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一家茶坊,在最里头的包间包厢内坐定。
李昉双手握着茶杯,指尖还有些微颤抖,“崔大人,多谢,多谢你还肯抽空听我说话。”
崔煊目光偏冷。
李昉方才的坚毅和勇气似乎一下泄了不少,“想必大人都已经听说了,我..我...我家里的事情,现在闹得有些大,这..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娶阮阮,我以为,我以为我娘会同意,从前,从前她并未这样强烈反对过...”
崔煊直直看着他,“可她不表态,不就是一种态度?她是你的娘,她什么意思,莫非你一点不清楚?可却还是抱着那可怜的,可悲的渺茫希望,一边又同阮...阮大夫走得那样近,叫许多人都知道你们的事情,而现下,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于你,只是一桩小事,你还可以好好地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并无人记得你之过,可是她呢!”
李昉有些六神无主,“是...是我从前太幼稚,我以为,我总以为...我娘早晚会答应,我没有想到....所以,我一定会娶她的,所以,我才会逃出来,现在,立刻,马上,崔大人,求你,告诉我阮阮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找她,我带她走,带她离开,我一定会娶她的。”
崔煊脸色暗沉下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她,不一定愿意同你走。”
李昉有些激动,“不,她愿意的,她一定愿意的,她...她在这里有些艰难,她虽然拒绝过我,可是除了我,旁人更加不会有人...”
崔煊从前虽然不喜李昉,可那多半出自他的私心,可现在,他说的话叫崔煊心头莫名火起。
“有旁的人。”崔煊说,说完又看着李昉,“有旁的人,也愿意娶她。”
李昉叹了口气,“崔大人,你有些不了解情况...”
“阮阮她因为行医,被撞见过替男子上药,甚至,在男子身上为他按压的事情,也传得颇多...所以...所以...”
崔煊目光坚毅,“我说有,便有。”
“可世间的声音...”
崔煊直接打断他,“你若在乎外界的声音,就不该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李昉有些说不出话来,“因而,因而我想要将她带走....”
崔煊站起来,“她不会跟你走的,你若想见她,便自己去寻,还有,阮...阮大夫她,自有慧眼的人爱慕保护,我说有,那便是有。”
说完,崔煊推开门,离开。
李昉有些讪讪地。
他没想到从来不动声色的崔大人为何突然竟似生气了般。
他哪里做得不对么?
是,崔大人是一个清正的人,又接触过阮大夫,自然相信阮大夫的人品,现下她名声受损,便是生自己的气....何必来生他的气呢。
这也不是他的本意,况且...况且...他能做到现在这般,已经实属不易。
而且,阮阮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吗?那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她便是先做妾了,先进门,然后他一直不娶,等生下一儿半女,即便她生不了,过继便是,到时,再扶正做妻子也是可以的。
只是,她多半是不允的。
倘若,她喜欢她同他喜欢她一样多,兴许就会答应吧。
李昉没有再多想,现下的他还不能抛头露面,于是叫店小儿也租了辆马车,然后便去打听阮慕的踪迹。
崔煊心口发堵,便驾着马车朝着乡间疾驰而去。
可是阮慕是在村子间移动诊病,这些村子地处偏远,人更是穷苦一些,连县城一年都去不了几次,有病了更是自己用一些土方子,能熬过去便熬,熬不过去,便也就听天由命。
崔煊的车驾了两个时辰,才算是勉强到地方,他先是在几个不算那么远的村子打听,
“阮大夫啊,阮大夫来过,前几日吧。”在地里干活的人道。
这边的地势不好,山脉起伏,能耕种的田地十分少,属于另一个州府管辖,也是非常边缘化的地方了。
“老乡可知阮大夫现下去了何处?”崔煊问。
对方一看便气质卓然,自带一股矜贵气场,老汉自然知无不言,“应当是去里头的狗头村了。”
瞧见崔煊便要过去,老汉又连忙阻止,“这位...公子,从这里去狗头村的路十分难走,不仅要翻山,而且道路狭窄,现下天色也暗了,过去得至少一个时辰,半道上天就会黑,一不小心可能跌落下去,要不,明天再去?”
崔煊有些心焦...
“而且山里也有豺狼,半夜出没,宿在山里那也是危险的。”老汉又说。
不得已,崔煊只得先留下来,老汉也十分热情,因着崔煊是来找阮大夫的,而村里的人几乎都承过阮大夫的情,看着崔煊身份不一般,可人倒是亲切和气,所以印象便不可能不好。
自然,崔煊去他家住一晚,一边走啊还一边说,“阮大夫人好,旁人哪里会过他们这样的地方来诊病,而且也不收钱,可是乡亲们过意不去,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阮大夫也是推不过去了才收下一点点,权当了了大家的心意。”
可她在这里的山间行走,不是说路途艰难?
