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了多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在整洁的道路上哒哒行走着,一刻钟后,赶车的小厮停了鞭子,沈浪掀开一角帘子,一座恢弘的院子映入眼帘,大门外的牌匾上刻着御笔亲书的五个字——庆宁公主府。
马车行过大门,从偏门进去,宫女掀开帘子,“桃公子,到了,请下车!”沈浪避开太监搀扶,跳下马车,不动手色查看着四周。
宫女领着沈浪穿过一条又一条连廊,走过一道又一道拱门,行过一间又一间院落,最后停在一座雅致的小院外,“翡翠女使,桃公子来了。”
院门打开,一位三十多岁的宫女走出来,眼神扫过沈浪,眸光闪烁了下,“辛苦了!”说着微微侧身,“桃公子,请随我来。”
沈浪立在门口,微微镇定心神,抬脚迈了进去,跟着女使穿过蜿蜒庭廊,走过花园小径,绕过一株挂满雪花的大树,进到小院正厅,女使脚下不停,带着沈浪继续前行,向暖阁行去,沈浪仔细记住路径,思索着能关押人的地方。
暖阁当值的宫女瞧见翡翠,忙掀开帘子,翡翠挥挥手示意身后人退下,带着沈浪进去。
屋内热气腾腾,铺着褥子的暖炕上,金尊玉贵的公主正百无聊赖支着下颌,指尖拨弄着怀里的玳瑁猫,猫儿随着她的动作“喵喵”叫着。
沈浪立在榻前等候许久,见她不说话,出声问道:“白莲人呢?”
庆宁娇俏一笑,“阿桃,你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声若黄鹂,悦耳动听,沈浪淡漠地看着她,“公主要如何才愿放了白莲?”
庆宁凤眼一扬,扶着脸的手指在白皙的脸庞上敲着,笑的越发甜美,“阿桃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见沈浪脸色越来越苍白,欢喜地拍着暖炕,“阿桃不冷……哦,我忘了阿桃你感知不到冷暖了,嗯,阿桃,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会?”
沈浪转身往外走去,“阿桃,你走了,我就去抓白飞飞!”庆宁起身看着他,“你心爱的妻子,白飞飞,嗯,她现在哪里呢?”双手一拍娇笑道,“听说那位胡不善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
沈浪回头注视着她,庆宁俏脸一垮,委屈地瞪着他,“阿桃,你骗得我好苦。”
沈浪沉默良久,半晌舒出一口气,叹道:“公主千金之体,何必同我一个将死之人置气!”他确乎不曾见过她,缘何对他这般死缠不放?
“何为置气,阿桃,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却几次三番欺骗我,我难道不该气?”庆宁说着伏在案几上哀泣,“还写信给父皇告我的状,父皇逼我嫁给江廉,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你自己不愿做的事,为什么要逼我?”
这一遭确实是他过分了,沈浪被她言语激的身子不由晃了晃,翡翠忙上前把人扶到暖炕旁,沈浪撑着手腕道了声谢,“公主,江廉是个很好的人,你去姑苏也是为了见他,你们本就是天造地和的一对,何必在我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想和飞飞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为什么总有人不答应?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
庆宁抬头瞧着他,“公主,您生来便什么都有了,又何必徒增烦恼?”他的飞飞自小孤苦,这辈子唯一所求便是他,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来抢,他又不是御案上的圣物,“我要死了,公主,你同我为难不过自找麻烦。”
“我是公主,我要你活你便能活。”庆宁挪到沈浪身边,“把人带上来。”
沈浪往后退了退,“公主,男女有别!”
“你慌什么?我又不会现在就吃了你。”庆宁一双眼睛黏在沈浪脸上,紧紧看着他,越看越伤心,“阿桃,我哪里比不上白飞飞?你瞧,我比她年轻,比她富有,比她善良,你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飞飞就是飞飞,她不用和任何人比,”提起飞飞沈浪眼中泄出一丝笑,他的飞飞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也是他心里最好的姑娘,“在姑苏时我便说了,我不喜欢你,如今我和飞飞已经是夫妻,公主同江廉也已订婚,公主何苦自轻?”
