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瞧外头的山上,”那边乌压压的一片,“这顶是下暴雨呢,这样的天气,是出去不了的,太危险了,路可能冲垮,人可能直接掉下去。”
崔煊抿唇,心头愈发憋闷,心情无法控制得烦躁起来。
回去的半路上,也下起了雨。
他们花了更多的时间才回到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那老把式便去安排崔煊的住处,“没赶上,阮大夫他们都已经过河了。”
“我便知道,大抵是追不上的。”
不远处老把式和村民对话声传来,崔煊正要走过去,突然,雨幕声中,远处车来轻微的响动,而后稍大些,类似马蹄飞踏的声响。
崔煊转头,果然看到绵密的雨幕中,一辆老式的牛车上,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朝着这边而来。
他几乎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大夫,是阮大夫回来了!”身后的村民也听到动静,立刻激动起来,急忙围了过去。
“咋回来了?这么大的雨?是出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都在问。
崔煊只隔着雨幕和人群,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她已经撑起来,想要下车的时候,崔煊才反应过来似的,大步而去,拨开众人,扶住阮慕有些发虚的胳膊上,“小心。”
阮慕微微惊讶,扭头看过来,便对上他清俊的脸。
她上头有人帮忙撑伞。
崔煊急忙过来,人便落在了雨里,雨水很快打湿他的发,他的头,可他的眼睛那样直直地透过雨幕看着她,一点都没有眨,像是怕若有万一,她又会突然消失一般。
“崔...崔大人?”阮慕惊愕不已。
他怎会在这里?
崔煊轻轻用力,便将她扶下了车。
方才一路上紧急回来,牛车也没有遮蔽的东西,阮慕头发和衣裳也湿透,浑身狼狈。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她先去沐浴,换了身衣裳,他人就坐在屋子外头,沉默地看着氤氲的天。
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此刻,却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
“崔...大人?”因为阮慕的称呼,这些人也才知道,原来,这个气质非凡的人竟是官?态度便更加谨慎起来。
“崔大人,您也洗洗吧,虽是夏日,一直这样,也容易生病。”
片刻后,崔煊才点点头,“劳烦了。”
他随意地擦洗了两下,便出来,刚到门口,那边的门也打开。
阮慕在门边,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了一下,然后才走过来。
“崔大人。”
他穿的是村里人的粗布衣裳,阮慕从未见过他这一面,袖子喝裤脚都短了些,若是不看那张脸,倒是像一个庄稼汉子。
可加上他的脸,即便是这样的补丁粗布衣裳,竟也穿出了几分贵气。
崔煊心口复杂,好像有很多话,从来清醒的脑子,这一刻竟却思绪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没有着凉?我去给你煮碗姜茶,或者....”
阮慕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崔大人,我是大夫。”
言下之意,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崔煊才讪讪地,
“大人也淋雨了,你...”阮慕想起了他也不爱姜的味道,“我去给大人...煮一碗。”
她调试过的“姜茶”,想来他,应该会喝。
阮慕刚转身,就被拉住,她浑身一僵。
“我无妨,倒是你,先喝一点,你身体...好像有些不大好...”他知道,她一直是在喝药的。
阮慕抿唇,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眼他的手。
崔煊才默默将手放开。
阮慕这才开口问,“崔大人来这里,是有事?”
崔煊默了一瞬,而后道,“我..来找你。”
他正要继续开口,那边走来一个妇人,“阮大夫,还有...崔大人,晚食做好了,过来吃一点吧?”
崔煊便没有再说,看着她道,“先吃饭。”
晚饭是农家的东西,村里第一次来这样的大人物,虽然他们不知道崔煊到底是什么官,可那也是官啊,小村子里的人连知县都是见不到一回的,自然是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
阮慕看了他一眼,桌上最好的,便是一道鸡,可他...不大吃鸡肉。
阮慕有些担心,却见崔煊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崔煊看过来,又夹起一块,吃了进去,面上并无什么表情,还点头对问他口味的老人道,“好吃。”
阮慕低头,掩住嘴边的笑意。
分明,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吞咽的时候,是花了大力气的。
不爱吃,却也吃。
她觉得现在的他,好像和过去有些许的不同了,好像变得更加....不似天边的神一般遥不可及。
吃完饭,他竟然还表示要洗碗!
阮慕惊了。
崔煊眼神示意她,意思便是让她一起。
两人去了厨房,阮慕十分惊异,他竟是会洗碗?
