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授勋仪式为什么会这么晚才举办,主流舆论有好几种。
最主要的原因是举办的规模很大,规格也很高,甚至到了整个格兰特广场都需要重新修缮的程度。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负伤的那一部分士兵修养好伤口,尽可能地出席仪式。
维多利亚拨出了几个小分队用作仪式庆典的飞行表演,这对于才从战场上历练下来的空军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虽然陛下有意让斯特兰少将掌管南部地区的事务,可是因为健康问题,少将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区医院,帝国召来了最顶级的专家团队研究他脑袋中那个金属夹片,直到现在也没能得出结果,手术风险过大,没有人敢做。
“我知道这样说立场不太正确,但不得不承认……晏泽确实是顶级的天才外科医生。”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军区医院医生如是评价。
鉴于斯特兰目前的健康状况,实际上肩负起南部重建工作的仍旧是维多利亚,尽管中途好几次,出于对南境事务的生疏,她还是不得不上军区医院登门拜访。斯特兰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行动偏差,走路需要用拐杖辅助,不过他最近的状态还算平稳,看上去出席仪式应该没有问题。
被分配给斯特兰少将的新向导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身量高大的A级,他隐隐约约有听说过上一届匹配给S级哨兵的向导最后只有一个捡了半条命活下来,其他的全都牺牲。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慨然赴命,不曾想却把这份工作干成了医疗陪护。
随着越来越多秘密档案的解封,更多的信息详情也渐渐被人所知。
“斯特兰,男,现年30岁、身高185,S级哨兵,少将军衔,婚姻状况……丧偶?”资料员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栏,似乎很难把这个词汇同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雇佣兵头子联系到一起。
“诶诶,师兄。”风和日丽的下午,佐伊在疗养院繁茂的花丛中将楚飞堵了个严严实实,她的神情看上去蒙圈中带有一丝惊恐:“我们进攻泽卡的那个晚上……把斯特兰少将的夫人打死了?”
“啊?”楚飞看上去比佐伊还要懵逼,他伸手接过了师妹递过来的资料,顺便给轮椅上的周烨看了看,那是个漂亮的、红色长发的女人,他对那一晚的记忆只存在任务相关的细节,实在想不起这样一个人:“我没印象了,她的向导素是什么?”
哨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时候他们和希里斯……斯特兰彼此还是敌对立场,哪里顾虑得了这么多。
“她没有向导素,她是做了精神力切除手术的向导。”佐伊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就更没有印象了。”楚飞摇了摇头,他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咬住了嘴唇。
枪林弹雨的战场,谁能注意到一个精神力被切割的向导?更何况所有人都带着头盔与护目镜,也看不出谁是谁。这样危险的地方,一个失手劈砍的子弹残片也足以夺走残疾向导的生命,毕竟失去了精神力,她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晚少将不是也在泽卡吗?他没有去保护自己夫人吗?”佐伊还是有些没能缓过劲来,她怔怔地站在那,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他去执行任务了。”楚飞不太想回忆起那一晚的细节,为了保护顾小绒,斯特兰搭上了半条命,也失去了自己的向导与妻子。
这一切无论主观还是客观,都是他们导致的。十一年内战下来,因为信息互相保密导致的己方人员彼此误伤、甚至误杀的情况并不在少数。
“唉……”佐伊叹了口气,将资料收了回去。
斯特兰卧底的时候给北方带来的伤害不小,即使是最后自证身份,他在公会中的处境也十分艰难,整个中央公会有一半人的战友都曾在白狼手下或死或伤,这份深仇大恨没有这么容易消解,因此斯特兰选择一直待在军区医院,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明哲保身。
