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岁的宴会一别,罗丝与斯科皮再见面就是霍格沃茨了。欧洲的有钱人最喜欢把孩子们一个劲往三个欧洲的封闭式寄宿学校塞,苏格兰的霍格沃茨、德国的德姆斯特朗男校,还有法国的布斯巴顿女校。
罗丝法语学了好几年还是磕磕巴巴,父母也心疼女儿不想送太远。至于斯科皮,本来被塞进了德姆斯特朗,这个在三岁的时候就会拿自己的牛奶钱去买《花花公子》的男孩当然是不能忍受进封闭式男校的生活;一周过后,他的一系列恶作剧以烧掉了学校最贵的那辆游轮结束,马尔福家赔钱不说,斯科皮还被退学。
于是,在罗丝开学的第一个星期结束那天,她路过校长办公室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斯科皮·马尔福。
霍格沃茨一向以其分明的分院方式著称,简单来说,格兰芬多是一个注重学生团体活动和运动项目培养的学院,赫奇帕奇注重农业、生化、计算机、数学及统计,拉文克劳适合那些喜欢人文社科的同学,斯莱特林则是贵族们最看不起庸俗商科预备。
二人交流了一会儿,发现都是被爸妈逼着进的自己的学院。斯科皮想去格兰芬多,罗丝想去斯莱特林,但是他们的家族却基本都是从其他学院出来的,所以只能乖乖地在不喜欢的学院待下去。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一切发展得水到渠成,两个人从一开始小火苗就噌的没灭过。在恋情的初期,斯科皮是那个主动者;除了两个人都玩得开之外大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韦斯莱家和马尔福家几十年来不休的恩恩怨怨。
马尔福家和韦斯莱家都是与皇室有点沾亲带戚的家族,向前推个几百年都是有过爵位的先辈。马尔福家老钱派的贵族,要是前辈们还活着,必定看不起如今从商的马尔福家,而当时的韦斯莱家则是他们当时最看不起的一派——他们家乘着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浪,在工业时期干了点殖民地的脏活,回到英国后拿报纸发家,规模能与《泰晤士报》相当,凭借着金钱和影响力买来一份爵位。至于马尔福家,在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一代做起了军火供应商,一战过后,马尔福家赚得盆满钵满,却转型做起了广播业,让人捉摸不透;二战时期,广播成了最重要的传播方式,自然而然韦斯莱家就越来越不如马尔福家了。再加上两家政治立场对立,种种在十几年后一下爆发了。
亚瑟·韦斯莱从来都是个爱意气用事的男人,在某次宴会上也不知是什么口角争执,众目睽睽之下把马尔福家家主打了一拳。卢修斯·马尔福只是抖抖天鹅绒西装的领子,反观喝高的那位韦斯莱先生涨红着脸,被保安人员拉着手脚颇为狼狈,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
马尔福家这一代的独子在小时候是个小二世祖,十足的纨绔子弟。比起枝开叶伞的韦斯莱家,马尔福家代代单传,因此他的长辈们都溺爱这个孙子都来不及;或者说,保护过度。十几岁的斯科皮疯狂地想逃离那个自闭的世界:从小他的每一步都被划得明明白白,上什么样的学校、读什么专业、拿什么样的成绩,甚至朋友都是要经过筛选的无聊货色。罗丝·韦斯莱是他在自由的新世界抓住的第一束稻草。
因此斯科皮至今都分不清,他当时到底是爱上了罗丝·韦斯莱这个人,还是向往她身上的自由。四十余岁的他想到自己曾爱这个女人便有些伤心。但他们俩的爱已经消亡了,这个生活得规整甚至死板的女人无可挽回地向他所厌烦的方向走去。他喜欢用年轻的血液冲满自己的生活,那些女孩多多少少都有年轻的罗丝的影子——当年那是头多么漂亮莽撞的小狮子呀!
