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修罗 第5章 第 5 章

曲江旧城的最西边，有一片近千亩的拆迁废墟，废墟里有一幢烂尾楼，是新海建设承建的旧城改造项目之一。

大楼修建了不到一年，就因实体建筑与施工设计图严重不符，被有关部门勒令停顿整改。

这一停，就是两年。

盖的房子无法变现，银行贷款也就还不上，工程款一拖再拖，工人们一闹，法院再一介入，项目就彻底黄了。

仅建了五层的毛胚楼，随处可见裸露的钢筋和堆砌的石砂水泥。

大楼孤零零地立在杂草丛生的废墟里，楼层外壁黑洞洞的窗户，在夜色中显得萧索而诡异。

入夜前，秦川就带领特搜组以及增援的特警队，在大楼各个隐蔽的角落进行了埋伏。

一旦目标人等进入大楼，他一声令下就能迅速对其进行围剿。

“大楼入口未发现异常，待命！”

“二楼未发现异常，待命！”

“三楼……”

“四楼……”

耳麦里传来各区域的实时汇报，此刻在场的每一位公安干警都全神贯注，屏息凝神，只等时机成熟，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

曲江堤岸东段的空地上停满了车。

一辆暗紫色的帕纳梅拉，一辆黑色奥迪A5，以及三辆黑色商务车。

方小石挂了电话，神色凝重地走到奥迪A5的驾驶室旁。

“哥，赵森被警察抓了。”

韩朔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估计他已经把黄前进给卖了。”

“死肥佬！”方小石啐了一句，随即又问，“那咱们晚上的行动……？”

“取消。”韩朔闭上眼睛，靠到了驾驶座上，“警察肯定会在现场埋伏，咱们就别去撞枪口了，让弟兄们都撤了吧。”

“好。”方小石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了回来，“哥，你待会儿去哪儿？要不要去我那边喝两杯？”

“不了，我想一个人再呆会儿。”韩朔抬起手，随意挥了两下，“你自己去吧，少喝点。”

等到其余的车子都驶离了，韩朔才推开车门下了车，而后独自站在堤岸边上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吸了一口，便将烟蒂夹在指间没再继续，只是静静地望着曲江，兀自沉思着。

“……阿卓哥还在跟退哥商量找人替代你的事……”

脑海里一遍遍回闪过赵森的话，韩朔微微蹙起眉，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

烟蒂在指间燃尽，他随手丢掉，踩灭。

看了看手表，韩朔转身回到车上，点火发动，踩下油门。

夜色中，黑色跑车向着与先前那些离开的车辆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

刘天蹲在一截矮石墙后，警惕地向外张望着。

忽然，不远处的杂草丛中闪过一袭黑影，他下意识按住耳麦，压低声音急切地汇报：“组长，后墙有发现！”

“什么情况？”

刘天稍稍起身探出头去，定睛再一看，却发现繁杂的草丛在夜风中摇曳了一阵，里面却根本没有任何人。

他狐疑地皱起眉，正要翻墙过去查看，紧接着又听到一阵细微的猫叫。

刘天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来，继续蹲回了墙角。

“抱歉啊，组长，是只野猫……”

“靠！”

秦川低沉的嗓音里夹着不加掩饰的火气。

没过多久，几辆黑色轿车接连驶近，停在了距离大楼不远的一片泥沙空地上。

车上陆续下来了十几个人，年岁不一，个头参差不齐，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浅蓝色西服套装的中年男人。

入夜后的废墟漆黑一片，照明仅靠着远处公路边上的一排路灯，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照过来，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大概看到有多少人，却全都看不清长相。

秦川隐匿在二楼靠窗的暗处，死死俯盯着一群人徒步走进大楼，他压低声音，对着耳麦下达命令：“注意，目标靠近，确认身份。”

埋伏在大楼入口处的组员很快传来回复：“组长，光线太暗了，看不清长相，目标往电梯井去了。”

“沿途组员注意确认目标行动路线。”

秦川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猫着身子往楼下潜去。

*

黄前进为首的一行人来到了电梯井旁，他四下张望了两眼，便转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快步往下走去。

建筑图纸上看不出来，这栋楼的大堂下面，实际上还有一个全埋的地下室。

当初李卓破开这个地方，也是为了提供一个方便日后暗箱交易的场所。

而今晚，黄前进就要在这里，从身后的十几个手下中，选出替代韩朔的人选。

阴暗潮湿的水泥通道里，顶上吊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应急照明灯。由于前几日连续降雨，地面上还沉积着一层浅薄浑浊的雨水。

