,“我有时候真恨你的聪明,你知道吗?我宁愿你笨一些,蠢一些,”再是红色的中衣,多喜庆的颜色啊,人死为什么要庆祝呢?白飞飞不明白,可邻家阿嬷一定要她加一套红色中衣,说这样寓意好,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好寓意呢?可她不敢不加,她怕她的沈大哥到了地下受委屈。
穿好中衣,白飞飞直起身子看了看,这红衣穿上一点也不好,衬的沈大哥越发苍白了,远没有迎亲那日的他好看,那日的他脸色红润,眼角眉梢全是欢喜,连青乌的嘴唇也有了一丝血色,叫他看起来喜庆又康健,像那年初见的沈少侠。
“沈大哥!”泪水止不住的落下,白飞飞慌乱的转身,怕泪水落在衣衫上,叫她的沈大哥走的不安宁。
屋外人影闪烁,朱七七的声音传来,“白飞飞,白飞飞你可不能想不开啊,白飞飞,你听得见吗?白飞飞,白飞飞,你哼一声啊,白飞飞,你可不能寻短见啊!白飞飞,白飞飞,你开开门,白飞飞,你开下门!”门板拍的震天响,恨不得冲进来。
“白夫人,岳儿已经死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才是!”冷大的声音接着传来。
白飞飞回身看着沈浪,“你看,他们都很关心我,”白飞飞拿过青色衣衫替他穿上,又拿来鞋袜小心穿上,见他头发还乱糟糟披着,忙取出小梳子替他梳顺,仔细扎好,取来帽子带上,“沈大哥,你放心去吧,飞飞……飞飞会好好的!”
“飞飞,飞飞,你开下门,飞飞!”屋外,熊猫儿的声音响起来,白飞飞瞧着装扮一新的沈浪,拿出最后一件披风,外黄内红,将他好生包起来,“夫君也牵挂着他们吧,飞飞请他们进来见见你,见完了,你才安心,是不是?”
屋外几人急的要死,生怕白飞飞再做傻事,熊猫儿见怎么也敲不开,不敢再耽搁,手上一用力,门开了,“飞飞?”
白飞飞立在门口,含笑看着众人,“你们来了?进来吧,沈大哥也想见见你们呢。”说着让开身子,让众人进去。
王怜花瞧着白飞飞,见她并无异常,越发不安,“飞飞,你还好吗?”
白飞飞摇头,“我没事,进来吧!”
熊猫儿先一步跑到床前,见飞飞已替沈浪换好寿衣,心中一阵茫然,他的好兄弟真的死了,又一次死了!
冷大瞧着安详沉睡的沈浪,心中哀恸不已,这一次竟是又晚了一步,人死灯灭,如今是彻底见不到了,“夫人,岳儿身死,这身后事你作何打算?”
身后事?白飞飞压下心中痛苦坐回床边,“沈大哥喜欢杭州,飞飞打算带他回杭州去,他喜欢西湖的荷花,我想让他睡在那里!”
“不可!”冷大断然拒绝,“岳儿是沈家子孙,自该葬入汾阳祖坟,四年前夫人悲痛,老夫退了一步,只留下天绝剑,如今,夫人也该让岳儿回到沈家祖坟了,想来夫人百年后,也愿与岳儿同归沈家祖坟。”
白飞飞眸光闪闪,祖坟啊,这是认可了她沈家儿媳的身份吗?可沈大哥死了,她要这个身份做什么呢?
“夫人,沈家到岳儿这辈已然断绝,幸而还有夫人在,冷大恳求夫人重回沈家,主持仁义山庄!”白飞飞凄然一笑,她一个妖女,如何去主持白道?“夫人,我兄弟三人已垂垂老矣,仁义山庄总归要回到沈家,冷大请夫人携岳儿遗骸回汾阳安葬!”
冷二冷三随着冷大拜了下去,“求夫人回汾阳接任庄主!”
“冷大叔,如今沈大哥刚死,你们做什么非要逼白飞飞去做庄主夫人,沈大哥自己都不愿意的事,你们怎么能逼白飞飞去做,万一沈大哥有遗言呢?”朱七七出声道,仁义山庄那么多事,她听听都头大,让白飞飞一个弱女子去管,疯了吗?
白飞飞起身扶起三人,“三位冷叔,飞飞人微言轻,当不得庄主,何况飞飞也无心江湖事,飞飞只想带夫君遗骸回杭州,一生一世陪着他。”她答应了他要幸福的活着,余生她要自在洒脱的活着。
熊猫儿看着白飞飞,今日的白飞飞同四年前的白飞飞相比,多了些柔和释然,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也是真的想明白了,“飞飞,我送你们回杭州!”人这辈子自己开心最重要,名利钱财都是狗屁。
白飞飞柔柔一笑,“多谢猫大哥。”
冷大再次出声,“夫人……”
唐乐适时出现,出声道:“大嫂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大嫂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冷大叔,那仁义山庄庄主,你们爱找谁做找谁做,不要压给大嫂。”话落扫过床上沈浪,突然泪如雨下,“先生!”猛的扑上去。
熊猫儿伸手拉住他,“唐乐!不能哭!”
唐乐一怔,是啊,不能哭,不能叫先生死都不得安宁,忙擦去脸上泪痕,“大嫂,我和彩月一起送你回去,往后,你想去哪里都行!先生希望你能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是啊,她要幸福啊,白飞飞起身,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她要带他回杭州去。
“什么?你说什么?”胡不善吓的声音都尖了,“你如何能确定,我记得你那女儿失踪时还不过岁余,你如何能确定飞飞便是你失踪的女儿?”