崔煊撩起一边的袖子,对上她怀疑的视线,轻轻挑了挑眉,便是回应她的质疑。
“小时候,我在寺庙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便是我替主持做饭。”他淡淡地解释。
阮慕从来不知道他竟会做这个,更不知道他的这个经历。
他一直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谪仙一般,叫人无法接近,原来他小时候,竟然做过这样的事情。
然后,阮慕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那个...崔大人,放皂角...你忘了...”
阮慕见他油腻腻的手,忍不住提醒。
崔煊气定神闲,“嗯,太久没做了。”
他抬头,便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试图掩饰的笑意。
崔煊嘴角也轻轻勾了勾。
没想到,最后的碗竟然还都是崔煊全部洗干净的,阮慕本来想着一定需要帮把守,可他竟是做好了。
完成后,崔煊又切了姜。
再向她解释,“喝碗姜茶。”
她不知道也来他是可以这样细心的。
“多谢崔大人。”
这个称呼,一下便将方才的亲近拉远了些。
似乎,他们再次重逢后,她的称呼,一直都是崔大人,从未叫过他旁的称呼。
锅里的姜味逐渐浓郁。
阮慕依旧奇怪,“大人...现在对姜味,已经没有不喜欢了吗?”她问。
崔煊抬头,看她,“崔府里的菜,从来都是有姜的。”
阮慕菜察觉自己失言。
在旁人眼中,崔煊菜没有这些奇怪的毛病,菜都是吃的,不挑吃,药也都是喝的。
可因为她从前极其细心的观察,才知道,其实很多东西,他都不喜欢,比方药味,比方姜味。
“是我问错...”
“不,多谢你。”崔煊直直地看着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句,“多谢你。”
“当时,你来建邺,路上,可还顺利吗?”在这样静谧的时刻,远处只有巍峨的高山,空气都是泥土青草的芬香,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就好像误入了一个世外桃源,叫人无端放下多所有的顾虑。
“很顺利,没有什么旁的事情。”
“你在建邺,可顺利?”
“我都很好。”
崔煊看着她带了丝笑意的小脸,心头却无比苦涩。
“想来,女子行医,总是艰难的。”
“其实,只要能救病人性命,便也没有那么难,最初会有一些,可慢慢就很好了。”
崔煊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可是从那妇人的口中,从京城一路过来建邺,分明不太平,她更是身无分文,又遇外祖过世,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又生了一场大病,以至于到现在都还在吃药。
可是她嘴里,只有,“很好,顺利,无须担心。”
“我....我知道,你的外祖,当时...对不起,我说过要帮你找他。”崔煊苦涩。
阮慕有些惊愕地抬头,而后便笑了笑。
“我知道,崔大人是派了人的,可见,并未食言,只是...外祖他没有那样幸运,遇到一些事情,没有...没有熬过去。”
当阮慕将他当做夫君的时候,去求助而没有得到回应,她会怨会怪,可若崔大人只是崔大人,只是一个类似于陌生人的人,那么,阮慕就并不会对他有任何的要求。
崔煊心口一涩。
他宁可她怨他,怪他,可是分明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她的外祖分明的她那样重要,她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平静地对他说,没有失言,甚至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情绪。
就好像,他们之间,是那样的普通,没有一丝牵连。
崔煊绝对自己有些无法承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
“很忙,我懂的。”阮慕淡淡地说。
是啊,他是很忙,可是难道两年来都那样忙吗?
难道忙得连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忙得....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候的他,对她误会至深,她分明救了他,可是那时误会了她,他那时候竟然觉得,娶了她,便算是对她负责,她想要的不就是崔夫人的这个身份吗?所以两年来,没有对她哪怕好过一次。
“不,我那个时候,很对不起你...”
“崔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崔大人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讲这个吗?”
阮慕想了想,“哦不,我猜,可能是外界的那些声音吧。”
崔煊诧异,看向她的目光锐利起来。
“今日,我听到有人在说了,关于...李公子。”
崔煊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似自己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几个字的,“来的路上,我碰到他,他说......他要带你离开,若是你答应...”
这样啊。
阮慕笑笑。
“我,若是,我护着你,我来护着你,你...觉得...可好?”崔煊看着她,心头砰砰似要跳出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这般渴求又忐忑地望着她,等待答案,宛若等待审判。
阮慕诧异,而后道,“崔大人一直都有维护于我,我知道,内心也是感激的...”
“不,我的意思是,”崔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看着她,走近一步,低头,将她笼罩在自己身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重新在一起,我娶你,你...觉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