闻言庆宁咬牙恨道:“如果当初你没有逃走,没有留下那封信,父皇会同意的,是你,是你扰乱了我的计划,”金枝玉叶的公主恨恨瞪着沈浪,“我不管,你想要他们平安,就给我留在这里,不然我就把白飞飞抓回来,日日折磨她,叫她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沈浪呼吸一冷,周身气势徒然一冷,庆宁俏脸也冷了下来,“怎么,说到白飞飞,你心疼了?你心疼白飞飞,我还心疼你呢!”沈浪抬眸望着她,他确信自己前二十几年不曾见过她,她到底是为什么?
“公主,人带来了!”翡翠掀开帘子,那位脸色苍白的宫女带着白莲进来。
沈浪扫过白莲,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无大碍,撤回目光淡淡道:“公主要一具尸体做什么?”他的身体他知道,若不是挂心着这些人,他早已离开。
“我不会让你死。”娇俏的公主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转头看着风华绝代的白莲,“白城主,你输了。该兑现我们之间的承诺了。”
苍白着脸的宫女指尖金针翻飞,在白莲身上落下几针,白莲身子一颤抬起头,凄然看着沈浪,“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美丽的眸子看着沉默的男子。
沈浪淡淡瞧着她,压下心中愤怒开口道:“这一切不都是你设计的?”说完捂住嘴咳出一缕黑血,斜睨道:“白姨,唐乐是你女儿的丈夫,是你外孙的父亲,你怎么忍心如此对他,还有彩月,她是你徒弟,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过他们?”
白莲像看猴般盯着沈浪瞧个不停,见他一脸痛苦,顿时哈哈大笑,凄厉道:“岳儿啊,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如此天真,一个唐乐和彩月,同陛下的许诺相比,孰轻孰重,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我该怎么选?”
沈浪陷入沉默,是啊,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白莲对他们,从头到尾不都是利用,在她心里,只有能用的人和无用的人。
“你要是乖乖同我成亲,我会善待你,帮你治好身体,可你怎么敢的,岳儿,你怎么敢如此对我,你怎么敢把城主府的面子丢在地上踩,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她看着沈浪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恨,“早知如此,我当初该彻底绝了你的后路,叫你永远做我城主府的傀儡。”
沈浪无声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怀念,悼亡那逝去的山野岁月。
庆宁怒而起身,走到白莲身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又一巴掌,“老妖婆,阿桃看在你女婿面子上,赶来救你一命,你若再对他大呼小叫,我可就不客气!”
白嫩的指尖抬起白莲下颌,看着她眼里的不屑与仇视娇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捏了捏手下皮肤,细腻有余,却不再是吹弹可破的感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旁人要纵着你,让着你,”又一巴掌落到她脸上,“你若生在寻常人家,阿桃怕是能做你孙子了,你也真敢想。”
到底是女人更了解女人,庆宁这一句话扎的白莲脸色一变,垂着的手腕止不住的颤动着,恨不得给她种上苗疆最绝的蛊虫,叫她尝尽世间痛苦,生不如死。
发泄完心中怒气,庆宁施施然坐了回去,“白城主,阿桃来了,这一番是你输了,认赌服输,你可不能赖账。”
白莲扫过苦捱的沈浪,心中怅然若失,她宁愿他没有来救她,这样,她至少能带着恨意过一辈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要恨不能恨,想爱亦枉然。
“怎么,白城主要赖账?”庆宁等不得,再次质问道。
白莲瞧着庆宁冷笑一声,不过又一个陷进去的蠢女人,何苦与她置气,早晚有她的苦头吃。忍下心中怒气,抬眸一笑,“民妇自然不敢忘。”说着掀起衣袖,露出皓月般的手腕,口中吟唱着一串庆宁听不懂的苗话。随着苗曲响起,她身躯轻颤着,手腕上经脉鼓起,一只蛊虫穿梭其中,从她指尖钻出,落到她掌心,白莲疲惫的停下动作,拭去满脸汗水。
庆宁惊喜坐起,急迫地看着那覆着一层白色火焰的蛊虫,“这就是你们南疆的至宝——千年蛊后?”蛊后在她的惊呼声中微微扬起头颅,芝麻粒大小的眼睛直瞪瞪瞧着她,复又蹭了蹭身下熟悉的手心。
白莲凝视着掌心棋子大小的蛊虫,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寒冷,苍白着脸道:“公主想要,民妇自当献上,不过,”她收拢手指,“公主答应民妇的东西……”
庆宁招招手,翡翠取来一份文书递给她,白莲抢过书文,打开快速阅了一遍,又细细读了一遍,指尖擦过左下角鲜红的印痕,身躯止不住的颤动,几欲落泪,从今以后,她们城主府有这世上最大的靠山了,她们再也不用舔着脸求其他人了。
沈浪强撑着抢过那份文书,一目十行扫过,心中惊骇无比,怒道:“白莲,你疯了吗?”
