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月 第70章 天道（2）

白金色长衫招摇如旧，甚至那头上簪了花形的金冠都像记忆里那样盘着金龙衔珠，明明只是数月未见，却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

“姐夫？”暮月愣住了。

姜猎风还是那般爽朗大方，一切过去，好像什么都回到了原点，他笑容如旧，只是脸上多了几道沧桑的纹路，负着手，语调轻松:“小公主回来了。”

她有一种自己只是出去玩了一圈的错觉。

暮月几步上前，又硬生生停住，静静看着他，一时间不辨真假。

不敢认，也不能，更不想……

姜猎风摸摸她的头，眼中全是疼惜:“好孩子，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好。”

暮月拧眉，捂住口，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牙齿都在微微打着颤:“我以为，你也……”

“你走之后，青辞殿以君邪重伤濒死为由，称作我们为独占太炁天巫，故意杀害君邪，残害青辞殿子弟，战了一场，”姜猎风说的看似云淡风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里却隐含杀意:“原本大家势均力敌，谁也没逃到好处。但，他们留了一手，移花宫内，不知何时居然有了内应。”

暮月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悄无声息攥紧了双手。

她早该想到，如果没有内应，只是硬碰硬地互相对抗，以移花宫的底蕴，怎么会全灭。

“他很聪明，”姜猎风话语逐渐森寒:“先是烧毁了移花宫的粮草，后来从天香那边下手，一下子击溃了全部的后勤补给，当然，也已经和他们一起埋在死人堆里了……只可惜你姐姐她……”

一直没有找到暮色与暮峥，暮月心中一凉，脸色苍白，失落地低头看向脚尖。

终于还是听见了噩耗，就算这副话从姜猎风口中说出来，依旧那样刺耳，扎的人哪里都疼。

其实她后悔很多事情。后悔挺身而出去救姬婴之前没有与暮色商量，虽然时间不容商量，可她去的路上亲自发一道传音，怎么就笃定暮色不会支持她相信她？后悔没有经常陪伴在暮雪回身边，她最怕孤独了，不知道暮雪回一个人在死气沉沉的战场上泣血而歌时，有多么绝望。也后悔，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坚持不懈地去解开误会，最后名正言顺地叫暮峥一声哥哥。

已经没有机会了。

暮月默然，这些天来，所有的坏消息接踵而至，如有实质的悔意堵在心口，成了一座翻不过去的墙，也堵住了所有可能翻涌的情绪。

可至少，姜猎风还活着。

暮月听到最后，微微一笑:“你还存在于世上……我想，我真的已经别无所求了。”

姜猎风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短短几个月，暮月几乎经历了普通宗门弟子这辈子也难以经历的一切，现在要欢欢喜喜嫁人了，反倒是他说一通让人倍感难受的话，叹气道:“幸好，还有他会陪着你，那时候你姐姐说了，对他很放心，不过你和他在一块这么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在这之前还没见过新郎官呢，不带我见见吗？”

暮月点点头，赧然一笑:“师父让我不要坏了规矩，婚宴晚间开始，姐夫作为我现在唯一的长辈，自然是主婚人，到时候就见到了，现在我带你去上宾之位可好？”

姜猎风笑着说是，被暮月领到长辈席位坐在大堂，移花宫如今已毁，妻子身亡，部下折损，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打击，不过这人心性沉稳，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短暂的交谈后，暮月出来时却不见宁衣。

她心里奇怪。

平常来说，宁衣无论做什么都要等她一起的，但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宁衣要想面面俱到，肯定得先去招呼人。暮月便转身又入闺阁，方才情绪激动，几位师姐又大呼小叫地按住她给她重新上妆了。

深秋，临近初冬时节，傍晚虽然凉爽，入夜却是更早了几分。暮月在铜镜面前，任由她们挑挑拣拣，弄出个最满意的造型，直让各位师姐捂心口叫着好看时，又被拉上盖头送出房门。

八抬大轿的仪仗，宁衣是免不了一点的。这里距离宁家庄婚宴的厅门还有半山的距离，底下那一杆子轿夫白面白耳，生的很温顺，都恭敬地掀开帷帐请她上去。

暮月在轿中坐着，一路撒花的妁女们数量可观，跟着扫清前路，翩翩作势。他们一路伴着古老乐器奏响的高歌，唢呐声古色古香，先抬着人绕了天涯城三圈，气派得不行，旁人看了都要驻足张望，不知是哪里的大家闺秀在此出阁。

等到仪式过后终于往宁家庄那边抬，夜色已然降临，暮月行在安静地竹林中，只听见耳畔偶尔有踩着落叶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以及一两声虫鸣，心前所未有的安静。

不远处，万家灯火温暖，红灯笼高高挂起，好像漂亮的红眼睛，在俯视着所有人，一切清晰可见，又顺着一切脉络顺理成章地发展着。

“新娘来了！”一道陌生的妇人声音忽然插进来，想是请来的媒婆。暮月扶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下了轿，透过红纱，偶尔能看见几处强烈的光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渐渐地，一切开阔起来，周围人的声音也清晰到声声入耳，有熟悉的，有略生疏的。苏落樱笑着叫她的名字，叶相思和段青羽的身影也若隐若现，东风和萧青叶正在行酒令，郁闷得直呼再来……宴席上飘荡的温暖的饭食香气，酒水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浓烈到刻意的欢声笑语，种种糅合在一起，组成斑斓迷离的画面。

一双手牵住了她，比往常要凉，但那形状却是无比熟悉。宁衣注视着她，低低一笑，调侃了一句:“紧张了吗？姐姐。”

暮月任他牵着，微微勾起唇角:“没有。”

她方才被他握住手时，分明颤动了一下，显然是不好意思，宁衣继续追问一句，像偏要把人问恼了，笑嘻嘻道:“是吗？”

“当然，我可从来不对你说假话。”暮月反手握紧了他，其力道之大，几乎贴近了他每一寸指骨。

宁衣眉头微微一蹙，随后，不再犹豫和磨蹭，牵着暮月一路走到了姜猎风面前。

姜猎风转过身来看着这对新人，声音缥缈而淡漠:“想好了，就由我公证吧。”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雕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笔，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望宁衣、暮月二人，同心同德，永以为好，谨定……”

暮月一怔，隔着红纱看他。姜猎风那张熟悉的脸庞之上，正露出许多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双瞳微微一缩，在姜猎风念到“永以为好”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很冷，比宁衣的那只手还要更凉，触碰到的时候一个激灵，让她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怎么了？”姜猎风微笑着看向暮月。

“你……”暮月艰难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缓慢地发出一句:“等一等。”

上天真的很爱跟她开玩笑，此情此景，明明是良缘缔结。到了这里，暮月那双清明的眸子轻轻一颤，眼前似乎有层水雾无声无息凝结起来。

“你能不能再等等，”暮月看着他，目不转睛地:“不要就这样丢下我。”