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剂的成分与稀释后的催化剂有70%的重叠,某种程度上说,它是造价更高昂的催化剂,除了成瘾性更低之外,所造成的伤害与催化剂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
曼琳闭上了眼,他们都曾经被南方的新型催化剂感染过,那几天生不如死的体验她至今不敢回忆,做为比A级敏-感数倍的超S级哨兵,韩奕所承受的痛苦远远在她之上。
难以想象在那样惨烈的经历后,他还能做到将强化剂注入自己的身体,这无异于把自己推入地狱。
“他亲自下令给自己注射药剂的?”曼琳尽量平稳地吐息。
“是的。”科林低垂着眼,沉声答道。
那他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自找的,曼琳咬了咬牙,继续问道:“您刚才所说的上将每天只能入睡3-4小时,是监测结果还是……”
“……”科林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上将的自述……”
“好。”曼琳捏了捏疲倦的眉,果断结束了这次谈话:“我的问题结束,辛苦您了,医生。”
初春的到来使得最僻静的小路也被繁茂的花叶遮蔽,清晨刚下过一场雨,碧色的草地盈满了水汽,上面还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时间已到中午,年轻的哨兵与向导们三五成群地前往食堂,有的还带着篮球,看上去刚刚才从球场上下来。战争的结束带来了压抑已久的新生,中央公会的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微甜的花香。
军官的单独用餐区域几乎没有人,变成了曼琳、楚飞和诺兰三人的包场。
“你一会儿去哪?”曼琳端过餐食放到桌上。
“回军区医院。”楚飞将刀叉递了过去:“顺便打包午饭带过去。”
“嗯。”曼琳接过刀叉低头开吃,冬季的结束使得曾经高昂的物价迅速回落,公会对士兵的餐饮已经没有了曾经严格的限制,就曼琳现在的军衔而言,几乎可以实现牛肉自由,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半盘子牛排便被她扫空。
师姐真的一点都没变,楚飞心里想着,他抿了一口燕麦奶,随后问道:“刚才科林那样说,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急有用吗?”另外半盘牛排也被扫了个干净,连同一旁的小番茄、西蓝花和玉米。
“你什么都不打算做?”楚飞望着对面那双狡黠的、生气勃勃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曼琳弯了弯嘴角,冲楚飞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电子文件,信息内容正从她的通讯器中被投屏出来,斗大的标题清晰地映照在空气中。
“《烈士陵园扩建翻修优化方案》?”楚飞逐字逐句地将文件名念了出来。
“嗯对。”曼琳放下了手中的炸鸡,语气变得肃穆:“战争期间牺牲的间谍需要重新安葬,过不了多久公会和军部会举办一个葬礼,我准备按不同的任务分支修建新的陵园。赛拉菲尔计划那边,顾小绒的遗像还有坟墓的样式还需要定夺……原本是她的家属可以选择的,但她也没有家属,所以只能交给她的哨兵了。”
原来是等在这儿呢,楚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把这份文件发给老师了?”