这份蔓延的仇恨与愤怒,直到斯特兰的健康状况更加恶化、并且得知他的夫人也因北方的出手而身死后,才有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消解,到后来,同情和尊重的舆论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授勋仪式举办的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北方已许久不曾有这样晴丽的蓝天,格兰特广场的砖石地板被打理得崭新明净,在漫长岁月中残损的雕塑细节也被重新修补,看上去精美绝伦、光芒四射。紫色的镶金地毯几乎无止尽地铺陈过整个广场,那里四处拥满了白色的鸢尾,几乎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楚飞早早推着周烨入场了,他的向导得的可是金丝带勋章,需要站在距离广场中央最近的地方,接受女皇陛下的亲自受勋。
与他们一同入场的还有曼琳和布雷塔妮,她们二人都已正式升职为上校,目前中央公会在她们的领导下运行得十分平稳,这一次她们和楚飞共同获得的都是银丝带勋章,所处的位置只比周烨稍微靠后一点点。
再往外一圈的是正羽和程浩,但是比起整个宏大的场地,他们也仍旧还在中心。正羽已从断腿的重伤中恢复了过来,目前可以穿着义肢行动自如,不过整场授勋仪式的时间太长,程浩还是给他准备了轮椅,在仪式正式开始之前他都需要老老实实地坐着。
在紧靠着他们的第三层内环里,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佐伊正与薇拉和露娜尴尬的面面相觑,尽管她早已知道了她们两人也是北方的卧底,薇拉的真实身份是163020号上尉斯嘉丽,而露娜的真实身份则是170564号上尉伊琳。
不仅是她们彼此之间氛围尴尬,薇拉与露娜也是战后才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薇拉一直以来都是赛拉菲尔计划的成员,接受直属领导「尾鸦」、也就是斯特兰少将的指派,而露娜则是希尔瓦计划的一员,她从一开始就是韩奕上将安插在斯特兰身边的间谍。二人姐妹相称多年,直到此时才以真实面目相见。
这样复杂又纠结的情况让现场尬到可以扣出三室一厅,佐伊绞紧了手指。
薇拉的视线朝着前方落去,在遥远的中心区域,某位留她性命的S级哨兵正仔细地照顾着他坐在轮椅上的向导。突袭泽卡那一晚,那人明明可以杀了自己,却偏偏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脏器,让她堪堪捡了条命回来。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位名叫楚飞的少校已经对“敌方”的成分有所怀疑,不过她已无法再去求证。
最重要的人物总是在最后才登场,此时距离仪式正式开始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广场上已座无虚席,军部各层级的功勋人员几乎全部到场。斯特兰少将一经入场,便引来了现场的一片惊呼,薇拉和露娜仍旧气定神闲地托着下巴,像是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注视着她们老大的登场。
斯特兰很少穿黑色的服装,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穿上帝国少将的军服礼装,紫银色的六芒星在哨兵宽阔的双肩闪耀,垂下的流苏仿佛流泻的银星,紫色镶边的绶带尽头坠着华美的宝石,金制的勋章与胸针点缀在胸前,一如繁星汇聚。这身华美庄重的礼服之上,还有一张令周遭黯然失色的俊美面容。
“哇,他好帅啊……”听到周遭抑制不住的窃窃私语,露娜和薇拉相视一笑,习以为常。
“但老大看上去瘦了好多。”倒是露娜喃喃低语道,即使已经回到公会,她们对他的称呼也还是没有改过来。
被脑内的金属夹片接连折磨数月,斯特兰憔悴得很明显,尽管他看上去已经被精心地修饰过,眼下的大片乌青都被遮盖,过于凹陷的面颊也被妆容稍作修整,看上去有了那么一些气色。他走路的动作有些缓慢,手中拿着一支银质手杖以做支撑,以防等会儿面见女皇时站不起身来。
距离仪式开始的倒计时五分钟,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才姗姗来迟,这一次整个广场掀起了欢呼的狂狼。
中心区域不得不打开防御遮罩,屏蔽掉如同暴雨一般袭来的鸢尾花,尖叫与呐喊被圆形的广场聚拢,声音变得更加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直到现场氛围稍微冷静了一点,韩奕上将才在几位哨兵的护送下快步走向座位。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适合黑色的衣服,做为三军最高的统帅,上将的军服正装实在是华美非凡、气势恢宏,紫色的披肩坠满星辰形状的宝石,随着挺直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垂落在身后。
锋芒逼人的黑刃被装进镶满宝石的刀鞘里,上将暗淡的眉眼在这身雍容华服的映衬下,硬是增添了一丝浅淡的神采。璀璨的胸针与勋章交叠在绶带上,看上去光彩夺目,这一身耀眼的装饰恰到好处地中合了上将冷冽的气质,也盖过了眼底深处那份不合时宜的萧索。
“他也很帅啊。”薇拉托着脸,微微歪了歪头。
怪不得小绒这么放不下他,她在心底想着。
因为一入选便被派去了南方卧底,薇拉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见过韩奕,她对他为数不多的那些了解,也都是从报道和前线军情得来的。想起顾小绒时,那双焦糖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薇拉的心间蔓延起一阵潮湿的痛意。