“我记得我爱上罗丝的那一刻,”斯科皮端起了手里的香槟杯,一瓶哥塞香槟已经空了瓶,“那段时间我们第二次分手,我早就打听好罗丝拒绝了所有邀请他的男生,圣诞舞会我邀请了七年级最好看的女孩作我的女伴。我挽着漂亮女孩洋洋得意,她却骑着不知道从哪里运进学校的哈雷883一路呼啸到大礼堂门口。她把头盔摘下来,红头发在像火焰在十几华氏度的寒夜里燃烧。在她提着那件高开衩礼服横跨下车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我输了,全部人都在看她,所有男生都想邀请她——她根本就不需要一名骑士。”
“我可记得你耀武扬威的样子,鼻孔都要朝上天了,好像你挽的是吉赛尔·邦辰,”李斯特·诺特笑着,“不过她俩确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罗丝更高一筹。忘了告诉你,当时是我帮罗丝把她的车运进学校的。”
斯科皮漫不经心地答道“早该知道了”,向李斯特示意举了举杯,两个人把杯中上好的白中白一饮而尽。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一段时间看那新闻,我还以为你们俩又和好了——毕竟你们一直不就是分分合合,最后还是捆上了一条贼船。”
“你可别提了,明天晨会我又要见韦斯莱家那个小子。固执的小东西,一点退让也没有。”
李斯特拍拍斯科皮的肩膀,“斯科,老兄,或许你该回去休息了。”
斯科皮也意识到今晚自己的话有些多,即使是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该如此多嘴。社交对于他们地位的人来说,更多是工具。
“这件事拜托你了。”斯科皮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纸张的名字。
“该帮的我还是会帮,但作为朋友,我觉得你多心了。你和罗丝更该找找斯卡曼德那小子,听说婚姻咨询师可灵验了。毕竟你们可是当年的传奇情侣,我不希望就看着你们这样算了,这也算是为了我可怜的教女薇洛特着想。”
斯科皮坐上车才想起没问是哪个斯卡曼德,不过婚姻咨询师似乎是个好主意。他把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倒了几下,给罗丝发了条短信,然后丢进公文包。他降低了车窗,让冷风灌入,看窗外伦敦斑斓的夜。子夜蓝的天空意外地挂着一两颗星星,橄榄形的月亮在几天之后会迎来圆满。同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罗丝也坐在一面窗户后。
她是在读薇洛特的信时感到手机的震动。霍格沃茨作为封闭式寄宿学校是禁止通讯软件的,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孩子偷偷带手机电脑进校,比如当年的她就被没收了不下十个手机。
薇洛特和她的父母不同,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罗丝为此省心不少,但也有点忧虑。斯科皮倒是觉得很好,在他以为,薇洛特甚至还没发现父母的不和,这是件大大的好事。她坐在飘窗下的沙发上,左手的女士细烟燃得很快,她必须时不时就在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尼古丁让她清醒,也让她安心。
罗丝最近颇有恢复坏习惯的趋势,在大学的时候她抽烟抽得厉害,特别是赶论文或者复习的时候。斯科皮比她早毕业两年,某次抽空找她,陪她在图书馆写完作业已经将近午夜了,她走出大门就迫不及待点了一支烟。斯科皮说她和《怪房客》的阿佳妮如出一辙,戴着眼镜夹着烟;她则说她不喜欢阿佳妮,她喜欢锐气的于佩尔,牛头不对马嘴。
她把烟头丢进烟灰缸,抄起手机。
“想去试试婚姻咨询师吗?”
