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阿桃,你真就一点不担心白姑娘?要不是王大仁拦着,那一刀就刺进去了。”扶着阿桃坐下,江廉喏喏着问了出来。
阿桃虚弱地靠着椅背,不言不语,半晌方回过神来,见他还在屋里,疲惫的摆摆手,江廉瞧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算了,你这个样子,哪里还管得了旁人,早些睡吧,别把自己熬死了。”
江廉一走,屋内静的叫人心惊,一声蝉鸣后,阿桃身子一颤,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中,泛着青紫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襟,止不住的黑血呕出,如涓涓溪流打湿身上衣襟,顺着椅子滴到地上,几息后汇成一滩血池。
窗外,小丫鬟正同小厮说着什么,低声笑着,闹着。
寂静的屋内,一声闷咳在屋内响起,接着又回归平静,屋外两人默了一瞬,轻手轻脚跑了出去,整座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正午时分,庆宁又跑来找阿桃,门外守着的小厮瞧着要冲进去的公主,惊慌地拦住她,“公主,阿桃还没起。”
庆宁眉头一皱,看了眼天色,“都这会了,怎么还没起,阿桃这觉也睡的太久了些。”
小厮腆着脸笑了笑,“公主,阿桃身子弱,想是昨日累到了,多睡会也是有的。”
庆宁眉宇舒展开,转身进了隔壁书房,“那我在这里等他。”
小厮瞧着东翻西找的公主,不敢再拦,退出去唤了丫鬟上茶。
这一等便等到日头高悬,庆宁早已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茶水吃了一盏又一盏,地面都踩薄了一层,阿桃还没醒,庆宁再等不住,暴躁推开隔壁屋门,屋内空荡荡,鬼影子都没一个,怒道:“人呢?阿桃人呢?去哪了?”
小厮进来一看,傻眼了,身子软了下去,“昨晚二少爷送回来的,我们看着的,一直看着的。”喃喃起身,跑去禀报管家。
江廉带着管家赶了过来,进屋转了一圈,果然没寻到人,“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好好守着吗?人去哪了?”
小厮跪在地上不住告饶,“二少爷,我们一直守着的,昨儿到今儿一直在屋外候着的,小的也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许是,许是阿桃嫌屋子里闷,出去散心了。”
江廉瞧着气鼓鼓的公主,脑子嗡嗡作响,就怕不止是出去散心,上次他走好歹还留了张纸条,这次什么也没留下。
“去,瞧瞧白姑娘在不在屋里。”江廉想到什么,吩咐小厮。
“二少爷,白姑娘今儿一大早,天不亮便走了,”管家回话,“大少爷知道后叫了人去追,没追上。”一大早被江清骂的狗血淋头的管家心下郁郁,都是些会上天入地的江湖人,他们如何寻得到。
“去找,把人散出去找。”庆宁冲着赶来的王大仁怒吼道,“找不到就别回来,还有,把白飞飞……”想到阿桃并不在乎白飞飞,转而又道:“去把杭州城里那一男一女给我捉回来,快去!”
“公主,阿桃不过一个粗俗的乡野村夫,公主又何必为了这么个人气坏身子。”小玉扶住庆宁,“何况,他那身子也不知还能熬多久,就算做了驸马,也……”
啪!——“小玉,我的人你也敢妄议?”庆宁晃了晃通红的手指,冷声怒道:“本宫看上的人,死,也只能死在本宫跟前。”眸光一寒,怕他假公济私,接着道:“王大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本宫叫父皇撤你的职,诛你九族。”
“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王大仁陪笑几声,“公主吩咐,下官自当尽心竭力,把阿桃带回来。”
阿桃瞧着摇晃的帷幕有些迷茫,他记得自己昏倒在屋内,这又是哪里?
“先生,你醒了?”头顶凑来一张脸,聚起眸光一看是彩月,小姑娘眼里全是血丝,两颊又红又肿,一脸担忧地瞧着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阿桃推开彩月,艰难的撑着胳膊坐起来,蓦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语气一淡,“你们把我劫出来的?”
