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默然,原来他要死了,他下意识摸了下心口,又看向自己那双苍白的手,确实比旁人的要白一些,他以为自己天生如此,原来他是要死了啊。
庆宁怒喝,“放肆,本宫看上的人,岂容你诋毁,别说他没病,便是他真要死了,我也会求父皇救他。”到底是天家公主,敢同阎王爷抢人。
“你……你是公主就能仗势欺人?”彩月也怒了。
“几……几位大人,屋里还有病人,你……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出去吵?”满屋子没一个好惹的,老大夫瑟瑟发抖,深怕他们动起手来,把他这糊口的店砸了。
“小姑娘,你找死!”当着他们面斥责公主,这是蔑视皇权,挑战天家威严,他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有胆气的人了,王大人噙着一抹笑,上前拿人。
江廉忙笑着拦住王大人,“大人,大人,大家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别伤了和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江公子,你们是朋友,我是天子看门狗,谁朝主子吠,我就咬死谁。”王大人挥挥手,几个锦衣卫上前擒拿彩月。
彩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不就说了句实话,她本来就是仗势欺人啊,要不是身边人护着,她早一刀了结了她。
见小姑娘眼里带着不满,王大人冷笑着拔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他已经很久没宰过了!
阿桃眸光一闪,脚下一动,拦在彩月身前,“公主,她还是个孩子,公主心里有不满,尽管朝我来,别牵扯无辜之人。”
“你跟我走,我就让王大人放了她。”庆宁冲彩月扬眉,哪里来的无知野姑娘,竟然敢骂她,要不是瞧在阿桃面子上,早打杀了。
阿桃瞧着屋内乱糟糟的局面,知道今日不走,此事不能善了,他虽不记得这三人,但也不能叫他们因他受伤,转身摸摸彩月脑袋,“你叫彩月?”
闻言彩月潸然泪下,先生真的不记得她们了,他真的伤透了心,“别哭了,跟你哥哥回去,别找我了,我很好,能好好照顾自己。”
阿桃抬手拍拍唐乐肩膀,“唐公子,你带她回去吧,我现下活得很好,无需你们挂心。”说完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白飞飞,压下心中万千杂念走向江廉,“公主,我是江家护卫,去留都需大少爷准许,公主要我上京,阿桃须得回府禀明大少爷,得大少爷恩准方能离开江家。”
庆宁瞧着他,“那也行,不过我答应了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身后的宫女小玉简直要晕过去了,她家公主这痴病是彻底治不好了。
“什么事?”阿桃淡淡道。
“你把面具摘了,叫我瞧瞧你的样子。”庆宁走到阿桃身边,目光灼灼看着他。
阿桃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江廉,目光闪闪,“我不知道该怎么摘,这面具是二少爷替我戴的,摘不下来。”
江廉哪里能看懂他的暗示,见公主一脸怒气看向他,跳脚道:“你……阿桃,你可不许乱说,”忙奔向医馆老大夫,“你来,端盆清水来,给他卸了。”
“啊?哦!哦!公子请随我来。”阿桃默默叹气,怎么能呆成这样,抬脚跟上老大夫。
彩月拉住他,恶狠狠瞪了眼那蠢笨如牛的家伙,“我来吧。”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润开,沿着阿桃脸上轻轻抹开。
“小姑娘,欺君可是大罪。”王大人瞧着那药丸,出声警告:“要诛九族的。”
彩月微微抖了下,咬唇接过唐乐递来的瓶子,再倒了一颗药丸,将药丸抹在阿桃脸上,几息后阿桃脸皮微微鼓起,一寸寸裂开,彩月抽出匕首,哗哗几刀划开,又伸手一撕,一张脸皮带着头发从中间裂开,银色的发丝飞散着落下,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
彩月接过帕子替他擦去脸上耳后粘连的东西,又抬手把头发顺到脑后,抽出一根发带替他系上,缓缓退开,瞧着他熟悉的容颜再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先生,月儿真的好想你,你别在再丢下月儿了,好不好?月儿不要离开先生!”