老汉立刻解答了崔煊的疑问,“过去的路啊,是不好走,最开始是阮大夫自己过去,不过现下,有专门的老把式搭阮大夫过去,从前啊,也有一些不学好的人,瞧见阮大夫好看便起了歹心思,后来村里的人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阮大夫但凡过来,那指定是没人敢做什么的。”
他们也担心啊,万一阮大夫不来了,可就没人诊病了。
“而且阮大夫医术也好,有些人去县城里拿了许多副药,花了好些个银钱,最后还是阮大夫几剂药下去,嘿,结果就好了,大家啊,都说阮大夫是神医呢。”
崔煊沉默听着,到这里,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她...很好。
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
山里的条件自然说不上好,对方已经将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崔煊,他推却不过住下了,可依然睡得不好。
到第二日,在屋子里留下些银钱,然后才找了个驾车的老把式出发,到了半道上,崔煊才深觉昨日的决定是对的,马车几乎贴着悬崖边而行。
她,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怎会来这样的地方诊病的。
马车行了一个都时辰,才远远地瞧见了狗头村。
那老把式直接先大声吼着问了,“阮大夫可还在村里?”
提起阮大夫,大家的态度那都是极好的。
“咋,老刘头你家出啥事儿了?”那人问。
“没有没有,是这位公子,来找阮大夫。”
那人看了一眼崔煊,脸色却有些不好起来,“谁啊?来做啥的?”
实在是恰好,村里前几日有人去了趟县城,然后便听到了县城里头的那些风言风语,“是姓李的?”那人面色不善地问。
崔煊也大声回,“不是,鄙姓崔,请问阮大夫可是在村里?我...我有事同她说。”
听着不是姓李,那人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我们村是阮大夫一路上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靠里头的一个村子了。”那人说。
崔煊的心不由得有些紧起来,想着她就在这里,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可是,竟又生出了一些紧张,这在他从前的生命中,是几乎从未出现的陌生感受。
“可否告知,阮大夫现下在村里何处?”崔煊态度好,便多了些好印象。
那人却道,“你们赶紧去追吧,阮大夫半个时辰前才往那边去了,那边竟是有了来请,说是难产,阮大夫便赶过去了。”
那老把式眉头一皱,那路可不好走。
最近涨水,知道崔煊着急,自然是立刻上了车又继续追赶。
又再次下了山,到了一条河边,可河里水流湍急。
老把式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崔煊询问,他解释,“最近雨水多,山上的水便都流下来,到了河里,这河里从前可是冲走许多人的,走不了,过不去了。”
老把式之前急着走,便是想趁着水还没起来的时候先过去。
“山上在下雨,阮大夫他们走的时候,水还没下来,现下,是过不去了。”
崔煊看了看河里的水,方才还湍急的水,现在已经汹涌起来,刚刚兴许还可是试一试,可是现在,根本都已经无法接近。
“他们,当真过去,没有遇到危险?”崔煊心头紧张又担心无比。
老把式解释,“送阮大夫的人也是村里的老人了,若是过不去,决计不会犯险,况且就我们方才过来时的情况来看,他们提早了半个时辰,那会儿水应当是没起来,决计是已经过去了。”
崔煊起伏的心又沉坠下去。
“她过去,大约几日,我...便在河边等。”
老把式却摇摇头,“最近是多雨的时节,这河里的水不定时就会上涨,而且我们村里的病人,阮大夫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那边村子也是有出去的路,估计阮大夫,应当是会从那边直接走了。”
“还有一两个村子,阮大夫也是要去的,从那边也能过去。”
崔煊的心情便沉了下来。
期待了许久,紧张了许久的心突然空虚下来。
“公子,找阮大夫有急事?莫非是家人......”
崔煊顿了顿,表情依旧无法从沉重中恢复过来,“确有急事,可...不是家里人。”
看出他不想多说,老把式便也没有再不识趣地多问。
只是又载着崔煊回去。
“阮大夫这样好的人,外头的人,怎么就乱说呢,这些人也不想想,若是阮大夫不帮他们上药,他们能活?既然嫌弃,那为何又要让阮大夫医治?一边承了人家的恩情,一边又在外头胡说,真是.....”
老把式骂不出什么有水平又难听的话。
崔煊憋闷了许久的心情也更加堵了一些。
他想见她,想找到她,想安慰她,想为她做些什么,想为过去的事情道歉,想将自己的心打开给她瞧,想告诉她,日后,她会一直护着她,永永远远....
可是现在,她已经出去了,什么时候会回到建邺?那么,她会听到外头这些话吗?她会不会...
一想到她可能伤心难过,崔煊便觉得无法坐得住。
“老乡,可情请你再送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