彩月扶着他坐稳,又倒了热水递到他手里,“是,我们追着白飞飞到了江府,一直躲在外面,想着把白飞飞送回汾阳去,”见沈浪神色淡淡,焦急道:“我知道先生自有打算,我就是不放心,想再看看你。”
彩月说着又哭了,一进屋便发现先生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满地黑血,她心里哪还有其他想法,当即同唐乐喂了药把人带出来,“他们根本照顾不好先生,先生,你跟我们回去吧,我和唐乐找到了一个能治好你的药方,我们已经在找药了,等药配好你就能好起来。”
“什么药方?”阿桃伸手,车外的唐乐一听,忙从怀里掏给他,阿桃接过后瞟了一眼,“这些药若靠你们两个,百年内能否集齐?”收起药方接着道:“你们不如送我回去,等我娶了公主,没准陛下疼惜女儿,金口一开,药来病除。”
彩月脸色一白,“先生,还有王怜花他们呢,仁义山庄和朱家也答应帮着一起找,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凑齐,而且现在已经有金莲和九珠连环,只差七味了,先生你运气自来很好,一定能找齐的。”
阿桃瞧着窗外暖阳,此地人烟稀少,正是躲避追捕的好地方,“柴玉关为了金莲、九珠连环、血珊瑚等了十八年,彩月,我没有十八年了。”他拍拍彩月擦去她眼角泪花,“彩月,剩下的日子,我想一个人看看,你们别管我了。”
“先生。”唐乐看向沈浪,“你在气白飞飞是不是,你为了个白飞飞,连我们也不要了,是不是?”白飞飞做错了事,为什么要迁怒他们?
“和她没关系,我只是累了,不想再纠缠在往事里,汾阳也好,南疆也好,我都不想再管了,我累了,很累很累,”唐乐瞧着他古井无波的样子,心里怄得要死,“你们都大了,我不用再管着你们,劝着你们。离了我,你们也能活得很好,我很欣慰。”
“你是我们的大哥,我们不管你,谁管你?”唐乐扑上来抱住他不放,“小凤儿和平儿,你不管了?”唐乐目光一闪,怒道:“她们在城主府好好的,那么多人守着。”
“唐乐,白凤是你妻子,平儿是小凤儿拼上性命生下的孩子,你不该把对白莲的愤怒转移到她身上,为母尽孝,想母所想是子女该做的,”阿桃注视着他,“回去吧,把他们接回来,白凤一定也日夜盼着你去找她。”
彩月想起凤姐姐,脸上也带了些悲痛,“唐乐回去接凤姐姐,我陪先生去找药,这样总行了吧。”她拉住阿桃不放手,“你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我们才放心。”
阿桃瞧着一脸沧桑的小姑娘,瘦了很多,眼睛变得更大更圆了,以前圆润的小脸也有了清晰的线条,身旁的唐乐眼睛通红,胡子拉碴,哪里有半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都是为了他,阿桃心下长叹,抬手把两人揽到怀里,“唐乐、彩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生缘分已尽,就到这里!我们来世再会!”