阿桃下意识接住她,轻声安慰着:“彩月,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赖在我怀里了。”说完愣了愣,这些话为什么如此熟悉,像是说过很多遍般。
“月儿不要做大姑娘,月儿要一辈子跟在先生身边,赖在先生身边,哪里也不去。”听到熟悉的安慰,彩月哭的更厉害了。
“你……你放开他。”庆宁从巨大的惊喜里清醒,上前几步推开彩月,欢喜着摸上阿桃脸颊,喜不自胜,俏生生道:“你果然生的很好看,本公主没看错。”她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立时同他成婚,“阿桃,你随我回京去,等父皇母后见过你,我们就成婚,嗯,你身体不好,还是先治病,治好病我们再成婚。”
阿桃偏头避开,“公主,男女授受不亲!”说着退了几步,再一次拒绝她,“公主,我不喜欢你,不愿同你成婚。”
庆宁闭耳不听,欢欢喜喜抱着他胳膊,冲江廉怒道:“你是不是嫉妒阿桃生的比你好看,所以才给他戴那丑陋的面具。”
江廉脸上一红,哪里丑了,不就是比他稍稍普通了些吗?他好歹也是个侯门公子,带着阿桃出门,人人都围着阿桃叫公子,对他视若无睹,他脸往哪搁。
庆宁不想同小心眼废话,拽着阿桃就走,一边走一边看,不时咽咽口水。
阿桃面色不大自然,忍不住停了脚想躲开些,身旁的小姑娘岂容他逃开,双手紧紧搂住他腰身生怕他跑了,搂上才知他瘦得厉害,分明是男子,腰身竟如女子般不堪一握,心疼的抚摸几下,暗道成婚后要好生补补。
小宫女瞧着公主这没眼看的神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不庄重了,福珠女使、翡翠女使,你们在哪里,快来帮帮我啊!
察觉到那手在他腰上摸了一下又一下,阿桃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手指一动,小公主手臂一酸,惊呼着收回手,阿桃趁机退到一丈开外,双眸淡淡,语气如冰,“公主,我不是秦楼楚馆里卖笑的。”
彩月也瞧见了,若不是唐乐紧紧按着她,早把她手掌砍下来。
“桃公子!”王大人腰间绣春刀出鞘,双目如炬,盯着阿桃一举一动,这点穴的功夫,可不简单啊,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噗!”阿桃身子一颤,呕出一口黑血,心口剧烈跳动着,他忍不住伸手紧紧压住,又呕出一口血,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晃了晃,瞧着要倒下。
“先生?”彩月同唐乐奔上前扶住他,“先生,别动怒,你不能动怒的,平心静气,”彩月从腰包里掏出一瓶药丸,从桌上端来一碗冷水,把药倒进去,清水瞬间化作漆黑的药汁,满室苦味飘荡,端到他嘴边,劝道:“喝下去,快喝下去。”
阿桃颤抖着推开那碗药,他不想喝药,他对这些药已经厌恶到看到都觉恶心,轻笑了一声,“我没事,一会就好了,不用喝药。”
“呕!”小宫女再忍不了这满室的苦臭味,提着裙角跑了出去,下一瞬,江廉和庆宁也跑了出去,太苦了,苦得叫人想哭,锦衣卫里一个年纪较小的咬着牙忍下反胃,抬手擦了擦眼泪。
行医多年的老大夫闻着这药味,细细分辨着其中药材,越闻脸拉的越长,这哪是药,这分明是要人命的剧毒,简直汇聚了天下至毒之物。
阿桃强迫自己忘记那只手,平复着翻滚的思绪,体内真气游走四肢,复又回到心口处,安抚着狂跳的东西,几息后挣开唐乐搀扶的手腕,“你看,我没事了。”
彩月不可置信的握住他手腕,果然躁动的蛊王安静了下来,“先生你怎么做到的?”
王大人上前,接过那碗苦涩的药汁,凑近闻了闻,一股苦涩之味直冲天灵盖,熏的他两眼通红,脑子发晕,四肢无力,对人世生出一股厌弃之感,缓了数息,终于恢复过来,抬手道:“姑娘这药方能否割爱卖给在下?”
若能把这药方带回去,以后审讯犯人可就简单了,一碗汤药端进来,心智不坚的,只怕立马便招了,心智坚定的,一碗灌下去,不信不动容,想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彩月,这姑娘是个厉害角色,竟能做出这么一碗药,果然是杀人于无形。
彩月面色一寒,又惧怕他的威势,沉声道:“大人家里也有人病体垂危吗?治病看人须得对症下药,不能乱吃的。”
纵是王大人这般面黑心更黑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想给犯人灌这药,这世上,谁能面无表情灌下这么苦的药,难怪阿桃宁死不喝,换做是他也喝不下去。
看来这药很珍贵,阿桃端回药碗,手腕一动,药汁与水分离,凝聚成一小团药液,从彩月手里拿回瓶子装进去,“这药想来颇费时间,姑娘别浪费了,留给有需要的人。”
唐乐忍了忍,解释道:“先生,这药除了你,没人喝得下去。”推回他手上,“你带着,以防万一。”如今皇城锦衣卫在,他们绝对带不走先生,只能另想他法了。想到以后,看了眼王大人,推了推彩月,“大人看上这药方,是小人们的福气,彩月,你还不给大人默来。”
彩月咬着牙走到案桌旁,抬笔写出药方,不情不愿递给王大人,王大人接过一看,眉头一跳,“你确定这药方能救人?”便是他这般粗鲁武夫也知这里面许多东西是毒非药。老大夫也悄悄凑上来瞟了一眼,看完惊得直摇头。
“你!”彩月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制蛊的手艺,其二自然是她制药制毒的能力,见王大人质疑她,怒道:“大人若不信,便还给民女。”
好烈的女子,好爆的脾气,王大人抬头细细打量着她,若不是公务在身,少不得要尝一尝这胭脂虎的滋味。
阿桃垂眸,拦在彩月身前,“王大人,想必公主等急了,我们走吧。”手上用力把人推到唐乐身边,“彩月姑娘、唐乐公子,保重!”
