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市中心,最高的一幢建筑顶层,是一家装潢高档奢华的旋转餐厅。
整座餐厅的四周,是一圈通透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餐厅每半小时旋转一圈,可以鸟瞰整个繁华的CBD,以及城间穿流而过的碧绿曲江。
欧阳月自落座之后,就忍不住四处打量。
从装潢到摆设,从环境到氛围,就算小到餐桌上一把铮亮刺眼的叉子,全都明晃晃地透出一个字,贵。
她托着腮,安静地凝望着坐在对面的韩朔。
男人一只手拿着菜单,另一只手自然闲适地平放在餐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神情淡然,目光专注。
他偶尔会抬起头,用发音好听的英文,跟站在一旁的外籍服务生低声交流几句。
欧阳月的脑海里倏然间就蹦出了两个字——清贵。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韩朔,渐渐看得痴迷,心里再一次感慨自己当年眼光犀利,且持之以恒,才将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男人给追到手了。
点完了餐,韩朔将菜单还给服务生,等到那人离开,才转回头饶有兴味地看向欧阳月。
“一直看着我又不说话,在想什么?”
虽说是明目张胆的犯花痴,但,毕竟是犯花痴……
欧阳月耸了耸肩,掩饰尴尬:“就觉得,没必要来这么贵的地方,随便吃顿饭而已。”
韩朔淡淡地笑了一下:“难得跟女朋友约一次会,你就当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吧。”
欧阳月噗嗤一笑:“你还真是直接。”
韩朔也笑,拿起手边的湿餐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对你,当然是要直接一些。”
他说完,眼眸轻抬,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一抬眸,云淡风轻,却隐隐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挑逗,欧阳月莫名就红了脸,心脏扑通乱跳。
一个眼神,轻轻松松就令她心跳加速,欧阳月觉得,韩朔撩人的段数果然跟他的智商一样,深不可测。
她羞赧地垂下头,避开了对面灼热的视线。
韩朔将餐巾丢到一边,无声浅笑。
用餐中途,韩朔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秦川。
他放下刀叉,并没有避讳欧阳月,而是当着她的面接听了电话。
手机两端,这两人依旧谁都不出声,就等着对方先开口,没过多久,还是秦川最终妥协了。
“背后的那个人查出来了,市局副局长,宋云剑。”
这次调查王宇的幕后指使,秦川是暗中进行的。
刘天拽着王宇一通东拉西扯、旁敲侧击,他自己则趁其不备顺走了王宇的手机,在里面安装了监听定位的APP。
经过几天的追踪窃听,终于在一次王宇跟宋云剑的通话中,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韩朔勾起了嘴角。
他很清楚,从小到大,秦川玩儿阴的都比自己在行,且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加理所当然的。
韩朔问他:“是不是很惊喜?”
秦川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紧蹙着眉,沉声道:“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韩朔淡淡地回道:“宋云剑受贿的证据,我之后会传给你。新海建设这几年在曲江警界渗透得很深,慢慢查,后面还有不少让你意想不到的大礼包。”
电话这头,秦川面色一沉:“你都知道?”
韩朔轻声回答:“当然。”
“那你他妈藏着掖着!”秦川大怒,一拳头捶到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局里出现内鬼,警界**昭然若揭,秦川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徘徊在激愤与失望之间,思绪纷乱。
因而,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与韩朔实际上是处在对立面的。
而韩朔这边,自始至终不认为他跟秦川是敌对关系,在他眼里,他们两人只是工作岗位不同罢了,做的事,却殊途同归。
此刻被秦川这么一吼,韩朔倒是没动气,只感觉自己像是秀才遇到了兵,颇为无奈。
“秦川,肃清警界的**现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作太大,势必造成局势紧张、人心动荡。所以,你只能暗中调查,各个击破,切不可操之过急。”
韩朔这一番话,语调很清淡,讲得却有理有据,字字珠玑。
他在李卓身边卧底六年,对于新海在警方渗透的势力,也查了六年。名单,他早就有了,证据,也搜集了不少,但他却一直没有妄动。因为那股势力在警界内部盘根错节,一旦有所动作,势必打草惊蛇,引起反扑。
这次揪出宋云剑,主要还是因为韩朔发现他站了新诚集团的队,任其发展下去,势必会对自己造成不利,于是索性趁着特搜组王宇漏出了破绽,借秦川之手,顺势除去了。
毒疮,只能一颗一颗地挤。
反腐,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这个道理,秦川稍加点拨就懂了,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在秦川看来,韩朔机关算尽、费心竭力扳倒地李卓,好不容易坐上了新海第一把交椅,没道理自毁基业。
这让他很困惑,也很不能理解。
韩朔又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做事自有我的理由,没别的事就挂了,正约会呢。”
电话这边,似是被拉回了心神,秦川冷冷地哼了一声,抢在前面挂断了。
“约会”两个字在脑海里闪过,他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韩朔我去你大爷!”