“这是你逼我的!”白莲愤怒的抢回来,拿过文书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小心收起,强压下心里欢喜,把蛊后递给翡翠,翡翠接过一方寒冰,接住蛊后,回到庆宁身前。
庆宁伸手轻抚了下蛊后,被白色火焰烫的缩回手,“要怎么驱使它?”
蛊后离体,白莲瞬间苍老了些许,她强撑着身体瞧了眼已然是回光返照之像的沈浪,含笑道:“公主把它种进体内,自然便知该如何驱使它。”眼眸深处藏着浓浓的恶毒。
沈浪此时方知庆宁打的是这个主意,忙扑上去按住她伸出去的手,“公主,沈浪的生死不需外人插手。”
见他还关心自己,庆宁回眸,甜甜一笑,俏声道:“怎么,阿桃是想要种在白飞飞身上?若阿桃舍得,我立时把白飞飞绑来。”
“你?”沈浪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愕然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不然何以能做到这份上?
庆宁冲他娇俏一笑,拉开袖子,示意翡翠动手。
沈浪压下心中疑惑,用力推开庆宁,手指如电,割开手腕,抓来蛊后按了进去,“既然要救我的命,自然由我自己受着。”
“岳儿?”白莲惊恐地扑上来,“你疯了吗?你会死的。”
热,很热,像是被丢进了炼铁的炉子般,一点点融化开,下一瞬又回到了寒冷的冰里,冷得骨头生疼,曾经的冷同如今的热在他体内交织,熟悉的冷愈发难以忍受。下一瞬寒冷的真气被滚烫的热气灼烧着,步步后退,两股气息在他体内肆意破坏着,厮杀着,掠夺他仅剩的生机。
沈浪呕出一滩黑血,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哈哈哈,他终于要死了,沈浪惨白着脸勉力起身,喃喃道:“这世上谁又不会死?”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飞飞还在等他,他要回去飞飞身边,可他回不去了,飞飞!飞飞还在等他,飞飞……飞飞!要幸福啊!
“阿桃?”庆宁惊慌地扶住他,又被烫的撒开手,只见沈浪身上一时赤热如火,一时严寒如冰,顿时惊惧不已,怒视着白莲,“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你敢骗我。”
白莲恍惚着抱起沈浪,像是感知不到冷热,“你可能会死,他却必死无疑,岳儿,你对一个数面之缘的女孩都能这么温柔,为什么独独对我,独独对我这么狠心?”泪流满脸,满心凄凉!
“必死无疑?”庆宁身子一晃坐到地上,翡翠忙扶住她,“公主,桃公子本就是将死之人!这般痛快的死去,于他是好事!”
“叫张院使来,快去。”庆宁摇着头扑过去,从白莲手中抢回沈浪,决绝的说道,“阿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是公主,我不让你死,阎王来了也不能把你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