唐乐压下心底厌恶,把彩月拉到身后,“先生,我们会保重,先生也好好照顾自己。”说着解下彩月腰间小包,又解下背上包袱,一并递给阿桃,“出门在外,金银开路,先生带上吧。”
“我不需要。”阿桃摇头,“缺什么,大少爷会准备。”
王大人眉心一跳,忍不住腹谤:这江家是请了个护卫,还是请了尊大佛?不知是何方神圣,连江清那老狐狸都对他恭恭敬敬,难道是京里哪位大人物流落民间的儿子?
“这……好吧!”唐乐眉心一跳,收了回去,果然是天生的大侠命,走到哪里都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着。想到什么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份婚书递给他,“这是你同白姑娘的婚书,婚事作罢,婚约便也无须留下,先生留一份吧。”
阿桃退了一步,摇头拒绝:“我不是你们的先生,这婚书我不能拿。”说着看了床上女子一眼,于阿桃而言,这一走也许便是永别,将三人容貌仔细记在心里,跟着王大人出了门,院子里,庆宁正低头嗅着香膏,见阿桃出来,又欢欢喜喜跑上前,这次不敢再抱他,怕一抱又把人气的吐血,隔着一尺远轻声道:“阿桃,走吧!”
阿桃避开她走到江廉身后,“少爷!”
江廉恨不得叫他一声少爷,袖子一甩,怒道:“走吧!”
“沈大哥?”屋内,白飞飞从睡梦中惊醒,惊叫着坐起来,“沈大哥?”转头寻人,哪里有沈大哥,“沈大哥人呢?”她望向彩月和唐乐,她记得她找到沈大哥了。
彩月刚目送先生离开,闻言擦着眼泪回头,“走了!”
“走了?”白飞飞怔怔看着她,“走去哪里?”他怎么能走,她在这里,他要走去哪里?
彩月一想到先生因为他们受制于人便气的肝疼,朝白飞飞怒吼道:“要不是你,要不是因为你,先生怎么会离开唐家堡,被那个恶女人缠上,现在好了,他又要被逼着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白飞飞茫然起身,看着唐乐,“什么恶女人?白莲来了?她又来了?”
提前白莲,彩月一腔怒火突然消失,冷冷道:“我倒盼着她来呢,我倒想看看,现下她敢不敢抢人?”抬头瞧着白飞飞,眸中溢出恶毒的笑,“白飞飞,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江湖女子,如今,金尊玉贵的天家公主看上先生,你争得过吗?”
白飞飞恍惚着坐了回去,天家公主?颤声道:“沈……沈大哥不会娶她的,沈大哥说过,他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说着撑着床沿起身,“我要去找他,我去找他,我才是他的妻子,公主又怎么样,我们已经成婚了。”
“你只是先生的未婚妻子,你们没有拜堂,没有洞房。”看着白飞飞痛苦,彩月心里快意极了,“你现在又想起先生不会娶不爱的女子了,早干什么去了?”她推开白飞飞,“怎么,你的好姐姐被你吃了?你为了你的好姐姐伤害先生一次又一次,现在想起先生不愿意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白飞飞竟然知道先生不愿娶不爱的女子。”
“好了,彩月。”唐乐拉住彩月,从包袱里取出一份婚书递给她,“白姑娘,这是你同先生的婚书,我请县丞大人销了婚约,先生那份他毁了,这一份你留着。既然婚事作罢,你便回汾阳去,别再靠近先生,他忘了你,也忘了我们,”想到他临走时脸上的空无,心中一痛,眼里升起薄雾,“先生他……谁也不要了,谁也不要了,你别再打扰他,叫他最后一程走的松快些。”
“谁也不要了?”白飞飞一瞬间脑中空空,心中那个大口子又出现了,吹得她遍体生寒,“沈大哥?”她凄然泪下,追了出去。
“白飞飞?”衣袖划过彩月伸出的手指,飘然远去,她抬脚狠狠踢下了墙角,骂出几句苗话。
唐乐揉着额头又气又烦,撕了婚书丢到一旁,拉起抱着脚叫唤的彩月,“走吧。”毕竟是先生曾经的未婚妻,是好是歹,总得把人安安稳稳送回汾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