罗丝随手就回了一个“当然”。这大概又是斯科皮的一时兴起,在他一步步淡出自己的生活之后他也做了不少尝试想要跻身回来。可她就像是个飞机安全锁,容易扣起来却不容易松开。她从来就是个狠心又坚定的人,从女孩到女人都这样。她想,大概是她接受过足够的失望了,于是她就可以坦然地接受并且放弃了。
她把给薇洛特的回信写好,交给了管家,然后就上楼睡觉了。她在睡前又想起了爱波宁·费乐西,这个姑娘大概至今都不知道她接受她采访的缘由。是因为费乐西,来自美国的费乐西,这让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位故友。
《伦敦报道者》的工作室里,初有名气的女明星秀气的脸蛋上被抹上了浓厚的油彩,灯光师布上了冷色调的光,爱波宁远远地看着忙忙碌碌的摄影棚。只是两周,两周的时间就让那个破产边缘的网站又变得生机勃勃,这就是英国时尚界地位最高的人的能力。
如今他们办公室里记者、摄影师、撰稿人、时尚顾问、化妆师发型师等等,一个都不缺,爱波宁自然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做她的财务。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她的事情了,她已经完成自己今天的工作了——实际上明天、后天的她也做完了。她默默地看着听着照相机和灯光咔嚓一下又一下。
“打扰了,是费乐西小姐吗?"一个男人上前,手里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和一张名片,“李斯特·诺特,奥利维亚的经纪人。”自我介绍完,他又随手点了点几个在现场的陌生面庞,分别说这是造型师、化妆师云云。
他操着美国东岸口音,却穿得一身笔挺西装,脚上的牛津鞋擦得锃亮,打扮的习惯倒是同英国男人一般,两者兼具在他身上却不矛盾。她接过了名片,上面写着“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的标志。“我过午不喝咖啡。”她回绝了咖啡 ,诺特随手把咖啡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
“我以为伯恩斯小姐的造型不是由我们全部负责?”出口,爱波宁就为自己话感到失礼。诺特却似乎没注意到,笑了笑回答道:“不是,他们只是例常跟着。”
虽说只是说了两句话,爱波宁多年来察言观色多了却已经有了经验,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话的字里行间却透露着让她警惕异常的圆滑。
“诺特先生呢?我料想您应该也很繁忙才是。”
爱波宁多少清楚,这两年上升飞速的奥利维亚·伯恩斯并非等闲之辈,好莱坞那群冉冉升起的新生代演员资源好多半都是因为有在娱乐圈里有名的父母,然后才有机会遇上金牌经纪人。好莱坞玩这套的同时,伦敦何尝不是?寻常演员勤勤恳恳地戏剧学校毕业,可能得演上几年舞台剧才会有进入影视圈的机会;但奥利维亚的母亲,苏珊·伯恩斯是拿过欧洲三大电影节、奥斯卡、英国电影学院奖和演员工会奖的大满贯影后。有这样显赫的出身,不说会不会被父母压住光环,能够让选角导演先入为主的空间就多了,表演的机会也会更多。奥利维亚 HBO新剧的海报挂上了时代广场,去年的电影还被提名了金球奖最佳群戏,由此判断,李斯特·诺特必定不是个简单角色。
“叫我李斯特就好。我不是为了奥利维亚来的,”诺特说,他的笑意始终的保持的恰到好处,让爱波宁想到了笑面虎,“我是为了你来的。”
二人下楼随意找了一家意大利餐馆,李斯特自作主张地点了一堆菜,服务生收走菜单离开,他便单刀直入——“ 马尔福家想聘用你。”
爱波宁不解,自己与时尚没有什么缘分:“Vogue?”
“不是罗丝,”他直呼其名,爱波宁猜想他同马尔福一家很熟悉,“是斯科皮。”
爱波宁听马尔福便自然以为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马尔福夫人,却没想到是马尔福先生。“马尔福先生,怎么会?”