“嗯,来的路上就发了。”曼琳指尖轻点屏幕,将投影收回:“我在文件后加了句:三天内如无回复就默认允许,方案即刻实施。”
“不愧是你。”这一次,诺兰与楚飞异口同声。
文件是十五分钟前发过去的,等到用餐的尾声曼琳便收到了回复,通讯器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她看了眼屏幕,随后对翘首以盼的两人点了点头。
“啧,这不还是看得到消息么。”女哨兵用湿巾擦了擦嘴,随后起身收捡盘子。
“老师怎么说?”楚飞问道。
“他说三天内回公会。”曼琳耸了耸肩:“得,我们盯紧点,别把战争英雄搞死了……一份牛腩粥,一份鲜虾粥,打包谢谢。”她又拍了拍楚飞的肩:“我请。”
“不买炸鸡了吗?”楚飞望着曼琳,他想着,也许师姐还是变了很多。
“人总是会成长的。”曼琳侧过脸,对着楚飞微微一笑,明丽的阳光洒落在她的侧颜,她的目光却沉得像是一湾寂静的湖水。
“所以周烨最近还好吗?”诺兰忍不住问道。
“……不太好。”楚飞艰难地开了口,接过了打包好的餐食,三人相顾无言。
“那你好好照顾他,等他好些了我们再去看他。”曼琳的声音沉着而温柔,仿佛无论什么也无法在她身上掀起波澜:“你现在对他照看得很仔细嘛。”
“周叔有任务忙,只有我有时间照顾他了。”楚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周叔?叫这么亲切。”诺兰与曼琳互相换了个眼神。
“布雷塔妮最近也见不到人,你说说这些向导一天到晚在忙什么。”迎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曼琳伸了个懒腰。
楚飞感觉曼琳话里有话,神情不由一顿。
“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既然和哨兵无关,那咱们就别管了。”严酷的磨炼之后,曼琳终于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政-治机器,此时的她沉稳、通透、敏锐,真正意义上地担起了中央公会哨兵总负责人的职位。
“放心吧,就算没有我这个陵园优化方案,老师也会回公会的。”曼琳的目光落在了远处一支横斜的树梢上,一只白色的知更鸟正站在那里收拢了翅膀,它像是经历了很久的旅程,风尘仆仆,正扭头给自己梳洗、整理羽毛。自从春天降临之后,知更鸟也从南境逐渐迁徙回了北方。
“毕竟就算是世界末日,他也还有在意的事情要处理,不是么。”
韩奕到底还是在时限内赶回了公会,而曼琳也当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不露一丝情绪地、公事公办地将方案递交给他签字。
上将憔悴得厉害,整个人比起庆典的时候更加形销骨立,眼下的乌青蔓延得极深。他的气场比从前更加冷寂,连信息素都散发着寒气。
春日降临之后,万物竞发、生机勃勃,只有他永远被留在了那场寒冬里。
曼琳先是交上了第一份文件,上面清楚明确地排列出了每一次战役与任务中牺牲的烈士名单,以及与他们对应的陵墓规划。烈士们是以任务为单元安葬在一起的,所以言韶、华峥与莉莉被安葬在一起,而顾小绒则与艾丽西娅、以及其他塞拉菲尔计划中牺牲的向导卧底被安葬在一起。
根据艾丽西娅的遗愿,将她真正的遗体与她的哨兵重新合葬。文件里还有模拟的陵墓地图与设计图,韩奕在仔细浏览后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以三军统帅的身份。
第二份文件比第一份单薄许多,只有薄薄的三页,是关于顾小绒的。上将布满血丝的眼缓慢地浏览过第一页的内容,上面写着她的生卒年月与主要资料;第二页则是她在出任务前所写的遗书,每一位前往南境的卧底人员在行动前都会留下一份遗书,可遗憾的是,顾小绒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字迹,那里只有一片空白。第三页就是她的陵墓所处位置、坟墓的布置与样式、以及遗照的选择。
韩奕仔细地浏览着那三张薄薄的纸,在这个过程中,曼琳得以更近距离地观察她久别的师长。
日常军服没有正装那样华丽,韩奕的面容消瘦到几乎脱相,本就凌厉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加锋利,沉黑的双目暗淡无光,因为饱受失眠与病痛的折磨,那上面布满了血丝,泛着暗红的血色。曼琳估计长官此时的体重已经跌破了哨兵的标准要求,她甚至觉得这一身军服都是量体后重新裁制的。
韩奕最终选定了顾小绒的墓地与遗像,在文件的末尾签上了名字,以顾小绒哨兵的身份。
其实严格来说,从顾小绒正式执行潜伏计划之后,她就已不再是韩奕的向导,无论是从职级、任务内容还是其他地方,他们都已没有了直接关系。在这个方面,他甚至不如斯特兰,夏若是斯特兰正式登记的妻子,他有足够的身份处理她的一切、为她流泪与哀悼。