“上将看上去也瘦了很多。”露娜静静望着中心看台,将眼前过分憔悴的男人和记忆中风华正茂的长官艰难对应。
仪式开始的时间已到,接下来便是女皇与她的伴侣爱德华亲王入场。
莱安虽然已卸任了上将的军衔,但贵族的爵位并没有变动,也仍旧还是皇家公会的负责人,此次女皇的入场仍旧将这位心爱的侄儿带在身边,算是给足了颜面。
隆重典礼正式拉开了序幕,斯特兰少将与韩奕上将并坐一处,除了女皇授勋时起身,偶尔鼓掌之外,其余全程都静默不语。
他们就像是两座石像一般沉默地空置在那里,目光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两道永不交汇的平行线,尽管环绕在他们身旁的是热烈的炮声礼乐、繁华辉煌。
空军带着喷气彩带划破天空,雪白的鸽子随着音乐的奏响被放飞出去,最后是混合着花瓣的彩带。帝国举办的这场庆典宏伟奢华,好像是在肆意宣泄着这十余年来压抑的血泪,现场的氛围热烈异常,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奖励与荣光。
只是这一切似乎是与他们无关的。
在这场繁华与喧嚣的中心处,韩奕与斯特兰仿佛两座冷透的塑像。
耳畔响起爱德华亲王的演讲,他着重感谢了韩奕与斯特兰的贡献,并将他们称为帝国的双子星。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再次盈满了广场,他们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空终于斜阳西沉,这场隆重又漫长的庆典终于走向了尾声。
先一步起身离场的是斯特兰,也许是耗费了太多体力,少将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所幸他身后的向导反应够快,他也及时用手杖撑住了身体。
韩奕冷黑的眼这才抬起,望向斯特兰离去的背影。
二人交手多年,这是第一次以真实身份相见。十一年以命相搏,似乎没有输,但也没有赢。
上将一经现身,便被军部各处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所有求见的人里有想要恭贺的,也有拿着文件申请权限和审批的。不过上将还需要参加女皇准备的一系列庆功宴与沙龙,仍旧是一面难求。
有不少人找到曼琳这边,希望可以通过她的关系与上将见上一面,曼琳艰难地扶额苦笑,她自己都见不到老师,哪里还能帮别人见。
她并不是对他毫无挂念,自从在受勋庆典看到韩奕几乎不成人形的模样,她和楚飞担心得都快要炸了。用楚飞的话来说,老师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具没有了血肉的空壳,只剩一副空荡荡的架子撑在那里。
到最后曼琳和楚飞终于找机会堵住了科林,他们虽然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韩奕,但见一见他的随行医生倒还是可以的。
面对两位哨兵严丝合缝的包围,科林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随后半推半就地说出了实情,他也担心着上将的状态,需要把实情告知给值得信赖的人。
做为随行医生,科林是最开始注意到韩奕状态恶化的人,他能感觉到上将在战争后期几乎快要失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他的肺腑、驱赶着他的灵魂,他简直快要将自己逼疯,最恐怖的一次在八小时内接连注射了两针强化剂。
在科林看来,上将这股没来由的自我折磨直到战争的终末才突如其来地停止,好像一直以来绷紧的弦终于断开了。接下来,曾经一直压抑的伤病与药物过量的副作用全部涌来,几乎是变本加厉地还击到了上将的身上。
这其中最为显著的后遗症就是失眠与神经性心绞痛,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即使是在大剂量服用药剂的情况下,上将每天也只能睡着3-4小时。心脏的绞痛与痉挛也无法查出病因,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病理层面都查过了,结果显示上将的五感仍旧处于惊人的可控状态,并无任何失控迹象,而他的心脏也并没有任何实质的病变。
科林已经找来了心内科、内分泌科、神经科、疼痛科等多个科室的专家联合会诊,甚至请来了顶尖的向导团队进行精神疏导,但仍旧没能找出病因,只能归结于高频注射强化剂的后遗症。
“如果你们一定要问的话,是的……”科林扶了扶眼镜:“他现在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镇痛和安眠药物,剂量几乎已经加到极限,但情况越来越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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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