李斯特微微一笑,“他们之间有区别吗?”他接下来的话使爱波宁吃惊不已,“爱波宁·费乐西,斯坦福全奖经济和新闻专业,《华尔街日报》实习,《经济学人》给了你正式录用,可你在大四临近毕业突然辍学了,在麦当劳打了一年工来了伦敦。当然了费乐西小姐,面试的流程我们还是需要的,但马尔福先生相信你有能力胜任。”
午餐后,爱波宁趁着午休时间认真思考了李斯特提供的职位,她看了他给她的文件,心动不已。但天上哪有白掉的馅饼,这个道理她再熟悉不过了,他开出的条件就和他抹得油光水滑的发型一般岌岌可危。哪有派不是自己人挖别人墙角的道理?
似乎今天马尔福们约好了,在快下班时候爱波宁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接上电话对方也开门见山,道明是罗丝·马尔福夫人邀请她喝一杯。“以朋友的身份,”电话里的助理公事公办地用冷冰冰的语气照本宣科。
那是一家在伦敦中心的小酒吧,在爱波宁准时赴约而至时,还是被酒吧糟糕的环境吓了一跳,“破斧酒吧”的招牌摇摇晃晃悬在头顶,比达摩利斯之剑还恐怖。
同第一次会面不同,这次她推开门便没法控制自己注意到坐在角落背对大门的黑色大衣女人。她面对着门的方向,直面爱波宁,手里握着一杯金黄色的啤酒,红色长发挽起。
“费乐西,”罗丝对爱波宁点点头,先打了个招呼,先打了个招呼。虽然是室内,她还带了一顶宽檐帽,昏暗的环境里还是架着一副墨镜,奇怪的装束和身姿吸引了在场无数男士的目光。她叫来侍者,给她点了一杯啤酒。
真是个控制狂。爱波宁想。
“这是黄油啤酒,”罗丝说,“这家是我还在伦敦当模特的时候最喜欢的店。”
爱波宁点点头,受宠若惊地接受来自马尔福夫人的好意,“恐怕我的酒量不太好。”
罗丝摘下墨镜,眼睛投射出的精光是无言的威胁,“但是我还是可以再试试看,毕竟只是啤酒。”爱波宁尝了一口,神奇的味道,奶甜的泡沫里面酒精的味道微乎其微。
“你写的文章很不错。”罗丝说。
“……谢谢?”爱波宁试探性地回应,天知道她到底多折磨,和罗丝·马尔福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是坐如针毡,她只想搞明白这位女士找她有何贵干。
“PCN(预言家有线新闻台)要招你,你什么打算?”
“马尔福女士的消息好灵通,我正在考虑。《伦敦报道者》其实职业未来前景很不错,托您的福——”
“别说那些没用的套话,你是怕我俩给你糖吃,之后好揪你小辫子吧?”
爱波宁一时语塞,确实如此,只能报以职业微笑。
“虽然他没通知我,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只会是这样的。但我今天当面和你在这个地方说,大概能凸显我的诚意了?”
“我能否问问是为什么吗?”
“经典的美国人。你知道不行的。”罗丝酌了一口面前的酒,“但放心,不是多大点事情,会解决的。”她狡黠一笑,恍惚间还有二十几岁的影子,“倒是你,为什么来英国做屈才的事儿?”
“我觉得我还是不说为好。”爱波宁咬着下嘴唇。
罗丝耸耸肩,旋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好好考虑,这对你是只赚不亏的美事儿。”
爱波宁由于尴尬,面前的啤酒喝得太快。她确实如自己所说的不胜酒力,说话有些唐突。“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理解这一切有什么意思,挣更多的钱穿更漂亮的衣服。”
“生活只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切未知,你却抱着一点点期待前进。”罗丝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你有一个漂亮的名字。”
“不如说是一个悲惨的名字,高贵而愚蠢,一个悲剧角色而已。以及谬误。”
罗丝站起身,拿起身后的风衣,拍拍年轻女子的肩膀。
“那不是你,那不过是个虚拟的人物罢了。你可是还在生活这条吊桥上呢。”
“那您呢,您也只是在潘多拉魔盒里沉浮吗?”
罗丝顿了顿穿入袖子的动作,“或许如此吧,希望是这是一个真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