张莛激动的走来走去,“她一定是,师父,她长的同芳儿那么像,她一定是我们的女儿,一定是……师父,你一定要帮我,师父,我不能……”平日稳重沉稳的太医院使如今像个毛头小子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
胡不善长叹一声,“这事怎么帮?飞飞她今日刚死了夫君正伤心,你跳出来说她是你女儿,你这叫她怎么想?人死事大,先等等,等小沈安葬了再说。”
张莛哪里等得,二十多年,他找了二十多年啊,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能等,“师父,便是我愿意等,芳儿她能等吗?这么多年,夫人她日盼夜盼,就盼着我能把孩子找回来,如今,师父,徒儿求你,你想法子让夫人见飞飞一眼也好啊。”
胡不善愁得直嘬嘴,徒弟家这摊子事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管,可徒儿媳妇那身体,哎,“行了,行了,大老爷们抹什么泪,当年小心些,又何至于叫人抱了去。”一想到徒儿这些年过的狗屁日子,胡不善恨不得飞去汾阳,将那对狗男女刨出来挫骨扬灰。
张莛见胡不善答应帮忙,喜的抹去眼泪,“有师父这句话,徒儿安心了,师父,徒儿去接夫人,师父你千万留住飞飞啊,师父,你可千万留住飞飞……千万留住她啊……”
胡不善看着健步如飞,瞬间消失在眼前的徒弟,啧了声,老当益壮,老当益壮啊,一想到白飞飞又愁的抓脑袋,这人如何留啊,瞧徒孙那样子,怕是这一时三刻便要带着沈浪回杭州去了。
想着想着又不由埋冤沈浪,早不死晚不死,偏生这时候死了,这叫什么事?好好的喜事偏要插一杆子白事。
论理人死是不能停在旁人家的,但沈浪走的突然,张莛这个主人家也未说什么,白飞飞也只能事急从全,熊猫儿怕白飞飞累到,带着人跑进跑出,半日不到便将棺椁、灵车、寿被等一应买齐。
白飞飞抖开被子,同彩月将沈浪裹严实,熊猫儿看着藏进被褥的沈浪,压下眼泪,上前一步,连人带被抱起来。
“走吧!”白飞飞扯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彩月跟在后面。
“哎,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大门口,等着徒儿归来的胡不善拦住几人,“天寒地冻的,这是要去哪里?”
白飞飞屈膝行了一礼,“阿爷,飞飞带夫君回家去,阿爷,天寒地冻,阿爷等开年雪化了再回去,飞飞会照顾好阿嬷。”
“这……”胡不善傻眼了,只见过赶着去抢钱的,没见过赶着葬人的,这一个不注意怎么连棺材都买好了,“飞……飞飞啊,你们先等一等,这么大的雪,赶路不方便,不然等明儿雪停了再走?”
白飞飞摇头,沈大哥不喜欢京城,她得带他回家,“阿爷,来时怎么来,回时便怎么回,飞飞会小心的!”说着绕开胡不善,跟上熊猫儿。
这怎么就说不听呢?胡不善忙又叫住白飞飞,“哎,飞飞啊,你就不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再走?”
白飞飞顿了顿,淡淡道:“阿爷,飞飞是孤儿,养母四年前便死了!”她一个人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过了需要父母的年纪,若她的父母真关心她,又为何二十多年不曾找过她?想来是嫌弃她是个女儿家,这些年她已看过太多遗弃女儿的人家。
“飞飞啊,张莛就是你亲爹,江映芳是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凤翔府闹时疫,你爹不顾自身安危,放下生产不久的妻儿驻守凤翔,半年后时疫解除,你娘欣喜若狂,带着一岁多的你去找他,路上遇到歹徒,你娘被人打伤昏死过去,你也失了踪影。”胡不善怕白飞飞跑了,忙将往事一股脑全抖落出来。
白飞飞愕然转身,呆呆看着胡不善,原来自己不是被遗弃的吗?她是被人抱走的?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提起往事,胡不善老泪纵横,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啊,“这么多年,你爹一直在找你,你娘……你娘那日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你爹拼尽全力,守了一年多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知你不见,一时又悔又气,急火攻心……疯了。”
疯了?白飞飞眨眨眼,愣愣听着。
“这些年你爹为了她日日苦熬着,你娘时常好一时歹一时……前些年好不容易清醒了,又日日以泪洗面,自责自伤,阿爷知道你心里气恼,可你娘她……你便等一等,叫她见你一面,见一面就好,见过了,瞧你好好的,便是日后死了,她也能安心!”
熊猫儿悄然听着,不由的替飞飞欢喜,这一遭误打误撞,飞飞竟然寻到亲人了,他低头看向被褥中的沈浪,飞飞找到家人,沈浪也能安心了,“飞飞,见见吧,沈浪一定也希望你能找到家人,是不是?”不管怎么说,有家人总是好的。
白飞飞也看向他怀里的沈浪,他那么聪明的人,是不是早已猜到了些什么?不然何必要她去交好胡不善夫妇,又为何叮嘱她去一趟江家,他啊,真是生怕她见不到家人,家人啊,她竟然还有家人?二十岁前她的家人是白静,二十岁后她的家人是猫大哥一家,这数月来是沈大哥,沈大哥,你也希望飞飞找到家人吗?
“飞飞!要幸福!”耳畔传来他清润的声音,白飞飞心中一酸,垂泪道:“那就见见吧!”见见吧,沈大哥要她幸福的活着,想来有了家人,她会更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