十几个人陆续经过，皮鞋胶底踩在积水上，发出欻啦啦的声响。

而此时，谁都没有发现，在这一片稀稀落落的水声后面，还夹杂着一阵徐缓且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这群人身后，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小却锋利的匕首，淡定自若地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男人顷刻间突然出手，匕首猛地插进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腰侧，同时一脚猛踢到了他的膝盖上，瞬间令其丧失了行动力。

一番动静总算让前面那群人意识到了情况有异，纷纷慌乱地转身，在看到倒下的同伙时，立刻掏家伙握拳，进入了戒备状态。

谁都没有出手，因为老大黄前进还没有发话。

站在最后面的黄前进，就着微弱的照明，视线越过十几个手下，锁定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的嘴角不自知地抽搐了一下，语气嘲讽地开了口：“没想到，你还真要造反……不过你一个人过来，会不会太托大了？”

男人沉默以对，匕首在指尖转了半圈，反手握住，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快速出手，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通道非常狭窄，两人并行都稍显吃力，此时一群人根本不可能一拥而上，只见一个人倒下，下一个再接着补上，可谓是某种意义上的葫芦娃救爷爷。

男人动作很快，匕首刀刀扎在这些人的大腿、腰侧，或是腋窝，且拳脚并用，两三秒解决一个，慢慢向前靠近。

而在他身后，一路躺下了越来越多黄前进的手下，不是失去了行动力，就是已经被打晕了过去。

黄前进一开始仗着人多，相当的有持无恐，此刻见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接连倒下，他的眼中慢慢浮出一丝惶恐。

当他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拔枪对准韩朔时，昏暗狭长的通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是站着的了。

黄前进看着男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目光阴冷狠戾，神色却淡定平静，反握在手中的匕首上，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刀尖淌下，融进了脚下沉积的泥水里。

黄前进慢慢拉开了枪膛，极力克制住内心慌乱，嘴角扯了一抹轻蔑的笑：“正好，阿卓哥今天交代了要尽快处决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一把匕首呼啸而来，在枪响的同时插进了他的手腕。

*

枪声响起的瞬间，正在潜行的秦川，身形猛地一顿，拔腿就往电梯井飞奔而去。

他边跑边拔枪上膛，对着耳麦急吼：“所有人员戒备！守路口的给我盯紧了！其他组员和特警队迅速移动，搜索目标位置！”

仅凭着微弱的光线和一阵阵细微的人声，秦川很快发现了地下室的入口。

昏暗中，他双手托举着配枪，目如鹰隼，紧盯着前方，一步一步谨慎地向下走去，刚踏进阴暗的通道，就被眼前的景象再一次震住了。

狭长的过道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身型不一的男人，有几个已经昏迷，剩下的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抱着大腿，歪在积水的地面上痛苦地蠕动呻吟。

秦川微微虚起眼睛，一脚一个跨过这些人，每张脸都在他的脑子里过飞速了一遍，根本没有黄前进的踪影。

突然，秦川回想起了刘天刚才的误报，目光一凝，转身往外冲去。

秦川在废墟里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外围的大马路上。

二三十米开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5，车牌被谨慎地遮挡住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恰在此时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秦川迅速举枪瞄准了他。

“站着别动！”

黑衣男子低垂着头，身形在听到这声警告后明显顿了一下，而下一秒，竟毫不畏惧地钻进了驾驶室。

车头的远光灯顿开，两道剧烈的强光照射过来，秦川下意识举手挡了下光，又迅速双手托枪对准挡风玻璃。

他虚着眼睛，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动。

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前方的一切几乎完全看不清，可秦川却不知为何清楚地知道，此刻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就像一头正在狩猎的黑豹，神情专注、目光锐利，死死锁定住了它准备捕杀的猎物。

就在秦川距离车子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突然一阵引擎轰鸣，黑色跑车在他错愕间飞速倒退起来。

眼看着才刚缩短的距离又被拉开，秦川啐了一口，拼命向前追了出去。

跑了不过几十米，又是一阵尖啸刺耳的急刹声，跑车瞬间停住，转瞬又在一阵轰鸣声中向他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远光灯一亮一灭，频率飞快地闪了起来。

秦川站在马路中间，下意抬起手臂挡光，而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又一次举枪对准前方，大吼一声：

“停车！！”

秦川的呼吸剧烈急促，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在赌，赌对方不敢撞上来！

车子越驶越近，就在快要撞上秦川的一瞬间，前轮猛地一偏，轮胎在水泥地面擦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声响，车身以一道极微小的弧度绕开了他，在轰鸣震耳的引擎声中飞驰而去。

秦川定在原地，怔愣了至少一分钟。

胸腔剧烈起伏着，狂跳的心脏始终难以平复，待他回过神转身望去，空旷的大马路上寂静一片，哪里还有A5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