可是他呢?他不再是顾小绒的任何人,他们了断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她的遗嘱也没有提到他半个字。
其实无论是陵园修缮计划,还是一位牺牲的普通中尉,都犯不着上将亲自签字,曼琳把这两份文件交给他,是一种目的明确的安慰,她太了解韩奕,太明白他痛苦在哪里。
这份签字也许有些勉强,但如果能让眼前的哨兵稍微好受一点也不是不行。战争结束后,帝国已不再需要战争兵器,他可以重新做回人,拥有人的痛苦与悲伤,也理所应当地需要安慰,毕竟,人总是需一些安慰才能继续活下去。
签署完这两份文件后,韩奕才开始进行他回到公会的真正工作,那就是对塞拉菲尔计划的复盘与技术分析,毕竟顾小绒和艾丽西娅传回来的数据与信息过于庞大,也过于重要,需要军部高层进行秘密的研究与解析。
这是顾小绒用她的生命换回的东西,是她留存于世的唯一遗物。
因为保密级别高,参与的人员并不多,除了科研院院长伊凡德与他带领的一小支科研团队,剩下的就是塞拉菲尔计划的主要成员,以及那位特聘的、帝国唯一的S级向导。
作为卧底计划在南境的主要负责人,斯特兰只短暂地出现了10分钟,他的健康状况恶化得太厉害,甚至到了需要坐轮椅的地步。
寂静的办公室内,莱安、沈骁与布雷塔妮神情复杂地看着轮椅上的斯特兰,少将特意从军区医院出来,是为了打开并更改他的任务权限,冰绿的眸子扫过文件,确认了身份信息「尾鸦」。系统在打开后进行了更新,重新录入了韩奕的虹膜信息,从现在开始上将会全程接手这项计划的后续研究工作。
除此之外,斯特兰这次也是来请辞的,他的退役许可需要韩奕签字,他希望离开中央公会,重新回到泽卡。
“帝国最好的医疗资源都集中在军部,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将你安置到最好的疗养院。”莱安双手交叠,神色凝重。
曾经的雇佣兵头子只是摆摆手婉拒,反正也没有几天时间能活了,他还是想落叶归根,做完了以上这一系列事,少将苍白的前额已泛起了一丝薄汗,他不得不离场,重新回到医院稳定情况。
会议这才在有些压抑的氛围里重新展开,这一次研究与汇报的主要议题是顾小绒,斯特兰曾经在泽卡陷落的时候就保存了一份顾小绒的大脑信息传回公会,后续在晏泽的实验基地他们又抢修了一部分,最终才核对并修缮出了一个完整的版本。
顾小绒的精神力十分强大,她的记忆也保存得十分清晰,而他们围坐在投屏前,逐帧分析着这位卧底中尉的一生。
韩奕上将事无巨细地参与了这场漫长的研究与解析,而直到看见顾小绒记忆中斯特兰“恶劣”的所作所为后,莱安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快地跑路。
如果顾小绒死后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被斯特兰当众扒裤子的记忆被超级大屏清晰投放,她怕是真的会再死一次。
画面截止在顾小绒被扔到床上的那一幕时,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莱安抱臂、沈骁望天、布雷塔妮低头看着手,只有周成山与伊凡德两位上了年纪的向导维持着面部表情的沉稳。谢天谢地,白狼没有继续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纯粹就是要给晏泽演戏,只是演得过于逼真了些。
漫长的六天解析后,顾小绒的记忆被推进到了晏泽的部分,研究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伊凡德虽然是科研院的院长,也是A级向导,但长期从事的是理论与研究工作,在实战方面更多还是需要周成山的意见。
在整场技术解析里,顾小绒被晏泽困在精神图景的部分是被研究得最久的地方,晏泽对顾小绒的精神侵袭是漫长且逐渐递增的,他是一位战略家,也是一位审讯高手,顾小绒在如此花样百出的手段里、面对如此多维的精神力侵袭,直到最后才被打破屏障,已经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坚强。
晏泽最开始似乎对自己保有着绝对的自信,直到最后形势所迫,才不得不祭出“韩奕”,击溃了顾小绒最后的心理防线。以至于到最后重启通道的那一段,对于顾小绒是否已被晏泽控制与洗脑,研究阵营分为了两派。
沈骁认为此时的顾小绒已被控制,她之后的所作所为也应正了这一点,她确实自愿成为了新的“通道”;莱安则认为顾小绒还保有最后的认知,她并没有完全偏向于晏泽,否则这无法解释她成为“通道”、并掌握多个“核心”后,为什么没有操控现场海量的哨兵进攻北方军。
在足达两个小时的争论后,周成山才提出了自己的论断。
“有没有可能,我们一开始对晏泽的目的预设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