而餐厅里,韩朔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淡定地揣回手机,继续拿起了餐盘旁的刀叉。
不经意间抬眸,恰巧对上欧阳月好奇探究的目光。
见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韩朔笑了笑,垂下眼帘,继续切牛排,只是淡声说了一句:“想问什么就问吧。”
欧阳月见他一派八风不动,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的担忧也随之一扫而空,莞尔间悄声问道:“小川知道你的身份了?”
韩朔摇头,看着她的眼睛:“他可没有你这么……”他顿住,笑了一下,“懂我。”
韩朔本来想说“聪明”,但转念一想,这跟聪不聪明倒也没多大关系,欧阳月能猜出来,全凭她对他的了解。
她将他当作一本书,几年来反复研读,简直比他自己还要懂他。
欧阳月娇滴滴地笑,对于韩朔的肯定很是受用。
她冲他眨了眨眼,揶揄道:“你们俩,一个是只手遮天的□□大佬,一个是匡扶正义的警界精英,居然心平气和地在电话里大谈反腐倡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韩朔抿了下唇,淡淡地道:“战略性合作而已。”
他说完,将切好的牛排放到她面前,又将她面前另一盘端了过来,而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切了起来。
间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正大快朵颐的欧阳月,韩朔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那家伙在你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什么只手遮天、□□大佬,这些词汇从欧阳月的嘴里说出来,实在违和。
韩朔问得漫不经心,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欧阳月。
欧阳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牛肉含在嘴里闷闷地问:“谁啊?”
韩朔挑眉:“你说呢。”
欧阳月稍一琢磨,摆了摆手,笑着说:“一点点啦。”
她说完,再一深想,顿时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亦含义颇深:“所以你是故意跟他说你在约会的?”
韩朔耸了耸肩,不语。
欧阳月既无奈又好笑,不禁浅白了一眼:“幼稚。”
*
晚饭后,欧阳月提议去江边散散步。
两人沿着滨江路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沿途一长排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十指相扣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虽已是八月盛夏,入夜后的江风,仍透出一丝清凉,吹拂过裸露的皮肤,带走了潮湿的热度,舒适宜人。
慢慢走了一段,人烟渐渐稀少,两人停下来,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安静地看着江面,彼此都没有说话。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一两个夜跑的人偶尔经过。
漆黑的夜空,星辰熠熠,月光皎洁如水,夜色中的曲江,倒影着灯火、繁星,以及皎月。
很静,很美。
虽然不是曾经常去的江堤,欧阳月仍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从前。
那时的他们,常常并肩坐在寂静开阔的堤坝上,面朝着奔流的曲江,背后是一片荒芜的杂草地。
沉寂、静谧,却常有暗涌的情愫,无声流转。
那是只属于她和他的美好时光。
肩头倏地一沉,欧阳月微怔,扭头便看到韩朔的脑袋,以一种很闲适、很依赖的角度,埋进了她的肩窝里。
欧阳月莞尔一笑,问他:“累了吗?”
“唔……”
韩朔的声音依旧温润柔和,只是不经意间拖出了一丝尾音,隐约透出淡淡的、软软的撒娇。
韩朔一贯给人的印象,总是沉稳冷静、不动声色的,仿佛事事都在掌控,谈笑间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而此时的韩朔,仿佛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将内在那个最真实的他,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欧阳月面前。
单纯、柔软、无害,像个孩子,会撒娇、会喊累,会有……自己的小情绪。
欧阳月知道,只有在她面前,韩朔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褪去伪装,摘掉面具,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最放松的。
“累了就歇一歇,没关系的。”
欧阳月伸出手臂,揽住了韩朔的肩,让他以一种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怀里。
手掌在他肩头轻缓地拍着。
此刻,欧阳月的内心里被一种厚重且强烈的情绪所填满,那种情绪类似于怜惜、疼爱,抑或是宠溺。
韩朔安静地靠着,没有再说话,他拉起欧阳月另一只手,嘴唇贴在她微凉的指尖,浅浅地啄吻。
一阵隐约的叹息中,他伸开双臂,牢牢地环抱住了欧阳月的腰。
韩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安心且幸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