“先生?”彩月痛苦呼喊着,“先……”双眸绝望看着沈浪。
唐乐亦死死掐着他的手腕不愿松开,眼里满是哀求。
“穴道一盏茶后会解开,”阿桃扶着车辕落到地上,踉跄一下再度站稳,“别来找我了,躲来藏去也很累人。”挥手间,一瓶药粉倾在身上,霎时又消失不见,“不可以!”唐乐无声呐喊着,恨不得把那瓶药夺回来。阿桃反手,药粉洒在两人身上,连带着整座马车也泼洒上,空瓶落地,悄然不见。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庆宁拿起砚台砸向地上回话的锦衣卫。
江廉看他满头血,上前拦了拦,“公主,他们已经尽力了,你就……”
“就什么?你以为找不到阿桃,我就会嫁给你?你做梦!”庆宁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不可能。”
江廉讪讪退出去,“说得好像我非你不可一样,哼,天下娇花那么多,大不了我换一个。”
“你嘀咕什么呢?”庆宁公主凤眼微垂,“去,把汾阳那群人给我抓来,还有白飞飞,一并给我抓回来,我倒要瞧瞧,阿桃愿不愿意出来。”
“公主,你不能……”江廉跳了进来,“阿桃不记得那些人,你抓他们没用,只会叫阿桃厌恶你。”
“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庆宁手臂一挥,扫落一桌纸砚,“你给我个办法啊?告诉我到哪里去找他。”
“公主,你真的喜欢阿桃吗?你到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要得到他,还是因为沈浪和白飞飞的凄美故事看上他,”想到京里私底下传的那些肮脏事,江廉怒不可言,“阿桃已经活得很辛苦了,经不住公主一番厚爱,你若真对他有一丝半毫喜欢,就别为难他,叫他好好过完最后这段日子。”
庆宁双眉一压,彻底冷了脸,“江廉,你若活得不耐烦,我有的是法子替你送终,这次看在江清面上,本公主饶你一命,滚出去。”
江廉不动也不走,“公主,京城里那么多侯门弟子排着队随你挑,你又何必执着阿桃,阿桃是江湖人,逼急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候吃亏的是你。前儿宴席上,白飞飞是个什么光景,你没瞧明白吗?他曾经为了白飞飞,连命都不要,现在呢,白飞飞在他跟前自裁,他眼都不眨一下。”
庆宁想起昨晚白飞飞的疯狂瑟缩了下,转瞬又冷然道:“我第一次这么想要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放手,反正他现在不喜欢白飞飞了,我为什么不能要他?我会对他比白飞飞对他好,我叫父皇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治好他,叫他活的长长久久,不好吗?”
江廉愤怒的拍了下门窗,“可他不愿意啊,你瞧见没有,他同白飞飞都订婚了,白飞飞逼他做不愿意的事,他照样走了啊,公主,你想为他好,可人家不需要啊,不需要,”他上前凝视着公主,“公主,我心里全是你,我愿意为了你放弃外面的花海,为你从一而终,你不也不愿意,你自己不愿的事情,为什么要勉强别人。”
“我是公主,是尊贵的公主,当然不用勉强自己,而你们,你们生来就属于我们家,我又不是要他的命,我想叫他过好日子,他为什么不愿意,他怎么能不愿意?”庆宁挥手推开江廉,“别废话,滚出去找,找不到我叫父皇撤你们职。”
离开唐乐和彩月,阿桃独自一人穿梭在小径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没有记忆前不知道,恢复了记忆依然不知道,自他醒来身边便有唐乐和彩月陪着,他们的家也便是他的家,如今离开了他们,天大地大,他竟一无所有。
他不能再打扰唐乐,也不能再拽着彩月不放,汾阳回不去,姑苏不能去,曾经的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做个江湖浪子呢,真的很孤寂啊。
阿桃择了一条小径一路往前,既然没有终点,那便处处都是终点,他只需顺着这条路不停前行,何时力竭倒下,何处便是他的葬身之所。
小径终有头,尽头是一座村镇,阿桃找了一间客栈入住,连睡了四五天方才醒来,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的客栈老板亲眼看着他走出房门,终于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阿桃钱给的多,又事先叮嘱过,第二天一早他便去报官了,生怕人死在他客栈里。
在小镇休息了几日,阿桃才知这里是北上的必经之路,想到刁蛮妄为的庆宁公主,又另寻了一条山路避开锦衣卫搜捕,一路走一路看,走到哪歇到哪。
这日刚由一条小径上到官道,阿桃便愣住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行来,“飞飞?”阿桃心中一动想要迎上去,蛊虫察觉到宿主情绪翻滚起来,他呼吸一停,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静静看着她从身边经过。
她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萎靡不振,看着摇摇欲坠,阿桃越看越不放心,怕她出事,默默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